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主任急火火地推开马三尿子家屋门,说麻溜准备准备吧,县长来扶贫,咱村就扶你家了。扶我?扶我啥哩?马三尿子拿眼斜村主任,盘腿坐在炕上没动,一双糙手还在火盆上烤着火。他不相信村主任找他会有什么好事。
少费话,县长给你钱,还和你握手呢,麻溜准备!
马三尿子老婆慌了手脚,翻箱倒柜拽出一件褪了色的军大衣,赶紧披在马三尿子身上。
县长到了。
县电视台、县报社的记者,乡里的头头儿脑脑儿,还有村上管事儿的大小头目,三十多号人。屋里挤不下,只好顶着雪,在外面候着。
屋里挤满了人。扛着摄像机的小伙子用软布擦了擦镜头上的霜雾,说开始吧。一个穿干部服的对马三尿子说,这是县长,扶贫来了。被称作县长的人微笑着点点头,从皮夹子里掏出一张百元大票,双手抻平,端给马三尿子,说过年了,买点儿面和肉吧,过年一定要吃上饺子呀。马三尿子愣怔半天,没敢接。从小到大,他从来没遇到过有人平白无故给钱的事儿。春起那咱,他没钱买化肥,求爷爷告奶奶,东挪西借才凑了五十五块钱,总算买了一袋化肥,对付着把地种上了。这不是做梦吧?马三尿子搓了搓手。村主任说,拿着吧,还不谢谢县长!
马三尿子接过钱说,这,这,你看看这,这,这咋好呢这?县长笑了,抓过马三尿子的手,紧紧地握住说,有什么困难只管说,群众的困难就是我们的困难。
县长说完,看一眼扛摄像机的小伙子,小伙子说行了,一伙人就拥着县长离开了马三尿子家。马三尿子体味着县长温暖柔软的手,老半天才回过神儿来,俺的娘!敢情这扶贫是给钱哪?天上真的掉馅饼啦!
马三尿子和老婆高兴得什么似的。
正高兴呢,村主任推门进来了。
一百?嗯哪,一百。马三尿子脱下大衣,脑门子上全是汗水。村主任跺着鞋上的雪,说这鬼天儿,死冷。马三尿子说,村长你坐。村主任像是没听见,说咱们村,只扶了你家。马三尿子老婆说,谢谢村长。谢?咋个谢?用嘴就谢啦?哪能呢,在这儿吃饭,快去!马三尿子吆喝老婆,整俩菜儿!村主任摆摆手说,饭就免了吧。说着,从兜里摸出一沓钱,说给,这是五十。咋?还扶?马三尿子笑了。扶你个头!给你这五十,把那一百给我。
马三尿子醒过腔儿来了:敢情这一百块钱不是他自己个儿的,还有村长一半儿。
当晚,电视新闻播出了县领导扶贫的专题报道。
马三尿子上电视啦!马三尿子穿着军大衣好神气!马三尿子从县长手里接过钱,说:“谢,谢,太谢谢了,谢谢,感谢县长。”
看把马三尿子美的,说话的声音都变了。全村子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县长给马三尿子一百块钱,一百块呀!日他个娘!那得卖多少苞米豆子才能换来呀?
第二天一早,大嫂来了。大嫂说,那年你家小鸡儿闹瘟病,要不是我抓来一对鸡崽儿,你家的鸡早就绝根儿了,是不是?大嫂还说,要过年了,家里连一分钱也没有,借俺三十块钱中不?
中中!咋能不中?
大嫂前脚刚走,二嫂来了。二嫂愁眉苦脸,说家里穷得叮当响,这日子没法过了。你二哥抓药缺三十块钱,咋办呢你说?马三尿子老婆傻了,兜里只剩二十块钱了。就说,二嫂你看这样中不?你先拿这二十块钱给二哥买药,回头不够再想着儿。
打发走二嫂,马三尿子两口子像霜打的茄子——蔫了。本想这一百块钱留着开春儿时买化肥呢,省得到种地的时候着急上火的,这下倒好,一个子儿没剩。
傍下晌儿,邻居宋秃子来了。过小年儿那天宋秃子家杀猪,宋秃子媳妇儿打发孩子端来一大海碗杀猪菜,除了酸菜和血肠,还有好几块五花肉,那才叫香呢,感动得马三尿子两口子不知说啥好。
宋秃子进了门就笑,说行啊三哥,上电视了,俺贺喜儿来啦!今儿晚上喝两盅儿?
喝!马三尿子说,龟孙子才不喝!
话音刚落,村会计和治保主任也来贺喜了。马三尿子老婆赶紧张罗菜。
酒,就是自家酿的苞谷酒;菜,寒酸了些,除了白菜土豆大萝卜,就只有花生米了。
没有点儿荤腥哪成?村会计说着,看了一眼治保主任,说你去,到村东头老周家的小卖店拿两盒儿午餐肉罐头来,记马老三的账上,你告诉大老周,马老三这回有钱了,黄不了他的。
四个人围坐在炕上,你一口我一口地喝起来。
两小碗酒下肚,话就多了起来。
宋秃子眯缝着一双醉眼,举起酒碗说:“三哥,为了县长扶贫,圆……圆满成功,干!”
马三尿子把酒碗往桌上一蹾:“操!扶个卵儿贫?谁他娘的再扶贫,俺骂他祖宗!”
宋秃子端着酒碗的手僵住了。治保主任忙上前解围:“老马你?你喝高啦……”
村会计说:“这酒喝的,真他娘的没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