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初恍恍然醒来的时候便觉得渴,嗓子里干的生生的痛。较之于嗓子,更为难受的脸上,叶初只觉得脸上火烧般的发烫,伸手摸去,竟是有些灼手。她蓦地缩回手,然后便掀起被子的一角轻轻的扇动。只是这样一阵阵的风并未能给她带来凉意,反而是更令她觉得焦灼。
她拉开帘幔走下了床,便想着要去寻些冷去的茶水用以冷敷。她瞧着贵妃椅一侧的小几上似是摆着一个小壶便提了起来要往脸上灌。谁料小壶竟是空的!她愈是急,脸上便愈发的热。她干脆向着下午沐浴的浴间走去,却见浴间的浴池里空无一物,水已然被放空了。
她找不着水,便想着要推了寝殿门出去。只是她刚向着门口不过两步,便生生顿下了步行。
门外有人声。
“微臣也是毫无法子,微臣入这甄暝馆也有十余载了,行医多年真正是从未见过这样的病例,”那声音微微苍老,听语间词儿,像是太医之类的人物,“皇上,这位贵人脉象平稳,由此看未有丝毫不妥。所以微臣也是不知那面部的灼热究竟由何而起。”
“常太医不必忧心,这脉象平稳的意思,”萧子眠语气淡淡,“可就是性命无虞?”
“就脉象看……确是如此。”
“那随常太医的意吧,方子怎么写都不碍,只要保下命便好。至于脸,不必多管了。”
“是,那微臣现在就去写方子了。”
“下去吧。”
“微臣告退。”
叶初隔着门暗自听着俩人说话,面上的灼热丝毫未褪,心里却是愈发的冷。她一直知晓自己只是一枚棋子,正如萧子眠当日在叶府所说,叶瑾安的这个身子不过是他同叶守的一个契约罢了。可是,听着萧子眠这样只求她保命,除了死活一概不管的态度,她却还是无法压制下心头的抑郁难平。
“采乔。”
“是,奴婢在。”
“晚上看着点,有事便去甄暝馆传值守太医。”
听这腔调,萧子眠似是要走了。叶初揣测着萧子眠走了之后采乔许是要进来看她,于是便蹭蹭两下跑回了床上假寐。
果不其然,她在床上躺了不过稍许,便听着门被推开的声音。采乔的脚步声越来越靠近,然后撩开了纱幔,将手贴在了她的额头上。不一会儿便由举着块凉凉的湿毛巾搭在了叶初额间。做完了这些,采乔便关了门退出了房间。
湿巾里的凉意刚放到叶初额间时,叶初舒适的差点儿便叫出声。在这样异常灼烧的温度下煎熬了这么许久,没有什么比这样突如其来的清凉更叫人愉悦的了。可是,这块毛巾的功效并未能持续多久,渐渐的,毛巾上的水便不再凉了。
经受了这样一阵凉意后,叶初便觉得那热意愈发难熬起来。这个时候的叶初已经不仅仅是脸上有灼热感,而是全身仿佛都在火海中沉浮。身子绵软难以言喻,骨头好像都要裂开一般,全身的血都在往头部涌去。
叶初的脸部越来越热,越来越难受,最终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她再次昏厥了过去。
叶初再次晕了醒来已然不知是什么时辰。寝殿里没有光,依旧一片漆黑,只是床头的夜明珠微微的耀着光晕。
这回醒来,叶初竟是觉得一切如常,那灼热的刺痛竟是全然消去。她试探着伸手摸了摸额头,竟是热度全无。
可是,热度虽是没有了,叶初却是发现了另一件诡异的事情。
她的额头摸去竟然出奇的平整,哪里像是有着坑坑洼洼的疤痕!她蓦然便慌了,这一烧该不会是烧了她一层皮吧!
这样一个念头差点将她击垮。
她这张脸已经够惨的了,若是再惨下去,她是真是不用活了。好不容易终于能够在洗脸的时候不吓着自己了,若是再毁容一次,即便是吓不死别人,她也可以吓死自己了。
叶初慌着神,便跳下了床想要找面镜子照照自个儿的脸。她记得下午沐浴前她曾玩过那枚夜明珠,表面光滑如镜,可以隐约透出人的倒影。
索性她也不去另外找镜子了,直接便揭开了罩在夜明珠上面的白纱。
白纱触手细腻无比,她不过轻碰,便是滑落于地。她抚上那白色的夜明珠,夜明珠的表面光滑依旧,微微的倒映出寝殿里的事物。
就譬如说,现在夜明珠上那张陌生的面孔。
叶初惊了一惊,霎时便回头看,身后却根本没有人。
莫不是见鬼了?她被这个想法吓到,连着倒退了两步,正是恐慌的要叫人,却见着床上的一样事物。桃红的被面上,那是人皮面具一样的事物。叶初颤着手拾起面具,瞬时七魂去了六魄。
这正是她的脸啊。撕了一层皮下来一般。
那张人皮上,自额头蜿蜒而下的疤痕遍布了整张左脸,而右脸则是发黑的颜色。眼睛和鼻孔处是空洞,而右侧嘴角处则是缺了一块。叶初蓦地记起,那儿似乎原本便是完好的皮肤。
叶初举着那张人皮,然后将人皮合到了自己的脸上,完完全全的契合了,而且贴的极为平整,竟是根本不会掉落。
叶初颤巍巍扯下面皮,又到了夜明珠前就着那浅浅的倒影细细端详起如今的脸。因为球体的缘故,脸微微的变形。即便如此,叶初还是能够看出,这张脸,是个美人胚子。
叶初觉得这辈子,她圆满了。她居然能够两次被自己的脸吓到魂不附体。
她忽然便有些明白为何方才脸上灼烧般的疼痛了,原来竟是撕裂了整整一张皮下来,难怪痛不欲生。她蓦地又醒悟了,原来老乞丐所谓的短期内不会有成效,但是长此以往疤痕定能褪干净竟然是这样一个意思。
她不料,她每个满月敷的药竟是真的有效。
如此说来,下午的洗澡水看来是起了催化的作用。那个叫辰蕊的小花,果然不是凡品。叶初暗自想着,心里是由衷的高兴。她不知想了多少回,希望这张脸能好起来,没想到竟然真的能盼来这一日。
只是,这突如其来的愉悦并未能持续多久,因为叶初再次意识到了,她是在宫里。如果她是在叶府,她定然会立刻跑出房里,告诉叶守和瑾甯,自己的脸治好了。她可以欢欣雀跃,可以欣喜若狂。
可是,她现在是在宫里,一个可以叫人魂形俱灭的地方。
后丨宫女人最爱斗,为何斗,不过是因为一个男人。若是她容颜完好,定然会招来敌手的算计。而若是她保持着这张丑脸,或许她反而能活得更好。
她不求地位,不求权势,她不过是想过安生日子。而这样的日子,现在便只能靠这张丑脸了。
叶初缓缓伸出手,再次将人皮戴到了脸上。月光下,那张丑陋的脸,透着些道不明的狰狞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