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兄弟，喂，鬼臼，醒醒！”青夏从阴影中爬出来，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钉着木板的血痂斑斑肿胀发紫的脚，看到这一幕，她忍不住别过脸去，那得多疼啊！仲翔小心翼翼地招呼她：“你叫鬼臼对吧，他们送吃的来了，我动不了，你过来吃点吧。青夏看看洞口，天色阴暗，怎么天还没亮吗？洞口塔万像个门神似的守在门口，防止他们逃跑，天哪！他们两个这幅模样，还有人会觉得他们要逃跑。
“过来吧，饿了一天一夜了，能吃一口就吃一口吧。”青儿起身小心挪过去，避过仲翔的脚，接过他递过来的食物匆匆咽下去。从昨天那一场激战到现在，她水米未进，身上的伤还痛着，脸肿的跟个馒头似的。吃着吃着青夏忽然嚎啕哭了，为什么自己要遭这种罪，这是穿到哪个倒霉孩子身上了？塔万听到哭声回头看了看，没有进来，喊了声：“小点声！”青夏听了哭得更响了。仲翔拍着她的肩膀，无奈安慰着：“小兄弟，别哭了，你几岁了？怎么来的？”青夏听着这些问题，泪更是止不住，满腹委屈呜呜咽咽地说：“我不知道。”
“跟你说了小点声，你这孩子！”随着一片阴影压进来，塔万嘟囔着进来了。仲翔揖揖手：“小孩子受不了疼。”塔万不理他，倒了碗水递给青夏：“哭哭哭！给你说了跑不出去，非要跑！天天想着要跑，呆在这里还能死啊？你再这么跑早晚给他打死！”青夏和仲翔都吃疑的看着塔万，不理解站在他们对立方的他怎么说出这番话。塔万又把水朝青夏脸上递过去，青夏抽泣着接过水，看塔万还盯着自己，一狠心仰头把水喝了。
“这位兄弟，你跟这孩子……”仲翔试探着问他，青夏看看仲翔，又转头盯着塔万，这小可怜难不成有内应？塔万摆摆手，坐了下来，看看青夏，对仲翔说：“鬼臼这伢子去年被卖到这里来，也不能说是卖，菩萨买了个汉子，这伢子说是送的。他一来就跟着我，我早就跟他说别想跑老实呆着。但是鬼臼只这一门心思啊，我一会不注意，小伢子就跑，三五天就跑一回，每回被捉回来都会被菩萨打一顿。菩萨知道他老跑，也跟他较劲，跑一回抓一回，抓着一回打一回。”青夏听了又要哭，人贩子人贩子啊！活体人贩子被她撞上了！
“来得时候那边也分不清他十岁还是十一岁，问他他说自己十二岁，看样子也是随口扯的。”仲翔转头问青夏：“你知道自己几岁吗？”青夏摇摇头，我自己我当然知道，但是现在我是个谁我都不知道啊！仲翔又问塔万：“鬼臼这名字是他本来的名字吗？”塔万摇摇头：“反正送他来的人就这么叫他的，跟他一块的那个大汉也这么叫他的。”
“那……那个大汉呢？”青夏开口问塔万，说不定那个人知道鬼臼的身份。塔万摇摇头：“不知道被卖了没有，我们是不敢乱打听的，菩萨人很厉害。”青夏泄了气，通过倒霉催的仲翔应该能判断出这里是南蛮之地，如今蛮人捉了唐人买卖使用等着拿赎金，这一番买卖下来，那大汉也不知还在不在。
如今是大唐开元年间，那仲翔姓郭，河北人氏，是宰相代国公郭振的侄子，据说他文武兼备，豪气不羁。当年去郭振处求职，刚好南蛮挑衅，圣上命李蒙为姚州都督，率兵进讨，宰相便荐了侄子与李蒙做了行军判官。李蒙不听郭仲翔劝告，孤意深行，中了蛮人埋伏，自刎而死。仲翔被蛮人头领细奴逻擒了，屡番逃跑，多次转卖，如今到了菩萨洞中，这菩萨是个极厉害的角色，号菩萨蛮。那姚州在如今的川贵一带，所谓的南蛮也即在云南一带，青夏记得当初看书时特意查过，说那细奴逻即南诏国建立者，当年高宗时代他就与唐朝交好，还受封了的，不想怎么还有这等恶劣的时候。
以后都要做鬼臼了。不过鬼臼明明是个女的，这一点她毋庸置疑，大家却都拿她当个小子。看来鬼臼也是个有心思的，她之所以屡屡逃跑，也是怕长大了被人发现自己是女的吧，在这种混沌地方，女子势必比男人要遭更多苦啊。如今这个担心落在她身上，只好巴结仲翔了，他被擒十年后会被赎回去，希望他到时候能带自己走。看着仲翔的脚，加上昨晚那一通折磨，她是不敢逃跑啊。
仲翔看青儿一直盯着自己的脚，笑着问她：“鬼臼，现在不害怕了。”青儿抬起头，看看仲翔：“你这得多疼啊？”仲翔暗了脸色：“咱们身在蛮洞中，奴仆还不如，哪一天不想着逃走，如今变成这个样子，怕是这一辈子都要耗在这里，死了都要做蛮鬼了。”
青儿问仲翔：“大叔，你在这蛮洞多久了？”“大叔？”仲翔重复道，“竟然已经落拓到这个样子了。”忽而咬牙道：“自从当年李将军兵败被擒，九年十个月十四天，度日如年！”
“九年十个月十四天，那再有一个半月就会有人来赎大叔的。”来的还算是时候。“哦？我等来时只愿寻死，可那蛮人要收赎金，日夜看管，竟然求死不得。如今是死了更轻松，不用受这屈辱。”仲翔只当她开玩笑，却惹自己忆起命途多舛。青儿认真道：“大叔，到时要是真有人来赎，能不能带我走？”仲翔摇摇头：“若真如你言，何妨何妨？”“拜托了！”青儿正色作揖。
“当年蛮人知道我伯父是代国公，一开口便要一千匹绢，我左右思了，写书托人送给知己吴保安，想他念着知己之情，或可送信给我伯父。哪知如今已经九年多了，却全无消息，吾又多遭转卖，只怕互相都寻不着了。”仲翔忆起旧事，眼泪竟流了下来。
“吴保安是你的知己？”据她所知，他二人明明从未见面，怎么就能认定是知己了。
“是，我二人虽从未谋面，但我当年被李将军提拔做了行军判官，上任行至剑南道收到他的信。吴保安在遂州任方义尉，他本是我的同乡，大概听了我重义气的话，便写信与我自荐。我看他与我素昧平生，但竟以如此前程要事相委，必是十分了解我的为人，心下感怀，便向将军举荐此人。”
“一封信就能认定是知己吗？”
“若遇上知己，两言三语便知；若是不能相投，千言万语便只是废话。”
“嗯，”青儿点着头，“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
“正是如此，正是如此啊！鬼臼你可是读过书？”仲翔眼睛忽然一亮，没想到眼前这个蓬头垢面的跛足少年竟然能说出这等妙句。
“不是，不是我。”青儿摆着手，“我是听来的，不是我说的。”
“那也甚好。”仲翔看她着急解释的样子，又觉好笑，心里又喜他诚实。他接着说：“当年我无人可托，想着与他的一信之缘，便托了他，不想如今全无消息。”
“可能，可能出了点岔子吧，或许他找不到代国公呢。”青儿口里说着，眼睛却盯着仲翔，“但是我想，既然你念着知己情愿替他举荐，他也会念着知己情替你筹谋的。”
“你是说我伯父死了，不然怎么会找不到？”仲翔问她。
青儿不置可否。据她所知，吴保安那里，并不比仲翔过得轻松。“他总是会来救你的。”
“鬼臼，你到底是谁？”仲翔忽然怕了她，皱着眉毛问她。
“我？”青儿站起身一边走一边又恼起来，“我是个跛子，连爹妈是谁，今年几岁，家在哪里都不知道。”仲翔看她稚气又上来，不复刚才与他做出这一番谈话的成熟模样，便也不忍再问了，但是心下认定这少年怪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