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一颠一颠的，小词给明涓披上了狐狸毛的雪白披风，又递上一杯热茶。明涓懒懒地靠在马车上，闭着双眼，十分疲倦的模样。
“小词，现在什么时辰了？”
小词掀起帘子看看外面：“今儿还早呢，不到辰时。”
明涓眼开演来，看着小词：“你今年多大了？”
“开春就十一了。”
明涓点点头，忽而想起什么来：“你去跟曹大叔说，先不回集秀班，前面拐进巷子里，我们先去看个人。”
小词长着一张苹果脸，也许是冬天冷的原因，双颊红通通的。
“姑娘，咱们去看谁？”
明涓坐起来：“到了就知道了。”
马车在院子门前停下，曹大省看了一眼对明涓道：“玲珑姑娘，你可仔细着些。上次云罗姑娘来看过，回去哭了好久。”
明涓点点头，颤着手敲门。
“来啦!”是珠儿的声音。
明涓心里忽然一丝安稳，方才看着小词，没来由地便想起了珠儿。这么久了，她没来看过凤染和珠儿，也许是知道她们的处境，反而不敢去面对。云罗那边是怎么知道的她不清楚，估计是安澜侯府那边给出来的消息，云罗气得脸色紫青得回来，转身来看凤染，待回到集秀班就哭了两天，只说自己对不住凤染。
“呀，姑娘，你来了！快进来快进来！”珠儿一见是玲珑便笑着跑上来拉着她的手，活泼泼的脸，却掩不住一丝憔悴。
明涓让小词拿了方才路上买的糕点递到珠儿手里：“师姐呢？”
珠儿顿了一下：“在里面。”
明涓点点头，方才要进去，又听珠儿道：“姑娘，你今儿来得不巧。夫人也在这边。”
明涓怔住：“什么夫人？”
珠儿迟疑了一下，垂了头：“您不知道吗？姑爹原先是有家室的，夫人自然便是姑爹的原配。”
“她不在侯府呆着，上这来干嘛？”
珠儿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明涓猜出几分，不由更是担心，急忙走了进去。
这是个很小的院落，背阴，不怎么有阳光，连这样响晴的天气里都显得暗暗的。明涓跟着珠儿后面进了堂屋，一眼便看见苏溪夫人顾妙云坐在正中，面上没有一丝儿表情。凤染垂头站在一边，唯唯地应着什么。
顾妙云一眼就看见了明涓，脸上扯出一抹笑意：“哟，这不是京城里的大红人儿玉玲珑吗？怎么有时间上这里来？”
凤染没有抬眼，木头人似的站在原地不动。
明涓上前道：苏夫人也是好兴致，大晴的天儿不在侯府里太阳底下赏梅喝茶，倒爱往这不见阳光的地方来。”
顾妙云一身艳丽的大红色穿花斜襟的小袄，孔雀蓝长裙，头上凤钗摇曳，点点闪着金光。
“我可没有那样的好命。多了这么一个妹妹，虽然没有在府里住，总是自家的人，有些规矩还是要我亲自来教的。”顾妙云笑着，看着凤染的眼含着森冷的光。
明涓坐下来：“哦？真是难为苏夫人了，依我看，夫人的规矩去跟苏公子说怕是最合适的。我师姐有孕在身，需要调养，有个闪失，便是苏夫人管教失当，害了苏家的血脉。”
顾妙云一愣，随即笑：“玲珑姑娘可是台下比台上更会说话。难怪那些老爷大人见了姑娘就跟失了魂儿似的。”
“呵呵，苏夫人过奖了。要不我教教夫人呢，让苏公子一见你便想不起他人，也省了好些事儿！”
顾妙云冷冷哼了一声，显然在口角上她是不占上风的。料想这今天到这也没有什么便宜可占，便起身来：“你们师姐妹的也难得聚聚，我就不在这碍眼了。改日再过来。”
珠儿松了口气，忙跟在后面送她出去。
明涓走到凤染身边，拉着她想一同坐下，却被凤染推开：“你来做什么？”
“前些日子太忙了，走不开，今天得了空就过来看看你。”明涓笑着，只见凤染垂着脸，看不清她的面容。
珠儿送走了顾妙云，急忙跑进来，找盆子打了水，绞了帕子递给凤染。
这下凤染的脸才抬起来，明涓一看心下便一惊，凤染两边的面颊上都是红红的巴掌印，打得脸浮肿起来。
“这是谁打的？”明涓惊骇。
凤染却淡淡一笑：“是我自己，怪不得谁？”
明涓看了眼珠儿，珠儿忍不住流了泪：“玲珑姑娘，那个苏夫人隔三差五的过来，说要给姑娘教规矩，其实就是刁难她。姑娘有身子，她不敢动姑娘身上，稍不顺意就让姑娘自己掌嘴。”
“你嚼什么舌根子，玲珑姑娘难得来一次，还不快去上茶？”凤染瞪了珠儿一眼。
明涓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了，小词在一边也有些无措，她是没有见过凤染的，只觉得这个女人有些奇怪。
“听说你在栖凤楼演戏了。不错啊，那可是唱戏的人一辈子的想头，你才多大啊？以后前途无量！”凤染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却直教明涓心生酸楚。
“师姐，我没有想到会成今天这个样子。我若是早知道。。。。。。”
“行了，已经是这样了，你说这些有什么用，哼，我就该这样的命！你还记得那个卢敬洮吗？有时候想想，活着真没意思，若是我当时没有那么任性，跟了他，或许就不这样了。”凤染红肿的双颊让人看的不忍，那上挑的丹凤眼早已没了神采，呆呆地不知看向哪里。
明涓咬了咬唇：“师姐，如果让你离开苏溪你愿意吗？”
凤染一下子看着明涓：“你说什么？”
“如果你愿意，我就想办法让你搬回集秀班去，虽然戏班的日子是不好过，可也比在这好些。你放心，孩子生下来我会专门找个婆子带着，以后咱们就在一处，不靠男人也能过活的。”
凤染笑了，摇摇头：“怎么可能，我已经是嫁出来的人了。我还有什么脸回去？”
明涓走到她身旁，拉着她的手：“咱们只要自己问心无愧，不怕别人说什么。何况，还有师父，她也是为你好的。”
“师父？她就快不呆在集秀班了，她说安澜侯爷过几日便要接她进侯府去，还说让我跟她一块儿去。玲珑，我跟师傅是一样的命啊，我看开了，我只是想给我孩子一个堂堂正正的身份，我若是离开了他，以后我的孩子就没有爹啊。要是被人欺负了，怎么办？”凤染说着哭了起来，抚着自己已经凸起的肚子，垂着泪。
明涓蹲下来，手放在她的肚子上：“师姐，像苏溪这样的人他是不会给孩子一点关爱。这样的爹不会疼惜孩子，反而会害了你跟孩子。你想想，从成亲到现在他到底像不像一个丈夫。苏夫人的做法确实不对，可凭我的了解她以往也是一个贤良淑德的女子，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还不是因为苏溪。师姐，难道你也想变成那样吗？以后还会有无数多的女子出现在苏溪身边，那时，就不止一个苏夫人和你过不去。任凭你再与世无争也不可能过上清闲日子。尤其是孩子，他才是最可怜的。”
凤染愣了愣神，看着明涓：“真的会这样吗？”
明涓点了头：“师姐，当初若是知道苏溪已有妻室还在外沾花惹草我绝对不赞成你嫁给他，如今虽然成了亲，但他并没有像一个丈夫一样关爱你。没有必要再盼下去了，盼不到的。”
珠儿也上前来：“姑娘，你就听玲珑姑娘的吧。姑爷，姑爷真不是良人啊！”
凤染坐了下来，眼神空空的：“我不知道，我害怕，害怕孩子怪我，为什么生他下来又不给他一个幸福的家。”
“不会的。我们也一样会疼爱他，一样会让他生活得很幸福的。”明涓流着泪。
凤染咬着牙：“玲珑，真的可以吗？”
明涓点点头。
凤染叹了口气：“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
冬日里阴风阵阵，凤染的院落里有一种孤寂的凄寒，珠儿悄悄告诉明涓，成亲后姑爷只来了两回，拿了些钱给她让她买些日用的东西。晚上没敢在这留宿，下人一直来催，说夫人身子不爽，让他快些回。珠儿还说，姑爷临走让凤染多让明涓过来走动走动。
明涓想起那日夜里相府里苏溪阴险的笑脸，幽幽叹了口气。
一直盘桓到傍晚，凤染留了明涓吃饭。丫鬟小词在一边撇了一下嘴，似乎是嫌饭菜有些简陋。珠儿看见，瞪了她几眼，偷偷跟明涓说，小词那丫头可是有些爱慕虚荣。明涓抚抚珠儿的头，这丫头长大不少，稳重了好多，自己还真有些舍不下她。
待马车出来巷子，天已黑完了。明涓心事重重，想起凤染的处境又想起云罗所说要回侯府的话，便皱了眉。小词在一边细声唠叨，无非说小姐怎么还有那样的朋友，住那么简陋阴暗的院子，饭菜也粗糙得很。明涓不耐地让她闭了嘴，想着自己的事。
一时马车行得快，明涓挑开帘子，觉得周围似乎有点熟悉，便问曹大省：“曹大叔，这里可是曾来过的？怎的这样眼熟？”
曹大省呵呵笑：“姑娘好记性。这不就是纹鲤巷嘛？姑娘那年来京城还特地来看过的。”
明涓愣了一下，赶忙让曹大省停了车，自己下来走。小词看着明涓又停下来，颇有些不乐意，索性不跟下去，缩在车上烤着火炉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