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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词归一本,话分两头。且说北代王拓跋猗卢,为爱其少子北延,乃出其长子六修与其母,使居新平,立北延为世子。次年履端之节,六修与大将卫雄入贺新正,礼毕,猗卢命六修去朝北延,以别君臣之分。六修谓卫雄曰:“北延,弟也,吾乃兄也,焉有兄去拜弟之礼!父亲老悖若此,将焉处之?”雄曰:“若不去朝拜,老大王必怒而见罪,殿下肯乎否乎?乞言决之!”六修曰:“吾实不欲去拜者。”雄曰:“既不肯拜,必须逃回本镇,免被嗔害。”六修然之,不辞而起,乘夜径回新平。骁将乌桓金曰:“殿下匆匆疾还,必有何故?”六修以其情言之,金曰:“殿下既是私逃,大王之兵随后必至,可急预备守战之策,毋为人喂刀剑耶!”即同卫雄操兵塞险以伺。果然,猗卢见六修逆命,而怒集众将分付曰:“代国者,孤之国也,事由于孤。既立北延,则六修臣也。臣抗君礼,子违父命,何以治人?矧孤以律法治群众,今子且若是,况其他乎?今不率兵问罪,一朝传位,则北延为其鱼肉矣!六修之过,皆其下人为之謆惑耳,当亲至新平,徇剪其奸。”乃命左将军西渠、右将军赵延为前锋,自引大兵五万,以讨六修。中将军姬法以兄姬澹新奔卫雄,见在新平,恐被其祸,乃上谏,以为父子不宜相伐,有伤伦礼。猗卢不听,竟起而去。法又修书遣人报兄姬澹,令劝六修不可逆天抗父,惟有哀求赦免,方是道理。姬澹乃入见六修道之,六修即召卫雄、乌桓金等议曰:“吾何不幸之甚!世人皆有父母兄弟,惟吾独苦,既遭贬逐,又焉可提兵至此,欲要灭吾乎?将军有何救我之策?”姬澹、卫雄劝曰:“代王,父也,殿下,子也,战则为逆,人必不敢有犯代王。若其到时,只是婴城固守,向众哀告曰:‘惧获重罪,不敢出见,故此闭守,须看天面,念父子骨肉,罢军饶命,赦儿之过,是父王并诸将军再生重赐之恩矣!’兵士一见殿下之言,亦必怜悯而不用命矣。如其不退,请密以精兵阻住西陵险要,断其粮道。不过一月,兵众乏食,自然退去,可保无事也。”乌桓金曰:“今代王无道,以大作小,弃嫡立庶,卑幼乱伦,恃暴伐子,人皆不服,况我等乎!愿假精兵五千,伏于东皋要路,待其兵至,吾从林中突出,一鼓而枭北延,岂不胜于坐被其困乎?”六修曰:“设使将军不能杀北延,而以五千之兵,当五万之众,少有挫跌,吾何救乎?”金曰:“事主一也,彼众为北延尽力,小将岂不拚一命以报殿下过爱乎?”六修犹豫不忍,卫雄又力劝之,乌桓金坚执要去,披挂齐整出叫曰:“以五千之兵,可当数万之用者而不肯行,待其临城,能保不破不败乎?”六修谓卫雄曰:“乌君志坚,不好阻他兴头。”遂点兵与之同去。乌桓金径往东皋柳林隘处埋伏。

次日,猗卢不防有伏,引兵坦然而进。行至东皋柳林狭道,忽听得连天炮震,被乌桓金挺枪杀入中军,势不可当,军士不能抵敌。先锋西渠、赵延已皆过前隔远。猗卢见其来急,亲自大呼曰:“乌桓金敢杀主也!”金曰:“父慈便子孝,君义则臣忠,汝既不慈不义,兴兵伐子,欲灭长以存少,何得责人耶?”一枪戳中左胁,几乎落马。却得赵延杀转,敌住乌桓金,猗卢得脱。二将战不十合,西渠亦到,舞刀砍上夹攻,代兵大进,乌桓金乃冲杀望新平而走,五千精兵杀死过半。西渠引兵万馀,奋力追赶,至城下及之。乌桓金回身抵战,被兵多围住。西渠知金英勇难胜,喝令乱射。乌桓金箭满体,血战不已。六修在城上看见,叫谓卫雄曰:“乌桓君为吾而出,今受箭若是,可不救乎?”雄曰:“后兵将到,锋盛难支,未可出也!”六修曰:“生死与众共之,忍使乌君一人受苦,数千人丧命?有胆略义气者,可来同吾出救义士,毋令独死!”得壮兵三千人,遂冲出城,殊死而进。姬澹亦出马助之,杀死代兵千馀,得与乌桓金相合,一齐突围冲出。至门边,卫雄接入,闭城坚守。赵延等大兵到,围住攻打。卫雄、姬澹严加守御,甚道六修之冤,兵皆怜而懈怠。西渠喝令尽力攻击,反被城上以石抛打,死者无数。

相持四五日,不能取胜。猗卢又患伤不起,西渠等入帐问安禀命,猗卢曰:“孤因顽子不肖,逆命私逃,故怒来此,不意被贼奴乌桓金所算,反带重伤,损尽一生英名,如之奈何?”西渠曰:“大王耐烦,待吾等打破新平,捉此逆贼,万剐于前,以治一枪之罪!”猗卢曰:“孤反复自思,父子相夷,古今大恶。孤受封代王,为一方之主,思欲行令国内,今一子尚不能服,一臣且不能制,反被当面以枪刺之,何以为人?疮重怒深,恐不能痊也。弗若收兵回代,莫与他兄弟二人结怨可也。”宾六须曰:“大王言者是也。大殿下虽有抗逆之罪,亦因大王易其荫袭,情不甘耳。宜念父子,姑且回兵,恕其征伐,他日必须悔罪,不须动刀兵也。”猗卢曰:“汝言与孤相合,可传吾令,罢围还代。”赵延曰:“事虽如此,城中不知大王之心、六须公之意,若还以兵来追,我等又受其抑矣!乌桓魍魉,必先以精兵伏于乱岗丛林防备,待其来时,放炮发伏,不惟保吾军士无伤,且可擒拿逆贼,以正大罪矣!”西渠曰:“公料极审,大王不从,我等亦当行之。”猗卢点首,延即调遣诸副将埋伏停当,与西渠二人当先,车载猗卢居中,拔寨俱起,望代郡而去。乌桓金与六修商议发兵追赶,姬澹曰:“归师且弗可掩,况王父乎?不得逆天罔悖,恐致不祥。”六修听乌桓金之言,竟自率兵追去。甫四十里,至乱岗地面,前兵相隔三四里之程。金催兵进,忽听得一声炮响,两边伏兵杀出,箭如雨至。六修急退,身中十馀箭。乌桓金急来救时,前面赵延杀转,金大叫曰:“殿下速走,待吾退他一阵了来!”遂与赵延战住。未及数合,西渠、宾六须逼至围住,乌桓金拼死撞阵,枪刺六须落马。代兵大惧,西渠曰:“休得畏怯,可一齐射之。”于是弓弩乱发,金中七箭,臂痛不能抵敌,被赵延所杀。六修逃回,赵延赶十馀里,见卫雄来救,延乃回马。六修还新平,因箭伤多,不能收口,卧床月馀而死。卫雄使人报至代城,猗卢亦患枪伤危笃,听报子死,因而叹曰:“是吾自致父子丧命,弱吾代国,奈何!奈何!”嗟吁数四,是夜寻殂。后人有诗叹曰:

溺爱从来起乱源,武灵晋献载前编。猗卢不谙融谋术,一误几亡国失传。

第一一〇回 猗卢伐子遭刺殒

却说代王猗卢患疮而殂,亲信人欲立北延为代主,宾六须等素与六修共事,多俱不肯。又参军姬法亦因六修替刘琨复取并州而投,咸背议曰:“代王为因宠爱北延之母,致易长子,坏乱纲常,构出此祸。到今日伤了许多军马,害及父兄之命,实败家之子,天地间罪人也。若立为主,必有变矣。”众曰:“然则若何处分?”姬法曰:“大殿下已丧,长孙幼小,北延又无人肯服,不若迎代王之弟猗它来立,正合兄终弟及之义,却不好也?”众曰:“此举甚可。”乃往浑源城中迎接猗它。时猗它卧病未起,闻报代郡姬法至,召入卧所,问其事故,法以迎立之意告之。猗它曰:“代王兴废王意,效袁本初所为,误了许多性命,父子俱丧,以致倏然国家破蔽。如今你等来请我们去为代主,念北延幼稚,国有难处故也。众意甚欲立我,思想起来,北延是王兄所立,如今尚在,且他亲党又多,我若去夺他的基业,众必不忿,安肯容我?我今老而多疾,在此何等自在悠闲!不测之祸,我也不去,我也不管,恁你众人行方便去。”姬法曰:“六须将军在中主事,谁敢有异?望大王莫疑。”猗它曰:“非吾疑惧,但以老倦,懒于多务耳。汝可速回定夺,尽各乃心辅翊。倘能丕振旧业,是卿等之功矣!”姬法见其所言,出谓众人曰:“二大王懒得前去,以老疾推故。我等既以来此,若只空回,反惹北延母子之怪。一立他们,必有祸衅矣。闻他长公子普根贤而宽厚,爱人恤苦,可为代主。不若同去禀明,请他前去,又胜似二大王好矣。”众皆然之,一齐入见猗它,告曰:“大王坚执不肯前去,可使长公子去镇代城,免使军民孤望。再若推故,代国必致乱而终失矣!”猗它曰:“汝等此言较可。我思普根去得,若是代郡有变,我在此间亦可制他。”遂命普根带精兵五千,同姬法等望代城而进。宾六须率赵延等接入普根,立为代王。

卫雄得闻代王身死,正欲起兵辅六修之子与北延争位。探得姬法等迎立普根,乃与姬澹、乌桓恭等共议新平之事。姬澹以旧主刘琨在幽州,乃说卫雄曰:“今普根既立,非比北延,我若与争,众必以为我等辅子杀父,并力杀我。况王孙幼小,不能立事,假使十日之内有王旨来封,则可存止。设无封授,亦不可守此孤城,终彼所伐。”乌桓恭曰:“代王死将百日,继袭多久,有封我郡,几时到矣!但恐西渠、赵延在内,还要伐我,尚妄想乎?”姬澹乘意赞之曰:“将军之言极是。我殿下在先有错,臣伏于他,终亦不美。不若弃此往依段公,尚可保全无事矣。”卫雄犹豫不答。刘琨质子刘济力言:“宜当远害全身,岂可复蹈六修与乌桓护军之辙乎!”卫雄乃从之,即奉六修之子并家人等,与乌桓恭部五千馀家,皆归于段匹殚。匹殚见雄、澹来归,乃重待之,使居征北城住扎。及普根差人往新平封授卫雄等职,迎回六修之子,并其妻子入代安享,不期已奔幽州去了。普根甚恼,乃与六须等商议曰:“我拓跋氏素仗一门父子之兵,故能雄霸北代。今被北延出世,坏了我家门风,使我嫂侄去投他姓,此逆子诚祸之胎也,如何容他在此!明日打发他到朔州城去住,以报他逐兄之悖。”早有人将此事说与北延知道,北延大怒,密与亲信心腹人计议曰:“此地是吾父王所立,让他来此作主,我尚不曾忿他,他今反要贬我远出!意欲明日早朝时分,自暗中潜入,杀了他们,取了此位。你等从旁助吾一臂之力,便是复代第一功臣。”众皆应诺。次日,各藏短刀,随延而入。北延乘暗或进。原来普根新立为王,日日晨则趁黑升殿,夜则更深始退。其时初出内庭,众皆未到,只有内侍三四人随从。北延看见,踏步而上,普根未及开问,早被北延抢进,一刀砍倒,急叫不好,又是一刀砍中颈上,可怜普根死于非命。近侍奔叫,姬法急与西渠、赵延赶来救护,北延已遁,延党又窃入长史府,杀死拓跋琼、宾六须二大臣,走入北延府中去了。姬法曰:“本是好意请他到此来掌代地,不想反被北延逆子所弑,是我等之罪失也。必须齐心协力,将北延恶党尽都杀了,为报此仇,以尽我等之心。”西渠、赵延即便当先,率兵杀入北延府中,连亲党不论老幼,尽皆诛之,乃将北延之首,差一有胆量军人,持往浑源城报知猗它。猗它听说,恸哭倒地。众人扶起,猗它即亲持北延之头,弃掷于地曰:“误父害兄逆贼,又杀乃兄,及害吾贤子,何不仁也!”遂命次子拓跋郁律领兵至代郡,诛杀延党。姬法等接入,将党众首级呈上,言已皆一一查明,枭取在此。郁律收拾兄之棺柩,安葬六须等,下令回镇见何。姬法等入禀曰:“今代地已宁,祸根尽去,城中无主,公子焉可复回?”郁律不肯,延、渠等拥上,立为代王,另使部将征丧往浑源城而去。拓跋猗它见普根丧至,恸哭过伤,遂减食病笃。郁律闻报,使赵延往浑城去载家眷,俱至代郡,不在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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