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情重现,恐为离殇(二)
歌舞开始,一个俏丽的舞姬在众歌女的环抱中出现了。
她樱桃杏唇,美丽的眸子那样的清净柔美,歌喉婉转。像刚刚从茂密的丛林之中飞出的百灵,绕梁的余音久久无法散去,身段翩跹,似从中的蝴蝶般纤细,妙丽。
她的歌喉将我带回了几十年前,不论是在花园之中的偶然相遇还是满地的花瓣映衬下,我那曾经纯净的心灵。
不论是那个一心向往爱情的歌姬还是最终泪洒君王的怀抱的卫子夫——那只曲子,都是未曾变过的。
经历了这么久,今天竟然又有人将它唱出了当年的味道。
宝珍将帕子递给我,提醒我泪水已经再次漫步脸庞。
从那开始,整场宴会,就成了一种酸涩的回忆:她每一次扬起步伐都挑动着我的神经;每一次弹出音符都震动着我的内心。那些曾经属于我和他的回忆,真正回望,却早已经一眼万年。
傍晚时分,送走了众位宾客,只剩下据儿,他带着那个今天在厅堂上见到的歌姬跪在我的面前。
“奴婢史昭云见过皇后娘娘。”明眸皓齿的她用甜美的声音说道。
我仔细打量着她,纤细的身条,温柔的声音,真是个绝色佳人。
“起来吧。”我右手上扬。
“诺”她有礼地站在一旁,低着头,让娇嫩的鼻尖显现出笔挺的轮廓,让我和据儿说话。
我点点头“倒是个谦恭有礼的孩子。”
“母亲,据儿正是借这个机会向母后求了昭云。儿子和昭云两情相悦,请求母后成全。”
他一直没有抬头看我,低着头等着我的回应。
“据儿,你已经长大了,母亲是要为你的大事操心了啊。来,昭云。”
“诺”
她慢慢地走到我的面前,跪在我的脚下。
“皇后娘娘,昭云全凭娘娘做主。”昭云脸色微红,跪在我的腿边。
我满意地点了点头,示意他们退下。
据儿走后,我叫来妙云“娘娘请吩咐。”
“昭云是哪家的女儿?”
“禀娘娘,昭云是个歌姬,从小被带进宫中,是个孤儿,父母亲早就在匈奴对边关百姓的大肆杀戮中死去了。”
我从椅子上起身,“是个苦命的孩子。”
“大汉朝连年征战,边关的百姓自然民不聊生,这样的孩子恐怕不只我可以想象的那么多。”
“娘娘是要为太子的婚事去请求皇上的允许。”
“本宫不想让据儿伤心,他的眼光里,我只见得到昭云,心里也是满满的,我是这样过来的,还是看的懂的。”
宫灯昏暗的光线打在我的脸上,将睡意全部带走了:多么相似的情景,少年君主与歌姬的故事再一次出现在眼前。我们之间已经是疲惫不堪了,但是仍旧希望他们的爱情美丽而且简单。
“臣妾参见陛下。”
他放下竹简和朱笔,“快起来,赐座。”
“陛下,臣妾今日为了据儿的婚事而来。”
“据儿的婚事?朕这几日还正为据儿的事情发愁,可是寻到了合适的人选了?”
我端正地做在椅子上,“是,臣妾选的是昨日宴会上献舞的歌姬。据儿很是满意,不知陛下的意见?”
“看重的就好。只是?”
他的话没有说完,让我的心一紧,现在总是害怕自己预料的事情出现任何变故。
“子夫,朕还为据儿物色了一个人,是丞相的长女。”
我没有回话,听着他说的,他想要做的。
“是,臣妾会和据儿去说的。”
他打断我的话,“不是去说,这是朕的旨意,也是他应该肩负的责任。”
家国天下,从刘据出生在这个世界上的第一天起就成了他的使命,如果当初的他可以选择是否还是愿意生在帝王家呢?
“诺,臣妾遵命。”
“不,母亲,据儿请母亲成全,求母亲成全,据儿只想要昭云一个,为什么父皇逼儿子娶还要娶另一个,据儿对昭云做过承诺,今生今世永不相弃。母亲和父皇不是从小就教导儿子要忠于自己的承诺吗?”
我看着执拗的他,低下声音“据儿,忘了你舅舅的话了吗?你是大汉未来的皇帝,维护家国天下就是你的责任,专宠一个就是你的错误,对于一个身份卑微的歌姬许下那样的承诺就是你的错误。”
他再次提高声音说道:“母亲,若是这样,儿子宁愿放弃曾经视为未来的东西。”
“混账!”
我的手几乎在自己未及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伸了出去,于是从他出生到现在我第一次打了他。
自己已经在荣耀和金钱中混迹太久了,竟然在听到那些形式的东西即将失去的时候显然是那样的恐惧和无法自制。
“这是你说出的话吗?为了一个女人,你竟然要放弃自己的未来,那么我问你,你将母亲置于何处?家国天下,如弃敝帚,这也是母亲教导你的吗?”
他失神地跪在原来的地方。我将自己的眼光降低,拉他的脖颈,“原谅母亲,你是个男人,要成大事,就要不拘于儿女私情,现在朝野变动,李广利已经成了你父皇的良将,受命出征大宛国。他难道不会为自己打算,别忘了,你还有兄弟,还有整个外戚族人等待着你的守护。”
我的眼光应是吓到他了,他愣在那里许久,才重新端正起来,眼里的活力尽失。
“你应该看到母亲的无奈,理解母亲的身不由己,若是刚刚的放纵的决定只是和母亲一人相关,母亲会为你考虑的,必定遵从你自己的选择。可是——”我撩起裙摆,跪在他的面前。
他眼中满是惊恐,顺势跪倒在我的眼前。
“母亲这辈子,再也不想看到亲人从身边离去了,年纪不小了,越来越见不得鲜血。昭云,母亲会给你允诺,定然不会亏待她。”
“儿子遵命。”就头也不回地站起身走了。
我再一次将使命和期望压在他的肩上,深恐葬送了他的美好,因为那个歌姬的重现,让我戒备,或许那是命中注定的因缘巧合,注定是离殇。
太子的大婚是一件举国欢庆的事情,张灯结彩的宫中就像新年那样的欢庆起来。我这一生,见过那样多的色彩,现在这样的,却十分欢喜。皇上安排太子的大婚,实际上就已经在向朝臣说明他的决心,大权已经向我们偏向,我应该能够放心,应该可以安枕,应该可以继续虚弱无力的维护,应该继续的失其本心。
我期待着一场只为平淡的欢畅。
据儿带着新太子妃走上大殿的时候,他脸上表情凝重,毫无欢喜的意思。
也就是在同样的时候,昭云被从后院的角门抬进了太子府。
某些时候,对于女人来说,外人的羡慕眼光带来的多半是冰冷的回报,重要的还是那个男人,他的心在哪里?他的梦曾否在你的怀里安静地沉睡。这样的你才能确认自己能否永久的看清他的心思,能否永久的在漆黑的寂夜里体会到身边的温暖存在,而将别人的自尊高傲的踩在脚下,让她们的泪水和形单影只的孤独见证你的魅力所在。人是要争夺的,我深宫数十年的生活不断培养我这种能力,据儿未来身边的女人也不过如此——只要目标是罕有的,那么争夺是永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