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湄记忆中,有关父亲的事情很少。从那本泛黄的日记中,筱飞燕了解了那个不修边幅却才华横溢的男人,放弃了优渥的生活,以朝圣般的虔诚在艺术的道路上前行,尽管还没有来得及留下传世佳品,他的那份执着令人钦佩。
叶轻潮英年早逝,她却能幸运的重生,比他多了一次努力的机会,她要做的不是患得患失,而是珍惜每一寸光阴,让童年时期实现成为世界级舞蹈大师的梦想成真。这样一想,筱飞燕心气平和下来,眸子里泛出自信坚定的神采。
客车到站,手机铃音响起,打断了她的沉思。电话是林怡打来的,一接通,她就噼哩叭啦一大通埋怨的话丢出来,说到情急处,还丢出一串英文。也不知道别的海归刚回国时是不是也有这毛病,中文不够用就拿英文来补,她想着,嘴里应道:“我已经回来了,筱家没把我剥皮下油锅,全身上下一根汗毛都没少,林婆婆可以放心了。”
“天呐,你是不是湄子啊,以前你可没这么贫?”林怡惊诧的叫道。
“好歹咱也是鬼门关前晃了一圈回来,大难不死,多少得有点长进嘛。”就叶湄残存的记忆,筱飞燕知道林怡看着温婉宜人,嘴碎起来也要人命,赶紧转移话题:“领导有什么指示,说吧,我这儿听着呢。”
“我在你家旁边的戈雅西餐订了位子,我们见面再慢慢聊吧。”像是怕被拒绝,林怡马上挂了电话。
“不是吧,还要长篇大论的教训,这准新娘子怎么这么闲呢?”回家洗个热水澡的打算泡汤了,筱飞燕认命的过家门不入,直接去了戈雅西餐。
走进那间以蓝白两色为主色系的包间,筱飞燕看到一身淡紫色洋装的林怡,觉得那就是一朵令人赏心悦目的兰花,天生就应该在温室里不被风侵不被雨催。
“想什么呀?还不进来坐。”林怡嗔道。
“在想你这朵温室里的名贵兰花,到底会插到哪堆牛粪上。”也就是那么顺嘴一说,不想被某堆牛粪听个正着,筱飞燕听到身后两个男人同时发笑,猛一转身,不妨对上两张熟人的脸,其中一张让她脸上血色顿失。这两个男人,一个是钟奇,一个沈睿,这是搞什么飞机啊!她觉得脑细胞不够用了,手脚也完全不听使唤。
钟奇摆了个自认为潇洒的POSE,带着些魅惑意味,压低声音调笑:“目测合格了么?需不需要亲身鉴别一下?”
温婉笑着的林怡笑容一僵。
沈睿照着钟奇擂了一拳,笑骂:“混蛋,林怡的特邀伴娘,你也敢调戏,不怕洞房花烛夜被林怡踹下床啊。”
这该死的家伙,为他生了一个孩子的女人还尸骨未寒呐!他就在这里调戏初次见面的美女,而且是当着未婚妻的面。捏紧了拳头,筱飞燕夹枪带棒的冷笑道:“就算想鉴别,至少也得找个有看相的,比如旁边这位英气勃勃的帅哥。就你这幅身板,一看就是酒色淘空了身子,还能苟延残喘几年都难说。还有你这幅尊容,面色乌青,唇色苍白,眼泡浮肿,活像抽了大烟的,没准儿让缉毒警察看到就逮你去戒毒所了。”
林怡原本有些不快的,这时也跟沈睿一样偷笑起来。不过,怎么说钟奇也是她未婚夫,于情于理她都要偏帮他,走过来在筱飞燕脸上拧了一把,嗔道:“出了个车祸,整个人性情大变,这张嘴呀,什么话都能说。”
反手握住林怡的手,筱飞燕冲动的说:“如果这垃圾就是你未婚夫,你最好赶紧跟他一刀两断。林怡,我这不是气话,这花心萝卜臭名昭著,配不上你。”
在林怡听来,就算钟奇刚才的调笑过份了些,筱飞燕的反应也有些过了,她有些着恼的看着筱飞燕说:“湄子,再开这种玩笑,我可生气了。”
“我没有开玩笑。真的,钟氏地产的太子爷风流成性,又无情无义。”为了点醒林怡,筱飞燕撕开了心上那道永远难以愈合的伤口上的痂:“筱飞燕你还记得吧,她就是被这位太子爷始乱终弃,生下了那个有先心病的孩子,因为孩子病死精神崩溃才会出车祸的。”
“你乱讲!”
“筱飞燕死了?”
林怡跟钟奇很有默契的同声开口,又同时扭脸互视一眼。林怡是满脸的不可置信,钟奇也是满脸震惊。是的,只有不相信与震惊,却没有怜惜与悔恨。筱飞燕看得非常清楚,她的心迅速冷却,伤口也冰冻住。
“不管你听不听,看在以前的情份上,我最后提醒你一次,钟奇非良人。”说完,不管林怡如何反应,筱飞燕飘然而去。
回家泡了个热水澡,刚把身体投到柔软的床上,林怡的母亲就打来了电话,措辞之严厉,为叶湄记忆中绝无仅有,筱飞燕能想像得出,在电话那端,一向以优雅高贵的形象示人的林阿姨气得什么程度。
静静的听着电话那端的狂轰滥炸告一段落,筱飞燕才反问:“难道您一点都不在意林怡遇人不淑么?嫁给钟奇,她不会幸福的。”
电话那端的贵妇人风度丢到了爪哇国,咆哮起来:“到了现在,你还想着要破坏她的婚姻么?叶湄,你到底安的是什么心!”
“林阿姨,我是关心林怡才提醒她的。”还不惜自揭伤口,伤口里还是血是脓啊!捂住了嘴,筱飞燕生怕自己会哭出来。
“哼,我见多了你们这种小户人家出身的女人幻想着麻雀变凤凰的,可我告诉你,你是白费心机。在我们这个阶段,讲究的是门当户对。钟奇跟怡儿的婚姻不是你动歪心思能破坏得了的。”
哑然,把手机扔到脚头,让电话那端的贵妇人咆哮着,权当是另类的催眠曲,筱飞燕把头缩进被子里。只是,闭上了眼睛,却清晰的看到钟奇那张欠扁的脸,甚至还能嗅到他身上的气息。
夜里几点睡着的,筱飞燕不知道,只记得是在手机定时关机的声音响过很久之后。醒来,看到镜子里浮肿的眼睑,她苦笑不已:“还准备去上班的,这幅尊容怎么见人嘛!”倒头想睡个回笼觉,却觉得骨头睡得痛,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脚,又翻出叶湄以前找的装修房子的范师傅的电话,跟他说了想把客厅改舞蹈排练室的想法,约好开工时间,差不多就到了吃午饭的时间,用冰箱里不太新鲜的食材,随便弄了点饭菜对付了一餐,她决定下午还是去翔云电子打个晃,目前她还是挺需要这份薪水的。
远远的看到翔云电子股份有限公司办公楼的玻璃幕墙上,那深蓝色的“翔云电子”四个字,筱飞燕竟觉得那是四头择人而噬的怪兽,疾行的步子顿时缓了下来。其实,她明白这是叶湄残留的意识在排斥这个公司,想必她在这里工作的压力很大,或者说人际关系紧张。
筱飞燕的判断非常准确。她刚进了办公楼,还没走到电梯口,两个在大厅中交谈的女人就转向她,面如满月的那女人一惊一咋的叫道:“叶经理,你怎么没去参加林小姐的婚礼啊?你不是靠她的关系才进咱们公司的么?难道她没给你发请贴吗?”
旁边那个面带刻薄相的瓜子脸女人假笑道:“没发请贴,是林小姐细心。人家豪门办喜事,有份送贺礼的出手可不能寒酸了,那红包根本不是咱们这种工薪阶层包得起的。”
“你们俩就直说本穷女上不得台面吧,何必这么虚伪。”丢了个白眼,筱飞燕昂然走进电梯。在电梯门关的瞬间,她看到那两个讨厌的女人变了颜色的脸,没有觉得解气,只感到一阵悲哀:好心被当成驴肝肺了,枉费了自个儿自揭伤痂的苦心,没能劝得林怡悬崖勒马不说,还让她怀疑自己别有用心,别说伴娘,竟连喜宴也不通知自己了。
话又说回来,即便林怡给了请贴,难道自己还能到场向她表示祝贺不成?摇了摇头,筱飞燕又想到一更关乎民生大计的问题:在这公司的日子,只怕呆不长了,要还林怡的钱怕是要动用姑婆的私房钱了,温饱问题也得另想办法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