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雪中海棠(下)
好在云梦见到云舞的面容后,就止住了剑势迅速退去,云舞肩部的伤势并不重。
比起肩头的伤势,云舞更多的是心伤,为什么会是云梦,为什么会是她.......
而如果是云梦的话......
她强忍着疼痛,不顾侍女劝阻,起身简便梳妆后,径直朝王爷的书房走去。
庭院里的海棠花飘落了一地,轻风一抚,血红花瓣有些许飘落到了鹅黄长袖上,分外扎眼,云舞抬头望了一眼比昨日寥落的枝头。
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你道世事如常,却不知不觉间物换星移,人世凉薄。
她微蹙眉头,低叹一声,小梦......
经侍卫通报,王爷疾步走出书房,伸手扶住她。
“王爷.....”她见到他屈膝行礼,抬眼看见似有一黑衣男子在书房里。
“爱妃,你的伤势......”
“已无大碍。”云舞朝那黑衣男子退去的方向看了一眼,“妾身前来,只是想问,那刺客可有消息。”
“本王已派人全城戒严搜索,料他插翅难逃。”
云舞沉默片刻,“王爷,可知那刺客由谁派遣?”
他轻轻一笑,说道:“本王昔日屠城平乱,想杀本王之人,可谓无数。”
云舞闻言皱紧眉头,咬紧下唇,这次不一样,能派云梦来的,只有八魂司。
这是,来自云舞小时候踮着脚尖努力也无法一见的帝之下都的意志。
她抬眼朝他看去,能对付炼魂术的只有炼魂术,而这若来自八魂司的意志,普天之大,竟没有他们的立锥之地。
她呢喃般说道:“王爷......若是那刺客再来该如何是好......”
王爷笑意更深,“爱妃不用担心,本王已命人加强戒备。”
他轻轻将她揽入怀中,想借此安抚她慌乱不已的心绪,道:“本王会保护你的。”
她闻言用力抓紧了他的衣袖,呐呐地说了一句什么,在微凉的夜风中微不可闻。
——我不能......让他们杀了你。
自书房返回,云舞眉眼间已满是决然之色。
掌握历史脉络的八魂司,隐匿于云端的帝之下都,睥睨众生的列位魂主,与这些相比,我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之力的女子。
不过是一介凡人......
可就是这一介凡人在此发誓,我不能让他们杀了你。
绝不能。
※※※
云舞知道,云梦还会再来,为了完成她的任务。
这日,云舞遣开侍女侍卫后,于香炉里点上檀香。
烟气氤氲中,她又开始了吹奏,这次的笛声说不出的凄婉,笛声高扬起,泪水沿着她如玉脸庞蜿蜒而下。
风骤起,吹撞开了房门,她衣袂招展,迎风而立,执着地吹奏。
一名女子,随风缓步走了进来,轻掩上房门,她的衣服与云舞一模一样,淡青色大袖衫用银线绣着花纹,若是不知情的人闯了进来,会看见两位面容相似的女子,一个神情黯然,吹奏着手中的玉笛,一个垂首肃立,静静聆听。
笛声渐渐拔高,于最高处,缓缓飘落。
伴随尾音抽丝般淡去,那女子淡淡的眉眼有了一丝松动。
“上次听姐姐奏这一曲,还是在天门峰……”云梦喃喃地念道。
云舞放下了玉笛,抬眼朝妹妹看去,上次那么混乱的场面,她们都没来得及互相好好打量。
是时间么?是时间令她们这对本应该见面无话不谈的姐妹,冷漠疏离。
“是啊,那是在我下山之时。”这一曲是她们这对姐妹分别那天,她在妹妹面前吹奏的。
云梦沉默不语,似乎回到了那一天,她满心的不舍,死死地拽着姐姐的衣角,最后还是被白鸿远拉开。
“你在天门峰,还好吗?”云舞鼓起勇气,对云梦说。
“我现已是山魂魂主之徒。”她的语气,带着自傲。
云舞暗自抽了一口气,认真地看着云梦的脸庞,她一定吃了不少苦头,这一路行来也是艰险。
儿时美好单纯的岁月,已经太遥远。
“姐姐,随我回天门峰吧,就如同以前,再不分离。”云梦朝云舞行了几步,又止住,银色的花朵爬满了她们的衣袖,轻轻舞动。
我们已和儿时不一样了啊......云舞低叹,轻柔而坚定地摇了摇头。
“姐姐......你就那么舍不得王妃奢靡的生活么?”云梦眼底止不住失望。
云舞一颤,将目光自云梦身上移开,有些不着边际地说:“当初,我不该允你修习炼魂术。”
“姐姐,我是不能如姐姐一般安心地嫁做他人妇的。”云梦顿了顿,继续道,“姐姐你应该明白,汝阳王的命已在掌握,帝之下都的意志,凡人不可违逆。”
“即使我以姐妹之情恳求?”云舞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道。
云梦眼中失望之情更甚,她摇摇头,她停顿了片刻,说道:“在那天之前,我还真不知,姐姐就是传闻中的妖妃.....令汝阳王神魂颠倒,不惜耗费民力,穷奢极欲的女人。”
她的话令云舞踉跄后退了几步,妖妃啊......没错,自己就是妖妃。
死寂一般的沉默,弥漫开,天地静谧得似乎能听到屋外海棠花瓣相撞的细碎声。
云梦咬了咬下唇,不甘心地打破沉寂,劝道:“姐姐,汝阳王密谋造反,势必令天下苍生落入水火,姐姐真的忍心因一己私欲,旁观他人苦楚?”
云舞看着满屋雾气,喃喃道:“小梦你是何等天真......为何我要为不认识的旁人,牺牲自己的幸福。”
云舞的回答大出云梦的意料之外,她原本以为,云舞迫于汝阳王的威势才成为王妃,她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半响才说:“姐姐,我会保证汝阳王死后你的安全......”
“除非我死,否则你不能动王爷分毫!”云舞斩钉截铁一字一句地对云梦说,她的威胁,在炼魂术高手眼中显得可笑,可是对云梦而言有种不同的意义,这是划出生死的决绝。
我们到底是为何,为何会走到这一步?唯一的亲人,漠然相观,说出如此决绝的话语。
云梦失望至极,转身打开房门,清冷的风吹散了一屋浓郁香气,云舞看着她的背影,说:“我不会让你们如愿的。”
云梦停下了脚步,沉声说:“那就试着阻拦我罢,姐姐。”
以一介凡人之躯对抗来自帝之下都的意志。
云舞握紧了手中的玉笛,关节发白。她望着云梦款款而出的背影,转身颤抖着闭上双眼。
——小舞,你是姐姐,要照顾好小梦。
叔叔,她已经不需要我照顾了,她已是能独当一面的八魂司高手。
剧烈的颤抖自云舞的双手传递自了全身。
姐姐,你好傻,贪恋人间的荣华富贵。
云梦走到门前,回头朝云舞看了一眼,云舞背对着她,双肩颤抖,云梦脸上泛起一丝苦笑,她摇摇头,抬脚迈出房门。
风愈烈,夹着零星雪花,吹落一树海棠,像是谁的鲜血在空中飞溅。
云舞紧紧地咬着下唇,鲜血自唇角流出,突然间,她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猛然转身,急忙追了出去,就像她时常从梦中惊醒那样,甩开衣袖,不顾风霜扑面,就这样不管不顾地追了上去。
小梦......
泪水模糊了视线,她仿佛看见漫天风雪中,自己在白马上,紧紧搂着唯一的妹妹,仿佛看见年幼的自己拉着云梦,踮着脚,努力仰望天空,儿时的笑脸,清晰可见。
她朝那些天真无邪的笑脸伸出了手,而回应她的是一片殷红。
......
云梦倒在一株海棠树下,她的身下是一片殷红的鲜血,在王爷书房见到的那个黑衣男子正站在旁边,擦拭剑上的鲜血。
见她追来,男子默然朝云舞行了一礼,云舞满脸泪痕,失去了所有力气似的跪坐在云梦尸体旁,她伸出手指颤抖着划过云梦毫无生气的脸庞。
“多谢王妃,令我如此轻易得手。”男子低声说,云舞强忍着全身的颤抖。
男子说完,眯起眼睛,仔细观察了一下云舞的神色:“可是,王妃是如何识得我乃火魂魂主麾下。”
“我曾在天门峰住过一段时间。”云舞的声音轻飘飘的。
男子明显不相信这个答案,但他接下来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做,“接下来......”
“现在山魂已然被动,去回复火魂魂主罢,我云舞定会令他满意。”
男子嘴角扬起,旋即退下,不一会便有人前来将云舞屋内参有毒粉的香炉撤走,同时搬走云梦的尸体。
“当初,我不该允你修习炼魂术。”虽然事前服过解药,云舞眼前还是一阵发黑,她望着已然凋敝的海棠树,喃喃自语,那些无情的风霜朝她扑打而来,她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张了张口,却发不出一丝哭号,仿佛她哭喊早已埋在了很多年前那个冰冷的风雪中。
欲哭无声.......
不知何时,她的贴身侍女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王妃,王爷今夜宴客。”
云舞呆立了片刻,终于开口:“为我梳洗。”
挽高髻,点绛唇,描黛眉,抹胭脂,环佩叮当,微仰着头,满心悲戚掩映于玄色长裙内,款款而行。
那名男子,在一片喧嚣繁华中等待她,关于那名刺客被击杀的消息,他已从部下那里得知,他的心情看上去很好。
“爱妃,本王听说民间为你冠以‘妖妃’之名。”他的眼角含着笑意,一手握着她的柔荑,一手举杯欢饮。
“那不过是一些额外的东西。”
他回身看向她,她眉眼含着决然,沉静如水,道:“就好比王爷,是王爷也好,农夫也好,妾身都会追随左右,只不过刚好需要背负别的身份。”
这世上,总是需要人去背负一些东西的,这世上需要口诛笔伐的妖妃来承担所有的错,不是云舞,也会有别人。
荒淫奢靡的生活,那都是让惠帝放松警惕的幌子,她一直都很清楚。
云舞看见那名黑衣男子隐没在一根柱子后,见她目光飘忽过来,冲她点头行礼。
云梦啊,这里不只是汝阳王府,这里是人间权利交错之堂,也是来自帝之下都的第二个战场。
所谓天下苍生,那些魂主才不会放在心上。
汝阳王嘴角微微翘起,道:“爱妃你将世事看得太透。时至今日,我才稍稍明白,为何你总惹我怜爱。”
云舞轻笑,云梦是山魂的一枚弃子,日后,列位魂主间交锋还漫长。
“我们还有很漫长的日子要度过啊,幽。”她用汝阳王听不见的声音低声说,握紧了手中的玉笛,那玉笛光泽似乎黯淡了下来,一团若有实质的黑雾散逸了出来。
“是啊,云舞。”
雪中海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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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记更了...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