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清晨,露易丝还在睡梦中,身为邻居的蓝又踏进了她的房门。他轻手轻脚的径直走到窗子边,将窗帘拉开,窗子打开,早晨的阳光和空气都一股脑儿涌进来,替代了整个屋子里浓厚的毒香和药味。阳光透过窗户进入房间内,照出漂浮在空中的细小尘埃。
笛罗尔自身难保,血敛又是丞相,这守露易丝的事儿自然就落到了蓝的头上。
他虽不是个细心的男人,但露易丝的每件事儿他都打理得清清楚楚,不管是做饭做菜,喂饭喂菜亦或是扶着她出去晒太阳、散步。她的身体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虚弱,弱到几乎连独自站立都不可能完成。
蓝看着她沉沉的睡颜,由心叹了口气。露易丝还没从笛罗尔几乎致命的重伤中缓过来,却又亲手杀了自己的妹妹和妹夫,这么短的时间里参与了一次悲剧,创造了一次阻挡悲剧蔓延的悲剧。她就算心再狠,怨再大,再有天大的理由杀人,但还是觉得心力交瘁。
此番情况,像是犯了心病,连累了身体,心中的结解不开,身体就愈来愈虚弱,面庞就愈来愈憔悴。
这几天她都觉得很恐慌,迪尔曼给她带来了些可以定定心神的草药,插在花瓶里,翠绿的颜色,被涌入的空气吹得摇摇曳曳的。
“你来了……”虚弱的女声从床上传来。
蓝转过头对着露易丝的脸,点点头。
这几日来一直是蓝在守着她,每日在她醒来前他就会进屋子里来。于是这每一天,她看见他的第一句话都是“你来了。”
她的声音虚弱得让人心痛。
蓝垂下眼皮,用柔和的语气说:“你的病情在慢慢好起来,很快,就可以参与战斗了,不要急。”
露易丝苦笑:“真是的,我将她变为了废人,杀了她的夫君,让她神经崩溃,可我却没讨到半点好处。自己还生了这么个大病。我知道那些都是他们应该得到的惩罚,但是却总觉得心里梗塞着。”
“很正常,露易丝。”蓝坐到床边,和言细语地安慰她道:“人跟神不同,神可以理所当然地惩罚人类,但是人类,就算再怎么惩罚哪些让自己遭受痛苦的人,也不会过得心安理得。因为你不是专门惩罚别人的人。”
“是么?”她嘴角勾起苍白的微笑,心里开始思索茜茜·卡杰蒂亚的情况起来,她已经没有了力量,尊严也完全破碎,人已经疯掉了,这样一无所有的她还能活多久。
恶人遭到惩罚,被侩子手割断脖子,这本该是受到欺负的人最开心的事情。可露易丝却根本就没有任何关于开心的情绪,她的思绪重重叠叠地变成了乱麻,缠啊绕啊将她身子里那颗不属于自己的心系上根本就解不开的结。
古往今来,百姓们都喜欢围观侩子手处决恶人的大快人心的场景,一斧头下来,一颗头颅淋着鲜血咕噜咕噜地滚到脚下,恶人的恶事就此结束,人们举杯同庆,快意盎然。可侩子手的心情呢?他也恨这恶人,可他一斧砍子下去的时候,真的似是亲手处决了恶人那般畅快么?不是的。
露易丝就当了这么一回侩子手,而且还是残忍暴虐的侩子手。大义灭亲,灭了自己同父异母有着血缘关系的妹妹。这怎么说都太可怕了,对于露易丝来说,她虽然恨不得多杀两个恶人,可这身子里流着一个爹的血的妹妹,竟让她痛苦了这么久。
纵然蓝已经为她结实得如此清楚,她还是难以释怀。她翻了个身,眼睛无神地盯着花瓶里那几株简简单单的定心草,它们随着空气摇曳,空气因由露易丝的心结而沉闷,因此,它们看起来也沉闷极了。
蓝想了想,还是伸出手摸摸她的头,小声说道:“我去给你煮粥喝。”
露易丝点点头,便再不多说些什么。
在蓝去煮粥的这个空挡,迪尔曼进门来了,她带来了一些新的定心草。她微笑着对闷在床上的露易丝笑笑,然后转身去为桌子上的花瓶换草。旧的定心草扯出来,新的散发着味道的定心草放进去。十分快速地,然后旧的被扔进垃圾桶。
“你看起来还是忧心忡忡的。”迪尔曼拉过一个椅子,在露易丝的床边坐下。
巨大的窗子投射进来的阳光,照射在露易丝盖着棉被的身上,看起来祥和极了,可是露易丝的脸色却依旧惨白悲戚,偶尔想到些什么,还会露出十分惊恐的眼神。
迪尔曼无奈地摸摸她的额头,只觉得一片凉透,然后又为她量了量体温,她的体温竟变得跟尸体差不大多了。
“看来病情丝毫没有好转啊,露易丝,你到底在愁些个什么,竟然会愁成这样。”迪尔曼忧愁地看着露易丝,觉得头疼。
露易丝摇头,什么也不愿说地瑟缩进了被子里。“迪尔曼,我不舒服,抱歉了……”
“你到底做了什么,被吓成这样。”体温都凉透,大病不起,这些症状是惊恐忧愁过度的表现,迪尔曼是个医生,自然一眼就看得出来这边。露易丝第一次见她时不是这模样,平时也是高傲冷漠的调子,这一病下来,真是让她有些不习惯。
“这样下去不行,你得赶紧好起来,否则会越病越深,然后就没命了。”迪尔曼焦急地站起身来。
“我想见见红大人,求你了,迪尔曼,让我见见他好不好?”她慢慢地伸出惨白骨感的手拉住迪尔曼的手腕。
迪尔曼无法,只得答应道:“好吧,我让蓝送你去大人的院子里,他很厉害,或许能让你心情好一点。”
这会儿,蓝进来了,他手上拿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一锅子热粥,还有一把勺子和一个小碗。
他先将托盘放在床头柜上,然后把露易丝扶起来靠坐在床上。她的胡乱的披散着,他又帮她顺好。粥热了,他给她吹凉,一口一口地慢慢喂进去。直到看着她再也没有胃口吃下去为止。他为她擦干净唇角的余垢,然后又将她扶起来。
他的动作小心温柔,体贴入微。迪尔曼看着蓝一脸反常的温和,顿时觉得有些为他感到哀伤。她过去接过露易丝,对蓝笑道:“蓝大人先出去吧,我来替她换衣服好了。”
蓝虽然跟露易丝有过那种事儿的经历,但一个大男人为女孩子更衣的确不太好。他点点头,转身出去,轻轻地拉上了门。
后来露易丝被送到了红的寝宫里,红心疼着揽下了所有露易丝大大小小的事儿。早朝也不上了,每天也守着她。
“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露易丝看着正在熬药的红,心里又滋生出一些自责的情绪。
红侧头微微一笑,迷得露易丝头昏眼花的,他那红色翩翩的身影柔和又温暖,绝美的容颜上带着不可侵犯的威严气息,这样具有君威的美丽男人,却为了自己的病赶紧好起来,守在炉子边熬药。他手持一把扇子,专心地扇着那冒着袅袅蒸汽的砂锅。
“呵呵,小露你言多了,你前生这么病着的时候,吾也是一手为你熬药喝。你那时还不是厉害的毒王,对这中药可敏感了,都不爱喝药。吾也没法子,千里迢迢为你寻来甘蔗,榨出糖汁,放进药里。如此这般,你才肯喝一口。”他脸上挂着柔和的微笑,回忆着那早已随着时光飘走了好几万年的前尘往事。
露易丝不带有前世记忆,她听得迷迷糊糊,可这个男人却让她心里有一种异样的迷恋感,听着他柔和似水的语气,她的心里会涌起浓浓的酸楚,这些酸楚,是催泪的。
“你这心里的纠结感都是因为我的心引起的,我也不知道为何,但是你的情绪却操纵那颗心操纵得太彻底。”他垂下眼帘,慢慢开口:“你从前便心脏不好,是幼时历的劫难太多,伤了心,时常得些心病,并且一病就是很久,吾将心借给你,就是为了杜绝这个病,谁知道,还是犯了。”
前世落下了病根,她不大相信,便说道:“这样啊……臣下是凡人,又怎会与您有太多纠葛?”
红站起身来,放下扇子,背对着露易丝,说道:“正是因为这样,你的心,落下了大病,你死的时候,吾虽竭力抢救,可心还是被伤得可怕,完全碎掉了。这一世吾看你也没有心,便将心给了你,若无心,你生下来,便是个死婴。”
“将心给了我,那么您呢?”
“我不要心脏也无所谓,只要感觉到它的存在就好,神,是不会死的。”他再次留给她倾城一笑,继续熬药去。
这句话她在的脑海里翻滚,她记得笛罗尔也这么说过。
可是真的不会死么?如果神真的不会死,那红又何来前世今生的说法。她心一抽,泪水流了下来。
事关风月,真是太过恼人,若能逃避,那该多好。中药的苦涩味道徐徐地顺着露易丝的鼻息进入她的鼻子,她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红见她睡下,放松似的叹息了一声,气管开始剧烈地抽搐,他吐出一口黏稠的血液。也许,命数将近了,希望小露不要再怪师父自私,骗了毫不知情的她后又扔下她,独自一人走向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