玄武元年八月二十日。
恬良人生了。
是在子时,大半夜的。早产了几天,还好产室已备好。太医们因恬良人不日便要生产,这几日都没有出宫回府。
当千缕急匆匆赶到福安堂偏殿的时候,皇帝并皇后早都在了。林采女和刘少使与恬良人一个宫中,她们也已经立在偏殿陪侍。其他人还没有来。
“嫔妾见过皇上、皇后。”千缕行了礼,耳边全是恬良人声嘶力竭的哭嚎声。
林采女与刘少使向千缕见了礼,千缕低声问刘少使道:“恬良人怎么样了?”
她满脸担忧之色,“都一个时辰了,就这么干嚎着。也不见孩子出来。皇上都急死了。”
宁烁果然焦急万分,耷拉着脑袋,皱眉听着隔壁产室的动静。
千缕上前柔声安慰道:“皇上不必过于担忧,恬良人体质一向康健。必定会给皇上生一个健康的小皇子。”
宁烁抬首看她,满眼的血丝。他执了千缕双手,拉着在身边坐下。“千儿,有你在,朕也能安心点。”
“是呀。”皇后笑道:“妹妹是我们昆朝的仙姑,有妹妹在,定能给恬良人带来福气的。”
宁烁紧攥千缕的手,恬良人每一声的喊叫,都令他不自觉的掐她手心。千缕咬牙忍耐,依旧微笑着抚慰。司寝嬷嬷说,女人生孩子,犹如在鬼门关前走一遭。这撕心裂肺的哭喊,别说宁烁听不下去,千缕的心也跟着揪起。
十月怀胎,开花结果。
恬良人,到了这一步,再痛也要坚持下去。
“呜哇~”
一声清亮的婴儿啼哭声响起。
宁烁蓦地站起身,高兴的满面红光。
皇后也跟着站起,脸上的紧张之色溢于言表。
乳母抱着裹在锦被中的小婴儿,忙的跑到宁烁面前,笑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是个小公主。”
宁烁的笑容凝固在嘴角,一下子从三月里桃花开直接过渡到十二月鹅毛雪。皇后则舒了一口气,笑眯眯的看着乳母怀中女婴,“公主也好,怎么说恬良人都是立了功了。皇上是不是要晓谕六宫,提升恬良人的位分?”
宁烁牵着千缕的手,生硬道:“这里交给皇后了,朕今晚宿在微媛堂!”
说罢,头也不回,也不去看刚生产完的恬良人,拉着千缕飞奔而出。连皇后那句恭送皇上,也离了老远,才飘飘乎乎传入耳中。
寝殿里,千缕偎依在他怀中,点点烛火透过纱帐洒进来,歪头看他,他没有睡,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帐顶,也不说话,安静的只听得见更漏的滴答声。
“皇上……”千缕试探着开口。
“千儿,朕已经二十又四,膝下子嗣凋零,连个皇子也没有……”
“皇上,生男生女,谁又能决定呢?皇上年轻,身体康健,一定能有皇子的。”千缕不知说什么好,本想劝他至少明日去看看恬良人,可惜他的话题只围绕皇子转,压根忽略了那个拼死为他生孩子的女人。
“其实恬良人她……”
“还好简儿也有了身孕,只盼着她能为朕诞下一名皇子。”他轻描淡写的把千缕的话打断。
差点忘了简翘的胎!
千缕默默思忖,目前皇后尚无所出,若是简翘一举得男,那么即便日后皇后生有皇子,也不过是嫡子,而不是长子。嫡长子,对于继承皇位,成为皇太子,更为有力!
以皇后的心性,更重要的是,为了母家的荣华,怕是不会允许有别的女人比她先生下皇子吧?若不是恬良人的胎是头一胎,皇帝颇为看重,她或许早都下手了!
而简翘身份卑微,算计她腹中之子容易可行。千缕微微一笑,若不令她动邪念,她又如何抓她的把柄?
只是……简翘腹中胎儿又怎么办?毕竟是一条命!千缕的心又不太坚定,身体绷得紧紧的。到底是放手一搏,还是……
“想什么呢?”宁烁忽然加重力道搂紧她,“朕发现你近日里越发喜欢想心思。”
千缕柔柔的笑了,“嫔妾想皇上呢。”
宁烁抚摸着她细腻的脸颊,玩笑道:“千儿莫哄朕,朕如今就在你身边,又怎会思念?”
千缕掰正他的脸,凑上嘴唇轻轻吻了一下,“皇上是嫔妾的天,嫔妾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皇上。”
宁烁深深的反吻回去,继而道:“小嘴愈发甜了!朕下个月带你去瓦宁镇散散心!”
千缕心一紧,太后色迷心窍,也不该拿亲生儿子涉险啊!!
见千缕许久没有回答,他解释道:“六哥一直没有回来。朕很担心他的安危。派出的探子也没探查出什么结果。已经几个月了,朕实在不放心。”
“可是……”千缕犹疑着开口,想着怎么打消他这个念头。“皇上身为一国之君,出宫后会有多大的危险?”
连她都能想到的顾虑,皇帝不可能想不到。筠贵嫔说过踏雪王爷一向与皇太子交好,皇帝即便再担心,也没有必要冒险。
“昆朝重武,朕也会些拳脚功夫,不会有事。再加上此次出行,太后有其他事情交代。这趟,朕必要亲去才行。”
他这么一说,或许是狂妄,或许是真的不得已。千缕不便追问,她只是个宠妃,过多左右皇帝不是上上之举。
只是!
裴清到底想做什么?!
千缕恨得牙痒痒,不是她多虑,而是宁烁登基之初,帝位还没有坐稳。万一有个好歹……就是这个万一,她不敢想。
“嫔妾陪着皇上便是。皇上去哪儿,嫔妾便去哪儿,只要皇上高兴,嫔妾纵是死了也甘愿。”
只能这样说……
宁烁搂着千缕的手愈发紧,“什么死不死的。千儿不许这样说。”
“皇上不喜欢,那嫔妾便不说了。”千缕伏在他肩头,如丝缎般乌黑长发散落在他身上,越发温情脉脉。
“千儿,朕还是喜欢你第一次与朕相见之时,那样朝气蓬勃。敢和朕顶嘴。”
千缕笑,“嫔妾现在这样,皇上不喜欢么?”
他摇摇头,“不是不喜欢。你现在这样,更是多了几分女儿家的柔媚。之前却是有一股子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傲气!”
千缕将面容埋在他身侧的阴影里,“嫔妾既然嫁给皇上。自然以皇上之想为所想,不能再像未嫁女那样骄纵了。”
“朕……”他好像略微失望道:“比较喜欢那时候身着竹衣,在山茶花中抚琴的你。”
那个时候,她是不设防的。
苦涩感涌上心头,现在这样的温柔,是带着面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