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公子这边请。”或许是看欧阳冲这身打扮非富即贵,老鸨子晃动着肥臀迈着小碎步亲自引着他顺着金碧辉煌的廊道往里走去。
廊道里全是用五颜六色的小灯亮化起来的,星星点点,仿佛置身于星空之中,不要说这个时代的人感觉新奇,就算是欧阳冲也大开眼界,再细细查看这小灯泡竟然是直接将电能转化为光能而不必发热的发光二极管!毫无疑问,这是沈墨林的又一杰作。
一路走来,看的欧阳冲忍不住咋舌,霓虹小屋当之无愧是南京城最奢华的娱乐场所,不仅运用了最先进的电器,便是室外的造景也是独具匠心,假山之上烟雾氤氲,水车轻轻转动,流水哗哗,从岩层上倾泻于秦淮河的碧波之中,有种人在画中游的错觉。
杨柳依依阴凉之处,一条巨型画舫静静停泊在镇淮桥畔,琵琶乐起,好似从历史长河中飘来的一叶孤舟,恬静而悠长,欧阳冲禁不住点头赞道:“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别有幽情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门前冷落车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好一曲幽怨绵长的琵琶行,叫人忍不住动情伤感落泪呢。”
那老鸨子笑道:“公子好耳力,这弹琵琶的正是你想见的人呢。”
欧阳冲点头道:“未见其人,只闻其声,光这音律,已然令人怦然心动了,说实在的,还真让人期待呐。”
“今日如玉姑娘出了什么题目,还不赶快拿来给这位公子一份。”老鸨子吩咐道。
那站在画舫舱口打杂的小厮答应一声准备去了,此时一曲结束,却听里面传来一个清脆婉转甜美的声音:“鸨母,不必考这位公子了,他所说的这几句都是琵琶行的精髓,既然一语中的,必是受过良好教育的,便让他进来吧。”
老鸨子撇了撇嘴,心道:如玉就是这点不好,太任性,上午就有两个长的人模人样的伪公子大摇大摆进了贵宾仓,白吃白喝白听白看,最后连一两金子都拿不出来,现在还关在舱底呢,不行,管她如玉姑娘愿意不愿意的,这一个怎么也得先探探他的底细再说。于是嘎嘎一笑,俗不可耐地问道:“这位公子,你可是交了桃花运了,如玉姑娘已经同意见你了,不过呢,霓虹小屋向来的规矩,没有足够的银子是别想进来的。”
欧阳冲将那只十两的金元宝摸出来,往老鸨子怀里一扔,笑道:“妈妈不就是喜欢黄鱼吗?小爷我不带几条,也敢进霓虹小屋?”
老鸨子接住金元宝,用牙咬了一口,眉开眼笑,心想这次可真是碰到富家公子哥了,于是忙不迭地讨好道:“公子好好玩,一定要玩的尽兴,妈妈我就不进去了——”她见那小厮拿着那一份抄来的考题站在舱门口发愣,便骂道:“发什么呆呀,还不快些领这位小爷去见如玉姑娘。”
来到古香古色温馨典雅的贵宾室,便见正面琴筝各种乐器之后,一名身穿白衣纯净如仙子的女子怀抱琵琶安然端坐,欧阳冲见她眉目俊秀,唇红齿白,气质高雅,不禁赞叹,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欲把西湖比西子,浓妆淡抹总相宜,果然是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仙子。
环视四周,房间极大,栏杆回廊之处尽以各种时令鲜花妆点修饰,设计容量达百余人的船舱,却仅坐了七八个书生模样的客人,不得不令人怀疑这整条超级画舫是不是专门为颜如玉一人准备的。
此时已经接近正午,四面窗户打开,青绿的柳绦随风轻轻摇摆,是与镇淮桥周边的景色融为一体。颜如玉见到欧阳冲进来,微微点了点头,朱唇微启,笑道:“来我这里的都是文雅之人,小女子不才,以若虚先生的春江花月夜起,又以香山居士的琵琶行止,意在抛砖引玉,希望各位才俊不吝赐教,小女子感激不尽。”
颜如玉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人家这不叫卖唱,叫切磋,类似于后世的文学艺术界联合会举办的交流舞会,不过现下流行的不是跳舞而是琴棋书画,再看台下所坐的各位仁兄,眼下已是中秋时节,却一个个手持纸扇,上面均是名人字画,在欧阳冲眼里,这些人的脸上似乎写着:哥摇的不是纸扇,也不是名人字画,而是附庸风雅,是闷骚。
读书人就是这个样子,美眉夸他一句雅骚,他便骚到骨子里,美女夸他一句文雅,他便真拿自己当做正人君子,可在座的哪一个不想立马将颜如玉推倒在地就地正法?有么?谁说有,那是太监。
看来,这颜如玉是将男人尤其是读书的男人的心都琢磨透了,男人嘛,征服女人的最高境界不是征服她的身体而是她的灵魂,在座的既然费尽心机进来近距离的接触颜如玉,还不是为了她的才气为了她的美貌更为了她的卖艺不卖身,就冲烟柳处女这种稀有动物,征服她等同于征服一个王国呀。
既然大把的金子都掏出来了,不想露脸的人那是傻子。
于是乎,颜如玉话音刚落,便有一个肥头如屁股,大耳如猪头的公子哥站起来摇头晃脑吟诗一首,七言绝句对句倒也工整,但一如这个时代八股取士制度下所培养的虚华文章,空洞无物,没有内容更没有灵魂,充其量也就是中下之品,果然,颜如玉对此淡然一笑,不置可否地缓缓说道:“今日在此,咱们不限题材,但凡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甚至是民间流行的歌舞杂剧都可表演之,以能者居首,还是老规矩,技压群雄者小女子晚上将为其侍宴。”
原来如此,是有彩头的,虽然说只是陪吃,但颜面上的满足远大于实质性的获得,这不由得令在座各位所谓的才子们热血沸腾,激情洋溢,力争今日榜首。
可是接下来的节目,无论是诗词歌赋还是琴棋书画都平淡无奇,令人大失所望。
等大家差不多表演完了,便见一名国字脸瘦高挑身穿绣花牡丹粉色长袍的青年站出来在中间的过道踱了几步,笑吟吟说道:“在下淮阳侯之子钱塘举子甄剑,愿为如玉姑娘放歌一首,以纪念今天这个难忘的日子。”
言毕,便开始吟唱: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甄剑唱的是当时较为流行的婉约曲,声情并茂,嗓音也极好,加上选词也比较应景,一曲而终,颜如玉微微点头,笑道:“一曲雨霖铃,甄公子将三变先生离开汴京时与昔日恋人惜别的真情实感表达得缠绵悱恻,凄婉动人,兼以唱出了三变先生官场失意,流连于烟花柳巷那种无奈和无着的苦楚和伤痛,着实感人。大家以为如何?”
颜如玉向来不太发表好评,但今日竟以大幅考语高评甄剑,实属罕见。
甄剑不由得洋洋自得,心想还有两个没有表现,但自己一炮打响,必然拔得几日头筹,正幻想着来日携佳人游山玩水呢,却听一人冷笑道:“甄兄此曲实为靡靡之音,颓废,消极,像暮年踽踽独行的老者,看不到希望,看不到未来,我辈年少,自当朝气蓬勃,怎可以此为畸形病态的文艺而赏鉴的对象?”
颜如玉微微一愣,显然对于这种叛逆的言论也是初闻,心里也是稍有不快,问道:“这位公子的言论可是跟大家都不一样呢,既然公子不喜柳永醉卧花丛的风流姿态,却为何来到霓虹小屋?难道公子不知道这是什么所在么?”
欧阳冲微微一笑:“君子风流而不下流,像柳永这般整日醉生梦死之辈,怎可称之为风流?我不说他下流便是抬举他了,要说我来这里,自然与他不同。”
要知道柳永也中过进士,算是才子了,与青楼妓女打得如此火热的仅有此公,可是欧阳冲竟将他说的一文不值,颜如玉有些怒了,因为无论怎么高贵,无论怎么守身如玉,她终究是个妓女,这是改变不了的身份,所以对于攻击柳永的言论,她是接受不了的,便冷笑道:“你倒说说看,有何不同?”
“我与他的不同便如姑娘与其他青楼女子的不同,今日我第一次来,并非为着霓虹小楼的名声,而是为了如玉姑娘一人。”
此言一出,颜如玉心存感激,言语也柔和了许多,又问:“既然柳永的词不中意,那么必定是欣赏苏东坡的了?”
欧阳冲点了点头,笑道:“柳永不过醉卧温柔乡里填词混吃混喝还混睡的赖汉而已,这厮逛遍青楼,醉卧花丛,直把群妓当倩娘,怎能与苏轼相提并论,这就好比高力士之于李白,李鬼之于李逵,颜良文丑之于关二爷一样滑稽可笑。”
甄剑听到这里,脸色通红,身为小侯爷的他什么时候听到过这样不中听的言语,当下便怒道:“你敢这样说话,定是哪位公爷侯爷的公子了?”
欧阳冲笑道:“难道我不是公爷侯爷家的公子便不敢说实话了吗?”
甄剑冷笑道:“在南京城,还没有那个人敢这样跟本少爷说话,你既然敢说,难道还怕露了你的家底吗?”
欧阳冲哼了一声:“对不起,你错了,我不是什么公爷侯爷家的公子,我爹只是个小小的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