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姑姑，怎么站在门口不进来？”明涓微笑着去拉杨柳的手，却发现杨柳的身子有微微的颤栗，双眼中压抑不住一层疑惑的光看着她。
三姑娘站起身来，对明涓道：“先把披风脱下来吧，我再给你绣上两朵梅花雪里俏，才更加好看呢。”
明涓依言脱下来，再看杨柳依然有些神情呆愣：“可是师父找我有事？”
“你师父让我给你送点桂圆糕过来。”杨柳回了神，把手里的东西递给珠儿，看着明涓：“桂圆糕是何老爷着人送过来的，姑娘自己留了一些，让你也尝尝。”
明涓眼一转：“替我谢谢师父，我这里也有些糕点，杨柳姑姑带回去给师父尝尝。”
“你师傅这些年口味变了，以前就爱吃些酸甜的糕点，现在倒嫌它腻味。”杨柳道。
明涓淡笑着，吩咐珠儿把府衙李大人送的玉香酥给杨柳拿了两包带回去：“正好，这玉香酥是咸口的，只听别人说好吃得紧，我还未尝过。若是师父喜欢，我便要珠儿去多买些，带着路上也好吃。”
杨柳笑着接过来，客气两句便走了。
明涓看着她的身影出去，便让珠儿去市集上买些年糕，说回来送给集秀班众人讨个喜庆的好彩头。珠儿拿了钱，欢蹦着走了。
明涓过去关上门，轻声问三姑娘：“三姑姑，你有没有觉得什么不对？”
三姑娘手里掐着针线：“什么不对？”
明涓回忆起杨柳眼睛里的疑惑：“她看我的眼神不对。刚才她在门口站了好久，一直看着我，那眼神就像最开始师父看我的眼神一样。”
三姑娘手里停了下来，看着明涓：“你这一说我倒是也注意到了，只是没多想。”
“我记得自从三姑姑跟她们说我是你远房表哥的女儿后，师父就没有再那样看过我。”明涓心下动了一动，眼神落在三姑娘手里的披风上：“平爷爷说过，我娘最爱穿紫色的衣服，大雪天里我娘披着紫色的披风站在冬青树下。。。。。。”
三姑娘愣了一下：“我的祖宗，照你这么说，那云罗和杨柳真是认识将军夫人的？”
明涓蹙了眉头，似乎想从这许多年的蛛丝马迹中寻找出线索，然而想来想去却是一团麻。
三姑娘拉了她坐下：“想不出来就别想了，这么多年的事。就算真是认识也不打紧，你们怎么说也是师徒一场，难道她能就凭你这张脸去告你不成？”
“三姑姑，我总觉得这中间有些不对，可是却又说不上来。”
“行了行了。我早跟你说过，你这条小命保下来不容易，咱们安安生生多日子，不理会那么多，三姑姑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就好啊。我看，这紫色的披风干脆就不要穿了，我收起来，眼不见心不烦。”
明涓摇了摇头，眉峰紧蹙：“就怕别人不是这么想。”
杨柳出了明涓的门便一路小跑着回到房里，额头上密密是一片冷汗，云罗靠在椅子上闭着眼假寐，听到响动睁开眼来：“什么事情这样慌张？”
“姑娘，我好像看魏夫人了！”杨柳的声音有微微的颤抖。
云罗奇怪的看着她：“哪个魏夫人？”
“萍烟啊！”
云罗的身子猛地一抖，厉声道：“大白天的，说什么胡话！”
杨柳的身子越发颤抖地厉害：“萍烟最爱是穿一身紫色。你记得那年魏将军让金纺织给她做了一件紫色的惠毛披风吗？她穿着来看咱们，站在雪地里。。。。。。”
“够了！”云罗一声呵斥，脸色霜白。
杨柳噤了声，半晌喃喃自语般的：“她怎么那么像？”
云罗的细眼凌厉地看着杨柳：“你是说玲珑丫头？”
杨柳愣愣地点了点头。
云罗舒了口气：“三姑娘不是说过那是她表哥的女儿吗？咱们自己也找人去查过了，往常还是你经常提醒我别亏待了她，怎么现在自己反而迷糊起来？”
杨柳定了定神：“方才我去了她房里，她穿着一件紫色披风，和萍烟一模一样。我好像就看见萍烟站在我面前一样。”
“少在这自己吓自己了，不过一件紫色披风而已，多得是。”云罗眯起眼来，很不在意。
杨柳想了想，终究是有些放不下，倒了杯热茶喝下，肠子里一热，身子便不再抖了。
云罗见她安静下来便问：“你手里拿的什么？”
“哦，是玲珑让我带给你的玉香酥，说是咸口的，让你尝尝。”杨柳放在桌子上。
云罗一笑，颇有些落寞：“玲珑现在是红翻了天了，这玉香酥可是皇宫宴席上才见得到的东西，也不知道是谁送她的，亏她也看得轻巧，拿来送人情。”
“那丫头现在越来越圆通了，说起话来滴水不漏，一双眼仿佛可以将人看透一般，看得人发毛，偏还带着笑。”杨柳道。
云罗点头：“这就是本事。想不到那晚上我喝醉了说的几句话她竟听得这样仔细，聪明得让人不得不佩服。只可惜她生在这样的地方，天生着红颜命薄。”
“有时候看着她，我心里也难受，可是她一笑，我就觉得她不像以前了，现在谁也近不了她的身去，更别说近她的心了。”
“那可不一定。我看那个建南的吏史王大人不是和她打得挺热乎吗？不过倒是冷落了商班主那一对儿宝贝儿子。这也说不好，早些放下了，早些解脱。咱们这一行本就是嬉笑怒骂的行当，台上演着戏，台下也演着戏，看得透真假的人，要不就受我们左右，要不就我们受他的摆布。每个人好像都有一个冤家，就像我遇见了老爷。”云罗漫声着，神情中有迷茫的神色。
杨柳叹口气：“那是真真的冤家！”
云罗不言语了，缓缓闭上眼，沉浸在对过往的回忆中。
转眼到了大年三十，许州气候温和，晴朗朗的阳光落在院子里，竟让人身上起了一层热烘烘的感觉。商玉山一大早起来吩咐了晚上的年夜饭，又着人去街市上买了好些烟花爆竹。岱青写了几副春联，贴在门楣上，喜气洋洋的颜色映得满院子红通通。明涓穿着三姑娘改过的青丝夹面薄夹袄，袖口领口都有细细的穗子，头上挽着随意的发髻，缀了两朵绚烂的珠花，一副清爽模样。珠儿爬到墙角去摘腊梅花，明涓在下面看得紧张，不住地叮嘱：“小心些！”
珠儿想要那开得最旺的一簇，竟高高地骑坐在墙上，拿手去勾。
“让她下来，还是我去摘吧！”景深不知从哪里走过来，站在明涓身边。
明涓点头：“珠儿，快下来！”
珠儿不应，伸着手去摘那梅花，待梅花到了手上，倒是都落下好多花瓣，纷纷扬扬下来。
“姑娘，可香着呐！”珠儿利落地翻下墙头，手里拿着梅花朝明涓跑过来。
景深在一边笑：“这小丫头到是个学武的料！”
明涓让珠儿把梅花拿进屋插在瓶子里，笑着看景深：“班主说歇三日不上戏，咱们也到外面走走逛逛，我这还是第一回不在锦州过年呢。”
“好啊，我也正想出去看看。”景深满口应承。
明涓笑了笑，微微顿了一下：“我去叫岱青哥哥，一块去吧。”
景深默然一下，点了头：“你说好便好。”
岱青的屋子里关着门，明涓轻轻敲两声，岱青的声音清清朗朗：“进来。”
每日戏台上搭戏，下了台两人反而不怎么说话，尤其明涓应酬多，下台便被拉去宴席里，夜深回来大家都歇下了。明涓推门进去，看见岱青正站在桌旁，手里一大副红纸，正剪裁着。
“岱青哥哥，我和景深说这几日空闲，准备出去逛逛，你一同去吗？”明涓发觉自己有些紧张，脸上热辣辣的。在推开岱青房门之前，她心里期待着看见岱青，而此时，她无缘无故却有想退缩。明涓思量着，想起凤染那夜对自己说的话，喜欢一个人便是想见又怕见，最是煎熬。
岱青摇了摇头，面上温温和和：“我答应替何老爷写春联，怕是今天没时间出去了。”
“哦。”明涓应了一声，心里一阵失落，站在旁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一时倒有些尴尬。
“你们自己去玩吧，玩得开心点！”岱青向她笑了笑，又埋头做着手上的事。
明涓心情一落千丈，却极力忍着，微笑了一下：“那我就不打扰你了。”
岱青点点头。
明涓转身往门口走，脚步落得极轻极缓。
“涓子。”岱青忽然喊了一声。
明涓笑颜如花的回身：“诶！”
岱青笑着：“明天行吗？我今天把春联写完，明天刚好初一，许州大庙里有庙会。”
明涓霎时如花开漫天般的心情陡然好起来：“恩，那就明天吧。”
景深站在门口，默默着转身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