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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边城春色晚(下)

秦檀正伏案写一封书信。听见窸窣声音,并未抬头,只是淡淡道:“稍等。”

玉弓就旁边木椅坐下,看着他,近乎凝视之后,秦檀终于收笔,在等待墨迹干彻的空隙里,抬头望着他,笑道:“怎么这样看我,我又不是衣衣。”

“衣衣碰到什么事?”玉弓开门见山。

秦檀漫不经心道:“喔,那个。现在不是已经没事了?有我在,她不会有事。”

“她脸上有血迹,衣衫让利器割裂,头发也散了。”玉弓盯着他,“师兄,我以为我已经跟你说得很明白。”

“在入宫之前,确保她毫发无损。”秦檀连连点头,说,“她损了哪里?”

“我已经派人去查。但同时我应该也来问问你,如果这是玩笑,开大了。”玉弓仍然逼视,不接他的戏谑口吻。

“这不是玩笑。”秦檀轻轻折叠起信纸,叹了一声,“她损的不是发肤。你可以不在乎,但龙伯会在乎,我也……”

“师兄,父皇的意思,已经告知过我。你陪伴衣衣辛苦,我代御家谢你。但如今衣衣在我这里,对此,我的唯一责任是让她好好地活下去,到陛下身边。其余的事,我并非觉得不重要,但凡事有轻重,我若是令她一时开心满足,那将来她要如何面对失去?”玉弓站起身,走到秦檀面前,倾身道,“上官家的事,已尘埃落定。”

秦檀猛地抬头,面色寒青,冷声问道:“你把上官颢如何?”

玉弓直视他,缓缓道:“上官颢并非你的骨肉。”

秦檀道:“我早已知道。但你不必为难他,他只是个孩子。”

“是。所以上官家流放沖州,我已将颢移居别所,他会平安长大的。那个女人地下有知,必然羞愧之余感激万分。”玉弓说,“师兄,你一贯慈悲。若不是慈悲,也不会引发这一串事由。”

“她不嫁给我是她自己的选择,赌气也好被迫也罢。上官家权势甚大,有意于此事,因而就算当时真娶了她,也未必诸事大吉。我本无意在他家失势之时去踩一脚,但你做了,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这与慈悲并无相干。”秦檀也站起身,双手扶着书案,对玉弓道,“你与衣衣,心中都有苦楚难言。何必还要折磨她,我这局外人看得清楚,但你却一意孤行。虽为情义,又何尝不是另外一种私念。我便是说不服你,也不会任由你让她次次伤心。将来会有人告诉你,此路不通。”

“师兄是真的喜欢那丫头。”玉弓微笑了,“我明白了。”

秦檀低下头,把信纸装进一支细竹筒,取了蜡斗,边封口边说:“我从不怀疑你明白。你只是不愿意面对。我自认是了解你的,所以才说那一番话。这等闲事我本不该管,可是……我不想看到第二个她,或者第二个我。”

“这就远了。”玉弓说,“衣衣还是个小姑娘,我对她没有什么不得了的恋慕。固然父皇养育她,生得端正可爱,且一路过来,也不是没有怜惜的。但女人,我一向敬而远之。如苏那般爽朗活泼的女孩子,最后也落得香消玉殒,天人两隔,她表兄入山为道不再问事。我自问没有那般心力,去纠缠此等事情。璟朝广大,治国维艰;朝野内外,迷雾重重,陛下最为辛苦。不管是为陛下还是兄长,我都必尽全力,其他事,我顾不得太多。”

“我只是做我要做的。你的想法我理解,一向理解。不过,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准。人立世间,本就并非独一。之焕。”秦檀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头,“我们不再说它罢。”

玉弓默然颔首,然后欠身道:“先告辞,师兄。”

※※※

衣衣换了一套期服,重新绾了长发,中衣不能再撕,便打开妆奁盒子翻找,发现最上面一层,稳妥地放着那支白雏菊发簪。她拆开其他层,没能找到别的簪子,抬眼看看外面日光,拿起那支发簪,对着水银镜插进发髻中。它很素气,又不失雅致。配着粗麻的期服,却另是一番寞然滋味。

衣衣自己走到后院马厩的时候,就看到玉弓已经站在院子里,手上同时牵着火青和丹风的缰绳,在等待她。

“我们出去。”他看着她走近,说。

“要去什么地方?”衣衣问。她有点不敢相信,他眼底波动的笑意和轻松语气。

玉弓的目光凝焦于衣衣发上小小的雏菊,把手上丹风缰绳递给她:“带你去逛逛青虎镇,以后也许就没有机会。”

衣衣正在琢磨他话里意味,就看见后面丹风正把鼻翼凑到火青脸颊,火青很受用地抬头打响鼻,挣着玉弓手里缰绳去回应丹风。

衣衣便用力扯了丹风一下。丹风不悦地咴咴。玉弓疑惑地转身看马,继而笑着去拍火青颈项:“不得欺侮人家。”

火青用鼻子在他握缰的手上拱动。丹风仍然不悦地瞪着衣衣。

玉弓牵马径自先从院门出宅。衣衣这才去安抚丹风,抱住它的脖颈,低低道:“不可以的,丹风。你不要去招惹火青,它不是你的,知道吗。”

“还在磨蹭?”玉弓的声音从院门外传来。

衣衣抚摩丹风,拽得辔头道:“就来了。”

两人出门上马,沿着街道压实的土路不紧不慢向北行进。走不远就是衣衣清晨吃过混沌的大婶摊位。那大婶显然认出她来,又看见她身边的人,一种意会,只含笑扬扬手。衣衣对她欠身。

“出来半日,就已然有熟人?”玉弓目不斜视,却开口问,“你是怎么弄成那样的?”

“哪样?”衣衣反问。

他斜过一眼来,继而道:“无事。我们去城角市中,吃午饭。”

衣衣抬头看天。湛蓝无垠,通透如同巨大的琉璃。可是这块琉璃也无法告诉她,这到底是不是梦境。她仿佛回到去年,玉弓带着她从烟州往初云山的那一段路途。那时她心里迷惘,又有希冀,而今日,她平静,却又绝望。

城角的酒家招幌高高,写着“青虎上膳”四个字。两人把马交与小二,便去了酒家内雅座吃饭。酒博士亲来侍奉,菜品皆是关外特产,又有祜族风味。酒水浓香,却是经了蒸馏的烈酒。衣衣每样吃一些,胃口不佳。玉弓自在一旁,默然不语地啜饮三杯酒水,也很少动箸挟菜。半个时辰以后,他说起身,于是两人出门。酒博士送至门口,玉弓等取了马来,又骑着继续向北,一直走到关门口。

这是他们回璟朝时候走过的地方。青虎关厚重的关门为两人开了一马宽的缝隙,两人先后出关。衣衣不问他去哪里,他也不说。

关外几无人烟,破败村落依稀可辨,但无炊烟水气,空空而已。玉弓沿着城墙策马前行,马蹄笃笃,朗日晴空,这午后的寂静无边无涯。两个人默然骑马前行,一直到太阳愈发西斜,身前身后只有风声。

“衣衣。”他勒停火青,望着前方蜿蜒的长城,连绵之态如巨龙就地俯卧。“你看。”

衣衣与他行至并肩,顺着他的目光看那些灰青建筑的方向。

“由此向东,沿着石砖前行,过崇门关,就是琼关了。你来的地方。”玉弓说道,“崇门是距离澍阳最近的边关口,其总兵原是上官琮,上官家现在败落了,改换兵部侍郎乔钦兼以总兵守卫。”

衣衣静静聆听,不作声。

“如果不是御史弹劾乃至不能成事,崇门的总兵本来应该是兵部员外郎韦双的。你还记得韦双是谁么?”他语气平和,仿佛拉家常。

“记得。他是韦欢的兄长,据说监生之位也是捐来的。韦家……是太主的人。”衣衣回答。

“除了韦欢。”他特别强调,“统统都是太主的人。而乔钦,出了名的痛恨党争,不与人盟,是个独才。”

“陛下不用自己的人,用乔钦,说明太主现在还是很强势吧。”衣衣轻轻说,“将军是想说,不论报仇还是争权,都还很难吧。”

“衣衣,每个人都很难。”他转过头来望着她的面容,“我知道你也很难。可是既然选择如此,务必咬牙坚持。”

衣衣回望他,在他眼里看见一片湖水。她一时万般滋味,但却无言。

“我对你过于苛刻了。”他看出她神情的苦涩,继续说,“你是我父亲抚养大的,他把精力都放在你的身上。虽然于理来说,他是为了皇家如此,但心底亦将你当女儿对待。陛下虽一向因此十年再未得蒙父训,却也与你无关。世事无常,总是不能两全的,不必挂在心上。初初见你,还是个孩子,孤单倔强,哭着就在胡不倾床前睡过去;后来你被劫去,我知韦欢不是胡来的人,所以打算腾出手再接你,但他却喜欢你,不肯交你给我;之后你在樱桃阁做工,一向低调勤快,连杜娘也赏识你;再之后初云山,师父与司徒也都夸赞你维护你。秦师兄就更不必说了。你不缺关怀的,从来都不缺。我对你不温和,有不温和的理由,本来并不愿加以解释。可事到如今,你的情绪就这样带入宫廷,陛下一定会认为你并不情愿,另有隐情。”

“将军是怕我被宠坏了,所以才冷淡对我?”衣衣听到这里,垂下眼睑,道,“那我不想再听。”

“那好。”他看着她的侧面,忽然松开马缰,伸手拨过她脸来,倾过身去,近前耳语,“告诉我,你要怎么才高兴。”

不再强烈的日光将睫毛的阴影轻轻投在她眼下,颤抖着,疑问着。他的双眸近在眼前,熟悉的气息扑来。他头顶上是湛蓝天穹,他的脸是迫下的阴影,衣衣抬头看着他眼中那无边的深黯湖水,脑海里升腾起云崖山顶上随风飘荡的白云。她还记得,在那一片白云里,在那众目睽睽下,她曾经被韦欢……相同的预感使得她握紧了手心里的缰绳,却失去遁逃的气力。她不想遁逃。

然而玉弓却停住了。他的指尖触及她脂玉肌肤,他的鼻子嗅到她淡淡温热体香,他的双眼映出她无措而无畏的表情。衣衣就那样睁着明澈的眸子,执拗不移地注视他。然后,他嘴角的弧度就这样收敛下来。

当她捕捉到他眼底涌起的近乎困惑的波澜,几乎同时,他放开了她下颌。

“我不应该应允韦欢换班巡边的。”他微微歪头,说。

衣衣皮肤上还留着他手指温度,微风拂动她的发梢,吹散她脸颊上泛起的绯色。她没有说话。

丹风又凑近了火青。火青友好地稍稍低下头去。在丹风碰到火青之前,衣衣牵动缰绳阻止它继续。

玉弓转过脸来看着衣衣。衣衣装作没有看见,沉默不语。

他不再说话了,放松缰绳双腿轻轻夹了火青肚子,火青会意地开始前进。衣衣与丹风停在原地,在关外毫无水分的春风中,在已经向西沉去的夕阳里,目视着那一人一马缓缓地越走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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