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的京城已经入了冬，北方气候寒冷，早早地三姑娘就把棉袄披风拿了出来，商玉山笑话她，玲珑是在栖凤楼唱过的，现下大周朝最炙手可热的当红名伶，以前的衣服就扔了吧，自然会有人做新的来。
三姑娘不信，还是及早地翻出来打理好，怕北风一来，措手不及，冻坏了可不好。她听人讲京城的冬天可比锦州还冷。可商玉山还真是说准了，几天前，几箱子绫罗绸缎抬到了屋子里，有最新式的布料，也有做好的棉衣小袄，都是金纺织的手笔。三姑娘啧啧赞着，京城的有钱人真是多。
自从一个月前宰相府的首演后，明涓便登上栖凤楼，一时风华万千，艳倾天下，据说连当今皇上都打算请她进宫唱戏去。集秀班现在已经在京城扎了根，商玉山买下城南一处大院子，据说是先前一位告老回乡的大人留下的，整个院子干干净净，比在锦州的时候要大一倍。内院里还有一池碧水，倒多了几分小桥流水的情致。
明涓和云罗夹岸而住，分别在水池的两边，屋子正好对着。明涓的房间是最大的，一共三进，商玉山买了两个小丫鬟给明涓，住了最外面的一间。三姑娘也歇下来，搬去里间外的隔间里住。明涓住着内室，绣鸾锦帐，垂纱依依，推窗一看便是碧水汤汤。三姑娘说夏天里倒是凉快了，冬日里却是冷飕飕的。
这天一大早，御史台刘大人便着人来请明涓，说是在月城河里雇了画舫游船宴请朝中几位大人，要明涓去作陪。明涓穿了一件镂金百蝶对襟的窄裉袄，外套石青银鼠褂，翡翠撒花长裙垂到脚跟，头上戴了貂毛的昭君套，额前垂着璎珞流苏坠子，摇摇曳曳地上马车去了。
驾马的依然是曹大省，他一路上倒是轻车熟路，很快就到了月城河边，马车一停便有刘大人吩咐的下人过来问是不是玉玲珑姑娘到了。
丫鬟小词扶着容光绝丽的明涓下了车，那些个下人看得呆了眼，愣上一会儿才急忙躬身请她上船。
刘大人坐在席间，笑着迎上来：“玲珑啊，快来，大伙儿可都等着你呢！”
明涓微微一笑，莲步姗姗过来，向几个大人行了礼：“玲珑来迟了，各位人大久等。”
其间一个马大人笑着看她：“罚酒罚酒！”其余几个也跟着起哄。
刘大人倒是有心护着她：“诶？佳人款至，正该好好歇歇，你们倒好，莫想一来就弄醉了她去？”
“谁不知玲珑姑娘酒量惊人，岂是一两杯就醉倒的？”说话的是一个年轻的绿衣男子，明涓没有见过。
“来迟了自然该罚，玲珑认罚。可是一个人喝酒有什么意思？不如请诸位大人一起同饮，小女子量确实浅，众位大人就让我一让，行不行？”明涓执起酒杯，轻声慢语，颠倒众人。
“姑娘要我们怎么让啊？”
明涓笑着：“俗话说好男不与女斗，我喝一杯，众位大人怎么着也要喝三杯才是。不然，可显得小气了！”
“哈哈哈，玲珑姑娘的算盘可打得真好！”
“那众位大人的意思，是好还是不好呢？”明涓笑睨着众人。
“好！能与如此丽人对饮，也是我们的荣幸！”有人带头同意了，一时众人也便纷纷应允。
明涓含笑而饮，一杯见底，众人又是一阵叫好。
一时那位绿衣服的大人又要和明涓猜拳，谁输了就喝酒，明涓也不拒，说来便来，连着三把都是明涓输，连着喝了三杯，粉面微红，真是如牡丹芙蓉，容色娇媚至极。看得众人晃了眼，便有人道可别欺负玲珑姑娘，把她灌醉了。明涓只是不语，又继续猜拳下去，一直猜了十几把，却都是那位大人输，连着喝了十几杯热酒，便有些上了头，愣愣地拳也不会猜了，拉着明涓的袖子要耍酒疯。
明涓轻笑着，不着痕迹的往刘大人身后躲了一下：“这位大人莫不是猜拳猜不赢要耍赖不成了？”
众人一阵哄笑，都看着绿衣大人的笑话。
明涓站起身来，让小词准备了琴：“今天难得是个响晴的天气，玲珑给众位大人唱一段戏里的小曲儿助助兴。”
“好，好！”
明涓拨动琴弦，漫声唱着：“烟波十里风光好，岸堤杨柳翠枝俏，人道是三月里来春风软，四月里来桃花笑。。。。。。”
正唱着，便见有另外一只画舫靠了过来，下人凑过来在刘大人耳边说了几句什么，刘大人便吩咐停了船，起身上外面去了。
明涓眼眸暗转，不知是哪位大人也来游船遇上了。亏他们富贵闲人兴致好，大冬天里的游船，幸好生着火炉子，不然河里风凉，不冻得发抖才怪。
刘大人携着一个年轻的男子走进船舱，但见那人一身云纹织锦的秋香色缎袍，俊美的面容犹带笑意，眼眸中的光冷冷地却是向着明涓的。
众人尽皆起身行礼：“小侯爷，今日难得雅兴，也来游船？”
于珩一笑：“那倒不是，我在岸上听见玲珑姑娘的曼妙曲音，便忍不住让下人雇了一只画舫过来。不会打扰各位的雅兴吧？”
众人自然都道不会，于珩又似笑非笑地看着明涓：“玲珑姑娘，好久不见啊！”
明涓把琴递在小词手里，从容上前欠了欠身：“玲珑见过小侯爷。”
“呵呵，现在要见你可不容易啊！非得提前个五六天就得递帖子过去。容菱跟我说了好几次，细月到你们集秀班去找你，可是次次都不见人啊？”
明涓心下道，原来是为了容菱姐姐才来向我这儿埋怨的，也难得他为容菱姐姐这么上心。便笑着：“小侯爷说笑了，玲珑不过一介戏子，哪能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还不是看各位大人的意思在行事嘛。”
于珩哼了一声，有些不乐意了：“你可别忘了当初是怎么来了京城的。”
“玲珑自然忘不了。”
“忘不了便最是好。”于珩淡淡落下一句话，又向刘大人道：“我找玉玲珑有些要事，不知刘大人能不能赏脸让她随我先把事情办完。”
刘大人笑呵呵的：“小侯爷都开口了，还有什么说的。请便请便！”
于珩向众人点点头，拉着明涓就出了船舱。明涓急急行礼，被于珩拉着差点踉跄一跤。她回头暗瞟了一眼，刘大人眼角藏着怒意，这小侯爷也太不省事了，别人看你爹面子上不想当场跟你撕破脸，你还真当别人怕了你。真还是个小孩儿，任性得让人不知说什么好。
到了于珩的画舫上，明涓才挣脱了他的手，有些生气：“你知不知道这样很没有礼貌，都是一朝之臣，何况刘大人又年长于你。看来你是真不想再朝堂上混了！”
于珩冷哼着：“这些你倒是比我在行。我想干嘛就干嘛，那些人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我管不了那么多。”
明涓摇摇头，真是不能跟这种人说话，一说话准把人气死：“那小侯爷究竟找我何事？”
“我刚才不是已经说了吗？容菱找了你好多次都找不见，我昨天一去相府，看着她瘦了好大一圈，你就不能抽空去看看自己的好姐妹？”
明涓淡淡一笑，整了整衣服：“小侯爷，我是个戏子。戏台上唱戏，戏台下应酬，这是我该做的事儿。哪有那么多闲情逸致和你们一样做富贵闲人？”
于珩死死地盯着她，半晌才道：“我终于知道你哪里跟以前不同了，玉玲珑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世故，眼睛里就只有看着钱吗？”
“对不起，以前恐怕是小侯爷眼花了，玉玲珑一直就是这样，从未变过！”
“你现在已经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名伶，难道你会缺了钱花？”
“小侯爷，我们不是一样的人，有些事跟你说你也不会明白。”
于珩气极地点着头：“好，算我看错了你。你不就是要钱吗？只要有钱陪吃陪喝，陪睡都行是不是？”
明涓的身体微微一颤，含着笑着的眼眸对上于珩的视线：“小侯爷要这样理解也可以，只要，出得起价钱！”
于珩猛地从袖笼里抽出一叠银票：“够不够？！恩？还要不要，玉玲珑，我买你的时间，明天这个时候，我要你去相府看看容菱。你别给我在容菱面前摆这个臭脸，我给了钱你就得把戏做足。”
明涓眼眸中滑出一滴泪，却倔强地转过头：“明天我没有时间。”
“那你说，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买，你之后所有的时间我都可以买下来。玉玲珑，我告诉你，如果知道你是这样的人，在十里庄我就不会救你。哦，对了，你不是给钱就陪人睡吗？怎么，十里庄的刘员外给不起钱还是给的不够啊，所以你要连夜跑出来？”
“小侯爷，这些事轮不到你过问。你还有事吗？没事的话，请您吩咐把船靠岸，我要走了。”
于珩背过身去，吼叫着让船夫靠岸。
明涓站得直直的，面上是漠然的微笑。
她往岸上走去，身后于珩的声音带着一缕恳求：“容菱在京城没有真正的朋友，除了你!”
泪水滑出了眼眶，明涓低叹：“我已经不配做她的朋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