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其他城堡的地牢一样，菲力丝城堡的地牢阴暗潮湿，肮脏龌龊，终年散发着霉味儿。不过由于菲力丝家族的人丁稀薄，这么多年来，除了惩罚过两个偷窃财务的仆人之外，平日里也没有人可以关，因此现在看守地牢的仆人们也都是临时调去的。被吸血鬼事件折腾了几天，大家都累得够呛，几个男仆都迷迷糊糊地靠在墙边打起了盹儿。
奥力呆呆地坐在冰冷的石头地面上，抱着自己的膝盖，失神地望着爬满青苔的墙角。被关进来，已经有一天多了吧？比起对面牢房里的布鲁克来，他这边的条件应该算好得多，不但临时搬来了一张小床，而且被子衣服样样齐备，连牛奶面包和热茶都送来了，可他却碰都不碰一下，还偏偏要穿着单薄的睡衣坐在这冰冷的地上，让自己冻得嘴唇发紫。
因为他知道，父亲这么做根本只是为了他自己。
“我说奥力啊，想不到你平时这么逆来顺受唯唯诺诺的人，其实心里头却还真够狠的啊！”对面的布鲁克无力地趴在铁栅栏上望着他，嘿嘿地苦笑道。他刚从昏迷中醒过来，伤口已经感染了，开始发起了高烧，这样下去，不用男爵找杀手，他也活不了几天了。说起来，菲力丝家的秘密，他也是知道最多的人之一。
两个儿子中，男爵最不待见的就是奥力，但最怕的也是奥力。
因为奥力的感觉是和他相连的，也就是说奥力跌到了，男爵的身体就会疼，奥力生病了，男爵也会跟着一起倒下，不过他的感觉，奥力反过来却感受不到。
所以奥力在这里挨饿受冻，男爵在外面也好受不了。
这个秘密，除了男爵和奥力自己以外，也只有布鲁克知道。其中的原因，他也猜到了八九分。
因为奥力的亲生母亲，男爵的第二个妻子，是一位名叫埃兰娜的女巫，也就是被他偷去过变身汤剂药方的人。
这一定是埃兰娜设下的魔法。
奥力就像没听到他的话一样，依然看着墙角发呆。
“菲力丝家一定会断子绝孙的！哈哈哈哈！能永远活下来的只有我的侄子西蒙一个人！哈哈哈！天意啊！”虽然被奥力无视，布鲁克依旧自说自话地嘟囔个不停。
奥还是不理他，空气中只有墙上蜡烛的火苗舔噬着灯芯发出的轻微爆裂声。
“你那个肮脏的父亲，为了能娶你的巫婆母亲，竟然杀死了我的妹妹！看吧，报应来了！他想要杀了你！哈哈哈！”布鲁克越发来劲了，他握住门上冰冷的铁条，将满是血污的脸贴上铁条间的缝隙，用最恶毒的语气把自己的话传到奥力那边。
“嚷什么嚷？”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仆举着马灯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个餐盘，停在了布鲁克牢房的面前。
“我认得你，你就是以前负责看门的那个叫什么来着……呵呵，反正都是一帮废物！窝囊废！你们的主人就是一个丧心病狂的杀人犯！”布鲁克有一点激动，发出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候，瘫软地半躺在了地上。
“有的吃就吃吧，哪来那么多废话！这里的空气实在是糟糕透了。”男仆把马灯挂在墙上，鼻子不满地抽动了几下，皱着眉头捂着嘴，打开牢门上的小口，把餐盘和水塞了进去。
“你听说过这个城堡被诅咒的事吧？咳咳……”布鲁克抓起水咕嘟咕嘟喝了几口，大口喘息起来。
“这种事情，谁知道是真是假呢？”男仆打了个呵欠，在门口坐了下来，“莫非你知道？”
“嘿嘿……嘿嘿……”布鲁克突然捂着嘴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男仆瞪了他一眼。
“为了能娶那个巫婆，男爵这个畜生毒死了我刚生完孩子的妹妹，我后来发现了这个秘密，就杀掉了他的父母！嘿嘿……哈哈哈哈……所谓诅咒，都是他做恶的报应！”布鲁克挣扎着爬起来，抓着铁条向男仆靠近，颤抖着，气喘吁吁地说，眼中闪烁着恶毒的光芒。
“为什么你要杀他的父母，而不去杀他呢？”男仆厌恶地看了他一眼。
“那个巫婆，有咒语……我杀不了他！我也杀不了他们生的那个小杂种！所以我就一直等……”布鲁克说着，情绪激动起来，“你放我出去！我要杀了他！”
“你出不去的。”男仆皱着眉头站了起来，摇了摇头，望向对面牢房里的奥力。这个时候，奥力的视线终于从墙角转到了布鲁克这边，他双手捂住胸口，湛蓝的眼镜流露出十足的厌恶。
男仆从腰间拿出一串钥匙，找出一把，打开了奥力的牢门。
“出来吧，奥力少爷。”
“为什么？”奥力诧异地抬头望着他。
“因为，我是西尔芙.马里帝兹，这里的人都被我下了催眠咒。”男仆眨了眨眼，捂着嘴偷偷地笑了起来。
“变身汤剂？！”布鲁克尖叫起来。
“我的配方可比你偷来的正宗多了！”变成男仆模样的西尔芙走进了奥力的牢房，将他从地下扶了起来。
“马里帝兹小姐，求求您也放我出去吧！”布鲁克扑在铁栅栏上苦苦哀求起来。
“对不起，我不帮助杀人犯。死在你手里的不止老菲力丝夫妇，还有真正的管家托尼吧？”西尔芙厉声问道。
“他们都是帮凶！死不足惜！”布鲁克嘶声喊道。
“你也一样，布鲁克，虽然我很同情你的妹妹，但是你的做法和害死她的人有什么两样？”西尔芙冷冷地望着他。
“我不在乎，我只要为我妹妹报仇，再保护好她的儿子，所以这个城堡只能属于西蒙，任何人都不能抢走！”
“那你们就永远呆在这个鬼地方吧！”西尔芙耸了耸肩，没有再理会布鲁克的话，转身握住了奥力的手。
也许是在地上坐了太久，他的手很凉，西尔芙心里不由得有点颤，可她记得第一次接触奥力的时候，他的手指肯定是温暖的。
“昨天，你父亲说你是吸血鬼，要我杀掉你。”她试探性地问道。
“他不是我的父亲。我也不是吸血鬼。”沉默了片刻后，奥力轻轻地说。
西尔芙并没有惊讶，心里的一块石头反而放了下来。奥力不是男爵的亲生儿子，这个解释一出来之后，很多事情都变得太合理不过了。
“我能看一下你的项链么？”西尔芙朝他微笑。
迟疑了片刻，奥力点了点头，伸手轻轻地将银链的坠子从睡袍的领口处拽了出来。
这个链坠是用上好的白银打造的，一条栩栩如生长着翅膀的小蛇头尾相接，盘成一个圆，将一块晶莹剔透的湖绿色水晶围在中间，水晶在昏暗的光线中微微闪烁着，里面似乎还有什么东西在波动。
西尔芙低头朝那水晶凑近了一些，原来那波动着的，是一行被封印在水晶中的充满着奇怪字符的咒语，她一下子便明白了，为什么刚看到它的时候，会感觉那么熟悉，也明白了为什么读心术在他身上会失效。那是一个伟大的用生命换来的保护符咒，她曾经也拥有过一个。
“奥力，你的母亲一定很爱你。”当她抬起头的时候，眼眶竟微微湿润了，望着奥力那双同样含着泪光的蓝眼睛，她刚想说些什么，却被一阵响动打断了。
杂沓的脚步声突然从地牢的上方传来，惊起了躲在角落的一只老鼠，它吱吱叫着逃窜起来，却一头撞上了墙壁，翻了一个跟斗，挣扎了半天爬起来后，便晃晃悠悠走不稳路了。
布鲁斯望着这只可怜的老鼠没头没脑地大笑起来，西尔芙的脸色却变了。
“这里的空气有问题，我们快走。”她伸手捂住口鼻，额头冒出了冷汗。可偏偏在这个时候，她的头发开始渐渐长长，变回黑色——她配置的是短效的变身汤剂，作用只有一个小时，作为一个非常爱惜自己外貌的女人，让自己变成那样难看的形象，一个小时已经是极限了。
纷乱而匆忙的脚步声从地牢门口的方向逼近了，西尔芙一边忍受着变身所带来的不适，一边带着奥力朝无人把守地地牢深处走去，酸软麻木的感觉无声地从脚下缓缓蔓延，让他们的步伐变得越来越蹒跚。
“下三滥的东西！竟然在蜡烛里面加了异蛇藤！”已经完全恢复了自己模样的西尔芙扶着墙停下来，脱下肥大的男仆外衣，狠狠地扔在地上，咬牙切齿地骂道。
“什么是异蛇藤？”奥力感觉脚下像灌了铅一般的沉重，他用手背擦了擦额角的汗，不解地问着。
“一种非常少见的魔法植物，只在黑市上有卖。它燃烧的时候会有一点点湿臭的味道，能让普通人浑身发软，沉入昏睡，还会令有魔法的人暂时失去魔力。要不是这个该死的地牢本来就臭气熏天，我绝对不会着这种道！”前面是一段向下旋转的阶梯，西尔芙颤抖着双腿，艰难地迈出一步又一步。
“城堡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我怎么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奥力扶着锈迹斑斑的扶手，吃力地往阶梯下走去，感觉自己的眼皮越来越沉重。
“这说明，男爵已经请来了新帮手——龌龊的卫斯理三人组，他们可是出了名的不择手段。”西尔芙的腿脚已经开始不听使唤了，她伸手抓住了扶手，向下张望。
如果没有估计错，这个地牢下面的暗河会直接通向茫茫的大海，从黑暗中传来的流水声判断，河岸应该不远了。
从牢门追过来的火光和喧嚣声越来越近了，西尔芙咬了咬牙，从腰间取下了带着钢爪的细绳，将锋利的爪尖卡在了一段看起来比较结实的铁扶手上，另一头在自己右腕上绕了几圈，打了个活结。
“奥力，过来抱住我！”西尔芙往下走了几步，低声叫道。
奥力楞了一楞，呆站在了原地。
“快点！你还想不想走了？！”
奥力这才回过神来，连忙踉踉跄跄的扑到西尔芙身旁，咬牙抱紧了她。
“你还真沉！”西尔芙咧了咧嘴。
“西尔芙，我可以这样叫你么？”奥力在她耳边有气无力地说。
“当然可以！”西尔芙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他绝对不是吸血鬼！’她又一次对自己肯定了这个信念。此刻，奥力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身体变得越来越沉重，但他的身体是温暖的，呼吸急促，心跳清晰而有力。
“我有件事情，一直瞒着你，我想，还是应该对你说。”他的声音像飞蚊般细弱，不过还是清晰地传进了西尔芙地耳中。
“你说！”西尔芙疲惫的神经一下子又绷紧了。
“那天我被惊醒的时候，遇到的吸血鬼，不是西蒙，而是……而是一个和我长得很像的人，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的话渐渐变得含混不清了，长满金发的脑袋瘫软地耷拉在了西尔芙的肩上。
“我知道了，谢谢你，奥力。”
西尔芙一手拉紧了绳索，一手抱紧了奥力的腰，将双腿蜷起，踩在扶手上，使出全身的劲儿奋力一蹬，两人便嗖地一下朝黑暗中飞去。柔韧的细绳从她手里的绳结中飞速滑过，磨擦出灼热的温度，她闭着双眼，用直觉判断着绳子的长度和与地面的距离，然后猛地收紧绳结，在两人的重力加速度刚被细绳吃住，即将往回弹的时候，再突然松开绳子，只听扑嗵一声，伴着一阵伴着麻木的疼痛，他们准确地摔落到了地面上。
“马里帝兹小姐果然是身手不凡啊！不过也要谢谢你，我的两个弟弟各下了十个金币的注，赌他们能先截住你，看来，我这次可赢定了！哈哈哈！”
伴着阴恻恻的笑声，一点灯光从黑暗中亮起，照亮了暗河上的一只小船。
“少在那儿装神弄鬼的了，卫斯理，猎人们的脸都被你们三个丢光了。”西尔芙冷哼一声，用尽全力翻身坐了起来，“就算你们使了那些下三滥的招数，也未毕是我的对手。”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我们有什么好丢脸的，如此尽忠职守地为雇主办事，应该成为吸血鬼猎人界的楷模才是！”卫斯理家的老大故意装出了一副委屈的腔调。
“你们也还记得自己是‘吸血鬼’猎人？哈，这还真是好笑。”西尔芙鄙夷地冷笑了一声，“那你们现在在做什么？难道我和这位先生是吸血鬼不成？”她暗暗咬牙，想要站起来，可身体沉得几乎不能动弹了。
“你当然不是，可他是。你只是一个被吸血鬼迷了心窍的猎人，真是可惜啊！堂堂马里帝兹家族的唯一传人，竟然就这么走入歧途，断送了原来自己的前程……”卫斯理家的老大拍了拍手掌，暗河中和岸上的灯光便一盏接一盏次第亮了起来，映出了他矮小粗壮的轮廓。这里原来早已布下伏兵，在等着他们自投罗网，而后面的追兵，也正在从阶梯上飞奔而下。
“这故事实在太老套了，卫斯理，看来你们以后如果失业的话，千万别改行当作家，不然肯定会饿死的。”西尔芙厌恶瞪了他一眼，皱起眉，转过头望着已经倒在地上渐渐陷入昏迷的奥力，“你们又凭什么说，他是吸血鬼？”
“因为雇主说他是，他就是。年轻的小姐，你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么？何苦要跟金子过不去呢？”老大的船已靠上了河岸，他纵身一跃，矫健地踏上了河岸，站在西尔芙面前，扬起棕红色卷发下那张长着小胡子的圆脸，笑咪咪地说，完全不在意她的讥讽。
虽然这位卫斯理先生穿着的金色皮猎装很好地勾勒出了他结实精壮的肌肉，但同时也明显地突出了他那矮得异于常人的身高，西尔芙愣愣地望着他，突然恍然大悟般地点着头，低头偷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老大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己，不明白地问。
“我以前一直在想，为什么卫斯理能成为吸血鬼猎人。”西尔芙努力抬着沉重的眼皮，轻声说。
“哦？”老大的眼睛一亮。
“我现在终于明白了，因为……”西尔芙的嘴角缓缓往上牵动，“因为……你实在是太矮了，打架的时候吸血鬼根本够不着你……”
在卫斯理家老大的笑脸变成猪肝色的时候，西尔芙终于昏昏沉沉地倒在了地上，闭上了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