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花花抱着一身灰白的道袍和一个粗糙的黑纱小冠,嘴角撇了撇,从未想到做居士是这么的容易。
得了黄员外的名帖,年花花准备了一番便出了城。去的路上她还忐忑不安,想着要是那道观也来个试炼什么的,要考察她捉妖的本领,她这废柴是肯定做不到最后,这事还不要给搅黄了去?可上了山,进了观,年花花才发现自己的担心都是多余。道观里的老道士眼睛略略掀了掀,看过名帖后,随意问了年花花一些修道的事情,便痛痛快快给了牙牌,衣服头冠也全到了手,也不知是不是黄员外的名帖太给力。
看了看手中的灰白道袍,年花花忆起当年小师姐年小言下山时那一身青色的年家道袍。她们师兄弟姐妹几个是年家家主的直系子弟,道袍道冠都比年家普通的捉妖师要精致,年小言心中欢喜,直接穿着那一套下的山,与越善人小心叠好了放在包袱里的低调作风不同。
世人宁愿请像年家啊童家啊这样一些家族里的捉妖居士,也好过请散道中的捉妖法师,这不能不说明问题。
年花花轻轻一叹,年家,暂时是回不去了。不过,说什么回去回不去的,只要不被捉到就谢天谢地了。
换下女式的衣裙,穿上宽大的布袍,放下精致的发髻,简简单单扎起,罩上黑纱小冠,又略略妆点了眉眼,对着铜镜微微一笑,清清爽爽,利利落落,最重要的是,不仔细看便辨不出是小公子或是小姑娘。这身装扮气质,是年家那个性温的废柴年花花不曾显露过的。
左看右看,却是没有称手的法器。这事也很无奈,她的法器是赤练,那赤练如今只知道吃,还没长大呢。再说,年家主修咒,加上她这么多年也没成功取到过妖灵,法器于她都是浮云,所以也并未精心挑选过。
先这么着吧,年花花心想。
年花花正琢磨自己的职业生涯时,陆向南正在后山囚室闹绝食。
几经劝解无效后,年青山推开了后山囚室的门。
陆向南静静盘坐在石床之上,虽面色苍白,嘴唇无色,但眼睛还算有神,情绪也很稳定。他只是不吃饭而已。
“为什么不吃饭?”年青山明知故问。
陆向南从石床上下来,双膝跪地,“师父,您让我下山去找花花吧,”他已经从守门人口中套出他们至今没有找回花花的事情,他心里一会儿像有火在烧,一会儿又像是有冰在凿,他不理解师父为什么不同意他入赘,又担心着年花花是不是在哪里受苦,是不是遭遇了不测,正难受得要命,哪里还吃得下去饭。
年青山没有让他跪下去,他手一扶,略一使力,将陆向南扶到石床上坐下,不让他动弹。
“你还年轻,现在做的任何决定都没有考虑到以后,我怕你以后会后悔。”年青山道。
陆向南不能理解,他直直地看着年青山,道:“师父,我今年二十六岁了,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您知道我不参加出师试炼是为什么,当时您未反对,为什么现在却不允许了?师父,我会好好待花花,不会像山下那些世俗的人一样对待花花,您要相信我。”
年青山摇了摇头,“你不懂。当时我只当你疼爱花花,未料到你动了这般心思。不过现在也不晚。你该知道这两年我屡屡派你下山办事就是为了不让你深陷此中。花花绝对不是你想要的女子,你现在这样说只是从小的习惯罢了,若真让你入赘,与花花成亲,到最后痛苦的是你。花花是年家未来的家主,她不可能适合你。”
“师父,您不怎知她不适合我?我绝不是习惯,我……”
“好了,这个事我已经决定了,不用再说了。你若为了这个不吃饭,不爱惜自己的身体,那就是懦夫!你难道忘了为什么会到这里来了吗?”
陆向南沉默了片刻,道:“师父,我来的时候也不过四岁,许多事都记不得了。这么多年来,我早把自己当是年家人,难道师父不是这样吗?”面色似有失落。
年青山不忍,拍了拍他的肩膀,“向南,你现在可以怪师父不近人情,等以后便会知道师父是为你好。如今花花出了年家,怕是早离开了青原山,你要去找,我也不拦你。明日你就参加出师试炼,若是过了你便下山,我不会给你年家的道服,今后年家……你也不要再回来了。”
“师父!”陆向南大惊。
年青山转身,“你找不找得到花花我都不管,今后你自己会明白我不允你的原因。向南,这些年,我让你学些世俗的学问,是因为你的造化,绝不再修道一途。早年是我耽误了你,好在后来还能补救。今后种种,要多想,多看,心怀善意,谨言慎行。言尽于此,好自为之。”一言尽,竟隐隐有师徒情义从此断绝的意思。
“师父!”陆向南急忙去拦,却因为多日没吃饭,身上无力,脚下一软跌在地上,年青山已经出了门,再不理会。
看着年青山一步步走远,阳光在他宽厚的肩背染上光晕,陆向南心绪飞转,复杂难言。这个像山一样的男人,是他自小仰望着依赖着长大,认为最亲最近的长辈。可是他现在的姿态,却像是抛弃了他,将他抛向漫卷尘世,再没有一句温言,没有一句教诲。
为何绝情至此?陆向南头磕在地上,嘴里发苦,眼中发酸,视线一片迷茫。
从后山慢慢走回自己的院子,年思源正冲过来,抓着年青山的衣服,一副桀骜不驯的模样。“爹!为什么不让我去找姐姐!你们找了这么久都没找回来,山上有山妖的!还有野兽!你让我去找姐姐,我能找到她,我能找到她的!”
年思源比年花花小五岁,从小便与这个姐姐亲厚,有时候年花花的话比年老爷的都管用,两人之间似乎有说不尽的小秘密,讲不完的悄悄话,年思源八岁之前都喜欢黏着他姐姐,有时候睡觉都要睡一起。
年青山看着自己横眉怒眼的幼子,深思一恍,年夫人已经急忙走过来拉走了年思源。
“源儿,你怎么不听话,这么多人都在找你姐姐,根本用不着你去,你还小,好好学本领才是正事,你爹已经够烦了,你怎么这么不懂事……”
年青山制止年夫人道:“思源也是担心他姐姐,都是花花不懂事,累得一圈人为她着急担心,你怎么还说他。”
年思源找着空子又道:“爹,你让我去找姐姐,我会捉妖的,姐姐那么笨,我昨天做梦梦见有妖怪要吃她,她喊救命呢!我……”说着眼圈便红了。
年夫人咬了咬唇,转过身去。
年青山心里一空,“源儿,年家的孩子不可以这么软弱。你知道年家的孩子走出年家意味着什么。你若能通过出师试炼,我便让你去找。明日你大师兄陆向南会参加试炼,你在一旁看,若你觉得可以,我便让你下山。若不行,你就认命给我好好修行!”声音一沉,已有厉色。
年思源让年青山的表情和话语震住,咬咬牙,道了声好,转身就走。
等年思源走远了,年青山携夫人进了屋,这才搂过夫人,低声道:“仙仙,你生了一双好儿女。”
年夫人摇头,头埋进年青山怀里,不语。
年青山轻抚她的背,贴着她的耳朵,轻声缓缓地说:“你听我说,花花出山了,她那个傻子,又不会捉妖,还敢去散道的道观拿了居士的牙牌……”
年夫人一惊,急忙抬头,果然是泪眼斑斓。
年青山理了理她的发,“人还是要找,但这消息我压了下来。花花是我们的女儿,她不想成亲,我怎舍得委屈她?好在我还有些年的活头,也不必这么早把责任压到她头上……”搂紧了年夫人,忽而又道:“她自小与我不亲,这样也好……思源的性子也是……要说,他也没必要学什么捉妖术,若凭着他自己的兴趣……”
年夫人伸手抱住年青山的腰身,静静靠在他胸前,听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心里从没觉得这般平静,安心过。这就是她选择共度一生的人,说什么后悔,都是一时的气话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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