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小怕猫,怕老鼠,见之奔走如丧家犬,事出有因,皆有渊源。
季阳没出现之前,我经常一个人在家,爷爷奶奶早出晚归,忙着干农活。我在某一天清晨,睁眼看见一只硕大无比的,好像要成精的老鼠站在柜子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我吓得几乎昏厥,不敢有任何动作,生怕惹恼了它,它会立马跳下来咬断我的脖子,那只巨大的老鼠也一动不动,虎视眈眈。我们就这样僵持了很久,它终于识破我的恐惧,要有所动作时,老狐狸推门进来,它落荒而逃,我“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老狐狸斜了我一眼:“你这起床气不小啊。”
后来老狐狸养了一只猫,我极力排斥,她漫不经心地说:“猫会抓老鼠,你不怕夜里老鼠从你脸上爬过了?”
“养吧。”
家里便多了一只棕黄色瘦弱的猫,长的很丑。
翌日,又是一个清晨,我睡眼惺忪地用手往老狐狸睡觉的地方摸,摸到了一个毛茸茸,柔软无骨的东西,我的手僵住,寒气从头到脚。我缓缓抽出手,然后持续僵硬,不敢起床,不敢叫喊,就这样面对着它躺着。直到老狐狸进门给我穿衣服吃饭,它才“嗖”地溜走。此后每一天,老狐狸一起床,那只丑陋的猫便睡在我身边。我每天醒来胆战心惊,备受煎熬。
我害怕到发脾气,“到底什么时候送走那只猫?”
老狐狸只顾低头吃饭。
“又不见它抓老鼠,养它干嘛?”我哭的凄凉。
老狐狸最后送走了那只猫,倒不是迁就我,实在是因为它太懒了,没抓过老鼠,吃的倒不少。老狐狸忍无可忍,她可不想养第二个我。
所以后来季阳兴冲冲的带着我去看林木家的老猫生了一窝小猫时,我真的想掐死她,我尖叫着跑开。季阳吓了一跳,冲我喊:“阿才你干嘛?你发癫我都拦不住你。”
季阳去了县城上中学,林木在我读的学校上初一。季阳大约一个月回来一次,林木每个周末跑来我家,眼巴巴地守着季阳回来。季阳每次到家都抱着书包警惕地看着林木,“你又来分吃的?”
林木点点头,“我的意图很明显?”
“简直狼子野心。”
季阳极不情愿地分给他一包薯条或者一瓶酸奶,然后跟我们讲她在县城的生活,遇到些什么样的人,去过什么有意思的地方,吃过什么小镇上没有的东西。林木专注地听着,看着季阳的眼睛很亮很亮。
林木跟我说终有一天他也会去县城读书,去季阳去过的地方,吃季阳提到过的事物。
可是林木的愿望没有实现,半年后他被查出患有白血病,他爸妈带着他四处奔波治病。他每天接受非人的化疗,他妈在医院守着他,他爸在外边干最脏最累的活,只要工资是日结。小镇上很多人给林木捐钱,老狐狸也捐了,他爸妈千恩万谢,林木哭着对他妈说:“你放弃我吧,让我去死。”
他妈哭得不能自已,却拼命摇头。林木瘫坐在床上,脸色煞白,像一个已死之人。
这些都是老狐狸告诉我们的,季阳回到房间躺着,一动不动,不言不语。她或许怎么都不明白,上次回家看见还是活蹦乱跳的人,这一次却长久地躺在医院病床上。直到我呼吸渐重,快要意识涣散时,季阳突然说:“阿才。”
我一个机灵,清醒过来,她声音很小很小,我几乎以为她根本没有说话,而是我产生了错觉。
“你说什么季阳?”
一阵沉默之后,我听到右手边的声音,极轻极轻,她说:“林木会死吗?”
林木没有死,两年之后,他的病情被控制,他从医院回到家静养。因为化疗,他剃光了头发,身体在药物作用下臃肿变形,胡子很长,眼神苍老。
我认不出他,他不再是记忆中的少年。林木再没来过我家,他再没出过门。
我时常想起林木,想起他看季阳的眼睛,眯成很好看的幅度,亮如白昼;想起他跟在季阳身后的模样,小心翼翼,却嘴角上扬;想起他每逢周五便急切地问我:“有才姐,季阳今天回来吗?”;想起他站在我家门前等季阳的场景,他瘦削单薄,身后万丈光芒;想起他得知自己生病后,隔着老远哀求我:“有才姐,不要告诉季阳好不好?”他爸眼眶发红地背起他离开,他回过头看我,脸上的表情,分明是绝望。
林木在那刻大概明白,他去不了县城上学,他再没有办法陪季阳。
我替林木难过,他那么小心翼翼地靠近季阳,却被命运推置深渊,万劫不复。
他对季阳欣喜热烈的感情,终于掩埋于心底,不见天日。
经过林木家,季阳每每停住,然后快步走开,并不向里面张望,她很长一段时间内不再提起林木。有次老狐狸在饭桌上说起,季阳猛地丢下碗筷回房。老狐狸转头嘟囔道,“你看她,这是哪门子火?”
我蹑手蹑脚地走进房间,听见季阳烦躁地翻身。
季阳后来读了所一般的大学,拥有了一份一般的爱情。平淡如水,细水长流。她笑起来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从前她总羡慕我跟林木有着像白色软糖一样的牙,这是她的形容词。她后来偶尔会跟我谈起林木,她告诉我,失去林木是比牙疼还要疼的伤痛。
但是伤口都会痊愈,只会留下一道很小的伤疤,提醒疼痛完毕。
每个人都有软肋,陆飞于唐乐乐,我于傅言,季阳于林木,林木于季阳。
青春繁花似锦,疼痛漫无边际,眼泪和笑颜,都已经下落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