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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再说江东琅琊王司马睿,因误斩淳于伯,以致北伐之义沮歇,心切不安。一日,涕泣而谓王导曰:“孤承愍帝拜为左丞相,都督陕东诸军。今汉寇破吾长安,掳帝西去,必须兴兵报仇,取回车驾,方可以尽忠尽职,不枉生为丈夫也!先生其将何以教孤?”王导曰:“刘聪窃掳平阳,已历二世。兵雄将猛,非易卒破之寇。必须移檄四方,召取天下之兵,齐心协力,始可进讨,岂草率之事,而欲以江东舟船之士,与车马争锋于北地可乎?”琅琊王然之。即使使四出,拜刘琨为广武侯,段匹殚为镇北将军渤海公,段复辰为广宁公,段陆眷为辽西公,冀州刺史邵续封广平侯,擢刘演为兖州刺史,汝阴太守李矩封定襄侯,崔毖仍为东夷校尉,广州刺史陶侃加高密侯,慕容廆加为鲜卑大都督,辽东郡公张实进位西凉王,北代拓跋氏赐王幛袍钺,其馀外镇各加爵秩。汉青州都督曹嶷久怀睥睨,复见朝中王沉、靳准用事,诸老臣告去,又闻宣于以彭越比己,韩信比勒,恐有加兵之咎,亦东附于晋,以求道授。琅琊王大喜,拜嶷为广锐侯,再下诏令各处一同起兵征汉。诸镇人合谋上言,劝琅琊王先正大位,然后出师,使汉寇知所尊畏。四方表至,西阳王司马羕见之,乃先至王导府中商议其事。导曰:“众举极美,奈王上苦不相从。明日臣与殿下会合文武官员,一同上言,看其何如。”次早,王导、西阳王为首,率众公卿将各镇表章入奏。王导、刘隗等曰:“方今胡寇冲斥,晋室被坏,人民流散,百姓无主。大王年逾不惑,德称四海,自渡淮以来,除寇灭叛,奄有江左,南极交广,西距荆楚。今且宜应天顺人,法尧禅舜,即皇帝位于金陵,逐汉寇于西北,削平初乱,克复帅京,诛旧恨于北海之滨,振鸿猷于中原之甸,何乃趑趄咀唔,甘为贼寇指作庸行乎?”疏上,琅琊王笑曰:“大耻未雪,妄承尊位,则是自贻唾抶耳。诸卿等宜为孤区划报仇之策,即是爱我耶,斯事且请莫提。”导又曰:“仇恨固不可不报,而神器亦不可不正。若位号一立,移檄远近,大兵四集,何寇不可灭,何仇不可报,更有何人敢妄议乎?若主公逗遛不作,则英雄丧志,豪杰解体。脱使他人一立,则如东汉未侑之与更始,俾刘寅之正,反遭忌害,复贬萧王北巡,险为王郎子所杀,后来用尽心力,始得正位。设无吴%、郅恽诸人作逐兔之鹰犬矣,王上何不详之?”琅琊王曰:“茂弘之言差矣。汝岂不知吾之心乎?睿虽忝居皇族,名卑质弱,且江东之地,古称绵蕞,兵微将劣,安可妄自称尊,忘怀愍之深仇,幸祖宗之大位?非哲人义士之所为耶!”武将刁协、卞壸、纪瞻等又曰:“方今天下分崩,英雄并起。昔人所谓举足左右,便有重轻。虽然王上谦言江东懦弱,臣以为谋臣勇将亦不为少,皆欲辅主立尺寸之勋,垂名青史。今主公坚执,不允众请,倘有一等心欲急于富贵者,如刘林之立王郎,樊崇之尊刘盆子,臣恐长安、洛阳国之根本,荆襄上流国之门户,一旦有变,众皆归之,那时人心散失,虽欲寻悔,亦已晚矣。”琅琊王曰:“卿等所言,固皆爱我之意,暂且退出,容孤计议回话。”众人谢出,惟王导留中共议。琅琊王曰:“茂弘可权为孤申言诸卿,暂且止其事,待报汉贼之后,再行定夺。”王导又再三言之,睿皆不听。时有江宁人,获白玉麒麟神玺一颗,其文曰:“长寿万年,日有重晕。”临安人获王册金书来献,太未商人于许洛得传国玺,亦藏回江东。闻琅琊王敬贤礼士,知其有帝王器度,必能中兴,亦诣建康呈献。琅琊王不敢受,王导等曰:“此宝之所命,安可辞而逆之?”于是司马睿拜受,赏以金帛,商人不受而去。西阳王又谓王导曰:“今王上既受玺绶王册,可以设座劝进矣。”导等从之。琅琊王闻众行移,心中不乐,又值引驾将军宋哲约合宁州刺史王逊、豫州祖逖、荆州王敦、苟组等连名具表上劝,琅琊王又不允。宋哲曰:“自古以来,国不可一日无君。晋氏统绝,于今二年,两京燔荡,宗庙无主。刘聪窃号于西北,而殿下高让于东南,则天下苍生何所瞻依?且臣前奉愍帝亲诏,劝丞相统摄万机,速报祖父以来之仇恨,毋使神器落于他人之手。”睿又不听,王导等曰:“殿下必不允,可以自出正殿,发落众人再议。”睿被导等说出,见殿上设立九五御座,乃大惊骇,命殿中将军韩绩撤去座子,好议国事。韩绩承命上阶,纪瞻叱曰:“帝座上应列星,谁敢妄动,不惧罪耶!”绩乃不敢,退入班中,琅琊王为之改容。奉朝请郎周嵩迎意上疏曰:

古之王者义全而后取,让成而后得,是以享世长久,受禄永远。今梓宫未返,神京未复,胡寇未靖,宜开延嘉谋,训励士卒,先雪大耻,以副四海之心。人心若归,则大位不谋而定,否则神器将安适哉?

琅琊王正无所辞,见嵩之表,即以示诸大臣曰:“周朝请之本,甚为有理,宜且暂止其议。”王导、西阳王、纪瞻等一齐上言曰:“天心已顺,人意已归,文武详定,大位既设,朝野拱俟,而周嵩不知大体,妄进异词,徒欲承颜幸位,大无臣礼,焉可使之在朝?”琅琊王知难拂众,只得勉从导等之奏,拟改周嵩为新安太守。次日,王导入见琅琊王,请定吉期,王不从。导出,与刁协、刘隗商议,会同文武及诸王公守宰官吏,并外镇诸侯附庸等,共三百一十三人,连名上表劝进,其略曰:

晋自宣帝受天明命,即膺封号,故武帝不劳力而大一统。值以气运中否,胡戎肆志,使北方变乱,而迁王气于东南,故令殿下预镇金陵也。今怀、愍不德,洛阳已陷腥膻,长安亦溺戎羯。欲承宗祀于无穷,报仇恨于有日,非王而谁耶?且图谶见于江南,帝星耀于吴会。歌谣呈兆,五马渡江一化龙;玺册献祥,万年长寿日重晕。天意如此,人事可知。大王若不应天顺人,以符中兴,是乖垂象眷德之祯,而失四海仰望之思也!

琅琊王见表,笑而不准,众官知其意,但难强勉,于是退出,至王导府中商议。刘隗即定一计,曰:“公可诈疾,如此如此,必然成事。”导然之,即卧不起。琅琊两日议论国事,不见王导至,使人召之,回言有病不能起。琅琊王见说,乃亲自到导府问安,直至卧所,把其手曰:“先生素来无恙,今乃一时沾疾,何所从来,可知其由否?”导曰:“臣疾患中心,忧烦似焚,恐为不久,其将奈何?”王曰:“茂弘乃孤之心膂,若如所言,则孤五内俱灰,此身何以自存!”王导喟然长叹曰:“臣荷王上知遇,相从至今,言听计从,幸兹有吴楚之地,号令百州,可谓不负夙昔矣。今文武数百,皆欲王上为君,共图爵禄,光显其祖宗,荣荫其妻子。不意王上坚执如此,则文武各有怨心,背议纷纷,不久皆欲散去。英雄一解,戎寇乘虚东下,建业恐难久守。臣受重任,安得不忧烦而成疾乎!”琅琊王曰:“吾思江东偏窄,兵甲微弱,罔大自立,虑见诮于识者耳,故此踌蹰,非坚执以拂众文武美意也。”导曰:“圣人有云:‘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今我王承祖宗之统,主晋氏之祀,绍继大位,名正言顺,何为而不可?且天与不取,反受其咎。今王上苦苦不肯允惬众情,诸臣子无所仰望,散亡皆在呼吸间耳!非但臣一人焦思成疾,还有可忧胜于臣者!”琅琊王呻吟半晌,曰:“若然,卿可暂起,为孤传达众文武等,待议其可否而行,孤不得再忤卿等之雅意矣!”王导见其从允,即便滚身下榻,拜伏于地曰:“殿下许臣,臣疾已瘳,此所谓胸膈既宽,五脏自调,六腑四肢不能为病。”即令承值近侍敲梆宣言曰:“王上已允众议,可出定夺,诸公卿等何不面见谢恩!”于是西阳王率刁协、刘隗、宋哲、贺循、周玘、纪瞻、卞壸等二十馀人自后堂转出,伏地请曰:“陛下既允众情,便宜择日郊天,以登宝位。可发旨掌历史官卜吉,司礼中书定册施行。”琅琊王曰:“议尚未定,适间所言,戏宽茂弘之心耳!”导曰:“君无戏言,大事已定,何用再问?须是我等文武行移,选定明日黄道永昌吉期,绍登大位,可奉车驾还朝。命礼部官备玄黄币帛,大牢祭器,吏部官撰作告天地册文伺候,不可少误时刻!”琅琊王叹曰:“陷孤骂名者,卿等也!”众皆叩首称谢,拥驾回宫。后人有诗叹曰:

晋室中衰气转东,琅琊预化应为龙。六朝数已分南北,何事诸贤欲速攻?

第一一一回 东晋江东接天位

话说琅琊王被王导托疾以要其允许继位,次日,西阳王司马羕会同百官,具龙旗凤辇、雉扇冕旒,拥琅琊王拜祭天地川山神祇,登坛南面而立。礼官刁协宣读册文曰:

维皇晋大兴元年四月丙午日,皇帝臣司马睿,敢用玄牡,昭告于皇天上帝后土神祇而言曰:晋自宣武,托天眷顾,奄有万方之土,期欲永佑,历数无疆,以延宗祀。讵岂胡戎浊乱,窘辱二帝,社稷几坠,民心幸存。今为刘聪逞暴,戮害生灵,石勒肆凶,涂毒守宰,罪恶充积,残戾弥天。群臣将吏以为,华夷有别,今古无淆,觌兹中原陷于腥膻,黎民悉遭左衽,衣冠切齿,木石酸心,不以臣为才渺德凉,忝居晋胄,推以大位,戴以鸿基。臣揆愚不敢当,惧惭神器,用是询中外赤子,遐迩夷酋,佥曰天眷不可以不答,祖德不可以不修,皇纲不可以久替,苍黎不可以无主。率土咸望,在予一人。兹乃不敢违天明命,仰答众心,于今年今月今日今时登坛再拜,受皇帝玺绶符章,遍告类于天神,惟神享胙于晋,永奠皇图,以绥四海。

读毕,焚楮再拜,众官员扶琅琊王登辇回殿,升于御座,献上玺绶。琅琊谦让再四,方始就位。百官朝贺毕,上帝号为孝元皇帝。元帝念王导功多,命再设一座与军师,共理国事。王导曰:“若太阳下同万物,苍生何由仰望?世无是理。”晋主乃止。于是大颁诏赦于天下,各处州郡外镇,立世子司马绍为太子,封次子司马裒为琅琊王,以嗣废恭王,镇守广陵,拜西阳王司马羕为太保,王导为司徒,王敦为镇北大将军,刁协为仆射,周顗为吏部尚书,贺循为太常,司马丞嗣逊原为谯郡王,其馀刘隗、纪瞻、王含、卞壸、谢鲲、郄鉴、桓彝、桓宣、赵诱、祖逖、周玘、卫玠、王彬、虞谭、甘卓、陈頵、王遽、戴渊、荀菘、宋哲、第五猗、陶梅、范逵、周筵、刘遐、徐龛、周遐、蔡豹等各加升擢,不及细录。时江东因吴王懦弱,遭陈敏之乱。琅琊王初至,百事草创,独赖刁协、囗囗囗朝,谙练事故,贺循为当代儒宗,明习礼乐,凡有拟议,皆取决于二人焉。以此朝政颇立,堪成国体。晋主诏至幽州,刘琨乃遣右司马温峤奉表,诣建康称贺。将行,琨谓温峤曰:“晋祚虽衰,天命未改,吾当立功河朔,使卿延誉江东,其当勉之。”峤乃许诺,归家收拾行李。峤母不欲其去,将衣服扯住止之。峤乃割裾而起,以趋王命。及至建康,王导、周顗、庾亮等皆爱其才,争与之交,峤乃被留,不得还事刘琨。又说诏至辽东,慕容廆接得,见晋主止授己为龙骧将军昌黎公之职,心中不甚悦,乃与部众议曰:“吾今自称大单于之号,辽中无不遵仰,复受其官,则人心必然议我矣。还是不从他的是。”处士高诩曰:“霸王之业,非义不济。今晋室虽微,人心犹附。公宜遣使往江东称贺,示有所尊,然后仗大义以征诸部,此管仲之功,一匡九合,不患无辞矣!”廆然之,使人至建康谢表。晋主嘉其贤,复赐节旄。于是诸辽之邻镇,以其义正,悉皆畏服。燕能成业,良由此也。

话分两头,再说竟陵郡有反贼杜曾作乱,不时冠掠荆襄,民不胜害。按《传》:杜曾乃新野王之裨将也。先日新野王被反贼所害,其牙将胡元逃于竟陵,招集散亡,攻讨贼寇,为主报仇。惟杜曾极有勇略,所向皆先,生擒杀新野王之贼枭祭。胡元见其有功,请假新野王妃之命,补曾为竟陵守。自此威名日盛,贼皆畏之。极善水战,能跃丈馀之远,胜则独指奋追,败则入波浮沉而遁,以是诸部奈他不何。新野王妃亡后,与胡元擅威,旁并郡县,军声大震,遂广掠聚粮。人以为反乱作叛,奏请朝廷征讨,以靖荆襄。晋帝闻此,未即加兵,又恐上流被据,乃命大臣第五猗为荆州刺史以镇之。杜曾密备舟船,以重赂贿迎第五猗,推为主帅,职掌胡元之兵马,分据汉沔,朋党为寇。事闻朝中,晋元帝大怒,欲要集兵征讨,即召诸文武共议出师。王导曰:“吾今新立,岂可因此小寇而即动京兵,但命一镇臣剿之,方见国威。”贺循曰:“前者杜弢作乱,乃是陶侃、王敦收平。何不再下诏命,令陶侃发兵讨之,然后以侃为荆州刺史,则可绝盗寇之根矣。”晋主从之,即使人持诏去调陶侃征讨杜曾。侃得诏,点集兵马,直趋竟陵。杜曾闻知,率众来战。陶公不以贼人为意,凡三战皆失利。侃见折兵数千,乃扎住不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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