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年夜饭异常热闹，商玉山共开了三桌席，众人把酒言欢，兴致高昂。一直到了夜深，院子外爆竹声四起，众人才撤了桌子，商玉山让景深也把烟花爆竹搬到院子里，燃放起来。一时间空中若百花齐放，浓烟缤纷，瑰丽绚烂。
杨柳的眼偷偷滑到明涓身上，却发现明涓正含笑看着她，不由得惊了一跳。云罗看了她一眼：“怎么了？”杨柳摇摇头，不再看向明涓的方向。
珠儿站在明涓旁边，兴高采烈地鼓着掌，很是开心。
三姑娘对明涓说：“你小时候也是这般模样。”明涓笑了笑，没有说话，眼睛里映着天上的焰火，分外绚丽。
第二天一早，商玉山带着岱青景深，连同明涓云罗一起去到何老爷家拜年。何老爷一家很是热情，何夫人一眼看见明涓就喜欢得紧，直说戏台上看着仙女似的，这下了台就是仙女下凡了。明涓款款笑着，拉着何夫人的人温温婉婉地说着拜年的吉祥话，看得何夫人打心眼儿的高兴，送了她好些时新的胭脂水粉，又带着她进了内院里去叙话。何夫人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女儿都已出嫁，正是想要个女儿家说说话的年纪，留着明涓吃过午饭，又说要留明涓住一宿。明涓推迟了，吃过晚饭起身离开。天已浓黑，这一日便算完了，本来逛庙会的打算也做了废。
待明涓回到院子里，景深和岱青却都坐在院里的是桌旁等着她。
“走，我们出去玩去！”景深见明涓回来，远远地跑过来。
“这么晚了！不困吗？”明涓笑着看他。
岱青也走过来：“今天说好去街上逛逛，可惜耽搁了。明天休息一天后天就又要上戏了，往后再难有空闲。听说这边的庙会晚上特别热闹，不如就现在去。”
“对呀涓子，我们去京城的庙会不也是在晚上。”景深道。
明涓恍惚了一下，月娘娘庙里的光影闪烁在眼前。
“姑娘，走吧走吧。”珠儿也在一旁催促着。
明涓笑笑：“好吧，你们都这么迫不及待了，我怎么好扫兴呢！”
景深去跟商玉山说了一声，驾了马车往大庙里去，一路上光影繁华，想是年节的喜庆活动正热闹着。
马车里却格外安静，岱青挑着帘子看外面，明涓垂着头，水葱般的纤指捋着从耳畔垂下的发丝，不知在想些什么。
“姑娘，你看那些小姐们拿的花灯，真是好看，我们也下去吧。”珠儿趴在车窗前，小脸上满是兴奋。
明涓抬眼望过去，街市上果然热闹非常，行人如织，马车在其间反而走得艰难。
“岱青哥哥，我们走过去如何？”明涓问着岱青。
岱青一笑：“好是好，那这马车怎么办？”
景深听见他们的话，赶着车到了街边停下来，下车挑起帘子：“咱们把车就放这儿，给旁边做生意的小贩几钱银子让他们帮着照看一下。我看前面人还多些，马车恐怕也是过不去了。”
几人都同意，珠儿抑制不住兴奋，一蹦下了车，明涓笑着摇头，和岱青走在后面。
街市两边都是成串的商铺小摊，卖什么的都有，吆喝声此起彼伏。人潮汹涌，几乎是摩肩擦踵，景深在明涓身后护着，挤来挤去走了好大一会才到了大庙前。
“人太多了，幸好咱们把马车放下了。”景深呼了一口气，额上密密一层细汗。
明涓从袖笼里拿了绢帕给他擦拭，景深愣了愣，脸上泛起了红光，竟有几分扭捏。
珠儿在一旁看着：“景深公子，你喝酒了吗？怎么脸红得像血一样啊。”
景深轻咳了一声，埋着头不语。
明涓把绢帕递在他手里：“你自己擦吧，刚才你只顾着照顾我，自己累了一身汗。”
景深接过来，只闻见绢帕上淡淡馨香，一时有点心神摇荡。
“诶？这不是《锦屏深》里那个屏儿小姐吗？”有人路过他们身旁，指指点点，认出了明涓。
“对啊！真是呢！”
“啧啧，真是漂亮，像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不漂亮？不漂亮能把咱们许州的太守老爷迷得神魂颠倒的！？不知道吧，据说这个玉玲珑不但容貌娇美，而且玉体如酥，夜夜引得许州的大小爷们儿欲罢不能啊！”
“是不是真的，看不出来啊？”
“这还用看啊，这些戏子天生就是狐媚子，专门干勾引汉子的勾当！”
景深听得火起，袖子一轮便要上去理论。
明涓一把拉住他，默默摇了摇头。
人越围越多，一时间倒比那卖东西的小贩摊子上热闹，后面的想挤上前来看看明涓的容貌，近处的交头接耳，不知说些什么。
岱青皱了眉，吩咐珠儿：“庙里是去不成了，你带着涓子先走。”
珠儿护着明涓往外挤，一边喊着：“让一让，让一让！”
人潮汹涌着，明涓的手被推拽，耳边的声音闹哄哄的：“玉玲珑啊！哦，就是那个戏子吧。哟，她还来看庙会啊，不怕肮脏了庙里的菩萨！”
“可不是嘛！听玉楼春里的伙计说，太守老爷夜夜在那里摆宴，和玉玲珑春xiao共度呢！”
“可不止太守老爷，许州城哪个达官贵人的床她没上过啊！不就是个婊子吗？还锦州名伶，装什么清高！”
“是啊，只要咱有银子，让她唱就得唱，让她跳就得跳。诶，玉玲珑，多少钱能陪大爷一晚啊！！”
哄笑声在夜幕下弥漫开来，明涓的心里划过一抹酸涩，她回头注意到岱青担忧的目光，淡淡地笑了。既然迈出了那一步，便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一只手突然伸到她胸前抹了一把，明涓皱眉惊叫了一声。珠儿连忙护着她疾步走，无奈路上人太多，明涓的衣袖被人扯去一截，发髻已经散乱，模样很是狼狈。
待到走到僻静处停下来，明涓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撕破了好几处。
“涓子，你没事吧？”景深冲到她面前，上上下下打量她。
明涓轻笑：“没事，只是衣服扯破了。”
景深细细看着明涓的脸：“刚才那些人说的话，你别当真，他们都是嫉妒你呢！”
“我知道，不用担心我。时间不早了，我们还是回去吧。”明涓笑着，看向站在一旁凝眉无语的岱青：“岱青哥哥，不好意思，扫了你们的兴。改日有机会出来我戴上面纱，应该就不会这样了。”
“涓子。”岱青喊了一句，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明涓脸上的笑颜让他心中百味杂陈。
景深吼道：“这又不管你的事，明明是那些人乱讲。”
明涓带头走在前面：“好啦，再不走待会就走不了了。”
回去的路上，明涓的话格外多起来，笑颜如花。珠儿替她绾好头发，默默地看着明涓，似乎连她都发现明涓的不正常。
“岱青哥哥，你记不记得有一次我们在集秀班的院子里摘杨梅吃，呵呵，景深爬到树上，我拉着衣襟在树下接，杨梅落在我的身上，砸了我一身的紫红色，回去就被三姑姑骂了一顿，还罚我不准吃晚饭。后来还是你偷偷给我藏了两个馍馍送来，那个馍馍可好吃了，我几口就吞在了肚子里。”
岱青眼睛里充溢着湿润的气息，他看着明涓，生怕自己一眨眼眼泪就滑了出来。
明涓继续说着：“还有啊，你可不许告诉三姑姑哦，有一次我把她绣好的戏服弄破了，又不敢告诉她，你猜我怎么着？呵呵，我就把戏服剪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埋了起来。三姑姑到处找都没有找到，只说闹鬼了闹鬼了。”
明涓的笑声和岱青的沉默充溢在马车里，形成奇异的氛围。珠儿蜷在一边，眼睛明晃晃的看着明涓，小嘴撇着，不知在想什么。
终于挨到了院子门口，马车停了下来，珠儿搀着明涓下了车，明涓回眸对岱青和景深笑：“你们早些休息吧，我先回房了。”
景深看了一眼岱青，动了动唇，却被岱青拦住。
明涓的身影进了屋，四下里静悄悄的，只剩风的叹息。
“哥，我们怎么才能让她好受些？”景深的声音低低的。
岱青摇了摇头：“她不愿意让我们看见她的悲伤，我们只能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
“可是，她那副模样，比在我面前哭还让我难受。”
岱青叹了口气：“涓子是个倔强的人。她可以忍受别人的污蔑谩骂，却不能忍受在我们面前哭泣。她现在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就算在我们面前也不愿意再流露真实的情感。她所受的苦她一个人承担了。”
“她怎么那么傻？”景深呆呆地看着明涓房里朦朦胧胧的烛光，幽幽吐出一句话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