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人大爷说他的闺女十分懂事乖巧,众人听到此处,颇为感慨,谁说不是呢,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从农人的讲述中,大家似乎都能看到自己或是自家孩子的身影,小小年纪却已然承担起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事。
“日子过得虽然不算很好,但俺家的闺女没有叫苦的时候,天天都笑呵呵的,跟河滩上开着的小花似的,那双眼睛亮亮的,天上的星星都比不上。可俺再也见不到俺闺女了,见不到她冲着俺笑,听不到她叫俺爹了。这都怪俺这个糊涂虫,被猪油蒙了心,啥都不懂,白白让俺闺女送了性命。俺当初就不该答应,不该答应。”农人大爷捶胸顿足,刚止住的眼泪又忍不住流了下来,还连连扇自己巴掌,揪自己的头发,看起来极其懊悔的模样。
“大爷,您答应了什么?”越国士看到这幅样子的农人,问他时小心翼翼的,连声音都轻了不少。
农人吸了吸鼻子,继续说道:“那一天,几个穿着白衣服的人到俺们村子里来,听俺们村里的人说他们身上穿的那是丝绸做的衣裳,一小块就顶得上俺家一年的吃食。之前他们也来过,说是越山上的,到俺们村来选侍女。俺当时还不知道侍女是干甚的,但那帮子人模狗样的畜生说俺闺女上了越山,就能吃好的穿好的,过上神仙一般的好日子。那时候俺的儿子病了,大夫看病要钱,买药要钱,俺又拿不出那么多钱来。那些人到俺家里跟俺说只要让俺闺女跟他们走,就给俺十两银子。十两银子!俺家就是不吃不喝,一年也攒不下这么多钱,可让俺就这么把闺女交给他们,俺又舍不得。俺家那小崽子当时都病糊涂了,叫也叫不醒,嘴里直哼哼,婆娘不停地哭,早哭晚也哭,俺急得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俺家闺女,俺的小红儿,走过来跟俺说她愿意跟那些人去越山,让俺用换来的那些钱给弟弟治病,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还是那副笑呵呵的模样。小崽子没钱看病就得活活病死,婆娘再哭下去眼睛都要瞎了,俺没办法,俺实在是没有办法。小红儿走的时候,说她想俺们了就会回来的,让俺不要伤心,别人家的闺女走的时候都哭哭啼啼的,就俺家的小红儿笑得跟朵花儿似的。可她这一走,再也没能回来,都怪俺,鬼迷了心窍,怎么就答应了呢?怎么能答应呢?”
农人大爷说到这儿,又开始一巴一巴地抽自己嘴巴子,一下比一下重。
“多懂事的小孩儿啊,这就么没了,这是太可惜。她母亲若是知道了,该有多伤心啊。”
“是啊,是啊,都是女孩儿是父母的贴心小棉袄,这么乖的一个孩子,怎么就这么短命呢?”
“舍生取义,真乃义士也。小小年纪,有此胆识,不易啊。不幸夭折,惜哉惜哉!”
众人听罢农人的故事,议论纷纷,大多数都是替小红儿可惜的,而感伤一些的已经哭了起来。
“大爷,您是如何知道您的闺女没了的呢?”越国士脸上一派平静,只是继续发问。
“过了个把月,俺都没有小红儿的消息。自从小红儿跟那群猪狗不如的畜生走了之后,俺家婆娘是天天哭,夜夜哭,俺家小崽子的病是好了,但哭着吵着要姐姐,俺也想俺家闺女,便寻思着去越山看看她。可越山是俺们不能去的地方,俺没法子,就去找县官大老爷。俺们村归安平县管,那有个姓胡的县官大老爷,俺听人说他人可好了,老百姓有啥事儿都找他,大老爷一下子就能办好。俺走了几十里的山路,草鞋磨破了好几双,好容易到了县衙门,一个看起来很和善的小哥让俺到衙门里等。等了没多一会儿,俺就见到了县官大老爷,俺跟他说了俺的事儿,说俺就是想见闺女一面。可县官大老爷一听说俺家闺女是让越山上的人带走的,那脸色都变了,俺就瞅着他把桌上的茶都给碰洒了,那杯子掉地上给摔碎了,县官大老爷也不管,就问俺村里有几个被带走的闺女。俺也不清楚,可前前后后怎么也得有个二十来个吧,就给县官大老爷报了个数。没想到,县官大老爷一听,急忙叫来了一个差大哥,跟他说了几句话,俺听着好像是让差大哥找更多的人来。之后县官大老爷带着一帮子衙差,让俺给他们带路,说是要去俺们村了解一下情况。一路上,县官大老爷是紧赶慢赶,挺着急的样子,俺问他为啥这么急,他也没告诉俺,就是让差大哥抓紧往俺们村去。”农人大爷说到这里,像是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之中,回到了当时急匆匆赶路的那一刻,而他的故事便停在了此处。
故事进行到了最关键的时候,还有疑问没有解开,但讲述故事的人却停下不说了,这不诚心吊听众的胃口嘛,于是在场众人有些好奇心重的都耐不住性子,已然开始七嘴八舌地讨论起心中的疑惑来,当然是窃窃私语型的。
“越山之上,历朝历代用的都是男侍,从未出现过女侍。越国国法明确规定,越山之上无侍女,一经发现,就地正法,说的是侍女。”越国士一句话便解了大伙的疑惑,也解释了那位安平县的县官大老爷为何会如此焦急的原因。
大部分的越国百姓都不了解越山之上的这条规定,听完越国士的话后,这才恍然大悟,可随之而来的就是愤慨与担忧,为越山之上的人明知故犯而愤慨,为那些不明所以地被带上山的女孩儿而担忧。
“对,县官大老爷一到俺们村,立马就让差大哥把闺女被带走过的村里人集中到一块儿,然后就给俺们说了刚才国士大人说过的话。俺们村的人一听,好多人都懵了,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俺家的婆娘当时就吓得晕了过去,缓了好一会儿才醒过来,醒来之后,一口一个不该地喊。平日里看着挺大老爷们的邻居大哥这时候都急红了眼,冲着县官大老爷直磕头,求县官大老爷想想办法救救他们家的闺女。俺看大伙儿都跪了,也跟着跪下来,后来俺们村的人都跪下了,黑压压的一群人。县官大老爷让俺们起来,说他会给俺们一个满意的答复,让俺们在村里等他,然后他带着差大哥们就走了。可是俺们等了个把月,还是没有等来县官大老爷的消息。俺实在忍不住了,就又去了安平县城一趟。可这一回衙门门口的小哥不是上一回那个,俺说俺是来找县官大老爷,他硬是不让俺进去,俺说俺认识县官大老爷,他非说俺胡说八道,死死地挡在衙门口,还说俺要是再胡闹就把俺抓起来。俺没办法,衙门进不去,俺就只能蹲在衙门口,等着县官大老爷从里头出来,俺不能白跑一趟,俺必须带回俺们村那些可怜闺女的消息,不然俺没脸回到村里去。等啊等啊,太阳快下山的时候,俺终于等来了县官大老爷,可这个县官大老爷他跟俺一个月前看见的那个不一样,但他和那个县官大老爷穿的衣服是一样的,衣服前头都有一只小雀儿。俺冲到前面去问那个县官大老爷知不知道之前的那个县官大老爷去哪了,这个县官大老爷回答说那个县官大老爷走了,离开了。俺一下就慌了,如果那个县官大老爷走了,那俺闺女的事儿可咋办呐?俺本来还想让新来的这个县官大老爷帮俺们出头,可他说越山的事儿他管不了,让差大哥把俺给轰开了。你说之前的那个县官大老爷怎么就走了呢?他明明答应了俺们的,说好的事儿怎么就变卦了呢?怎么一句话都没留下?”
“大爷,你说的那个突然离开的县官是不是姓何?”越国士打断了农人的自言自语,问了他一个问题。
“啊?国士大人你是问俺吗?俺想想啊,对对对,是姓何,俺听那个差大哥管县官大老爷叫何大人。国士大人,你知道县官大老爷在哪吗?”农人大爷被越国士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一愣,而后反应过来后便立刻回答了。
“大爷,那个何大人并不是像您所说的那样不告而别,他是没办法给您留话,他也不想不遵守你们的约定。何大人被暗害了,就在他从你们村回来的第二日,他便被人杀死在书房之中,凶手至今仍在逃。”越国士揭示了何大人的结局。
“国士大人,你是说何大人他死了?是乌狄那个畜生,一定是他对县官大老爷下的毒手。都怪俺,要不是俺去找县官大老爷,他也不会被乌狄那个猪狗不如的畜生给害死了。县官大老爷多好的一个人哪,还说要替俺们出头,他怎么就死了呢?”农人大爷从越国士的话里,明白了何大人的死因,他觉得是越山之主乌狄下的手,而他则是罪魁祸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