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阳光很足,而且十分耀眼。明白的太阳悬挂在空中,特别的高远,有些刺目的光线普照大地,透过层层厚重的棉袍,淡淡的温暖。
这天气并不是很冷,而且无风,连早晨凝结的厚厚的冰层都有慢慢融化的迹象。街市上却很热闹,干柴木炭的摊贩最是红火,还有各家精心储藏起来在这个时令最为稀有的蔬菜,卖冬衣的,皮货的,牲畜的……
叫卖声此起彼伏,正午时分,因为天气暖和,许多人都走出了家门,一股脑的涌了出来。捏面人的老大爷笑呵呵的红红的脸膛,卖冰糖葫芦的小贩诱惑着在地上撒播打滚的小孩,街头说书卖艺的将快板打的震天响……这一切热闹的场景本来足够吸引倾绮风的眼球,然而他此时在炫目的阳光下却感觉身体阵阵发寒,双腿越来越没几分力气了。
他拉着哑奴来找吃的,空气中弥漫着各种吃食的热腾腾的香气,嗅在鼻中却又想要作呕的感觉。人多繁杂,倾绮风走在人群之中,总不时的碰撞到别人的身体,摇摇晃晃,大有昏倒之势。
哑奴一路面无表情的被倾绮风拽着衣袖,却觉得他身体越发沉重,脚下一块石板断裂出的缝隙,绊的一个跌铁,哑奴手腕一个反转,将倾绮风身形稳住,却见他煞白脸色上两团极不自然的潮红,嘴唇都有些干裂。
哑奴眉头一拧,仅仅一夜受凉而已,没有想到倾绮风竟然病成这个样子。
当下将倾绮风往肩上一扛,视而不见人们纷纷的侧目,大步的挤出人群而去。可怜倾绮风原本还能保持意识的清醒,忽然被人一抗,登时的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就丧失了意识。
倾绮风病的很沉,却也不是多么严重,受寒后引起的发烧而已。平日里在倾府的都是些珍贵的药材,连上进补,一个普通的伤寒总要折腾三五日才能痊愈。然而普通百姓所用的药材,虽然不怎么起眼,治病最有疗效。几枚铜钱一副的汤药,搁在砂锅里咕咕的煎煮了,一大碗喂进去,不用多久就出了一身的大汗。
倾绮风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的清晨,高烧已经退去,四肢轻微的酸痛无力,却是极其的轻松,神清气爽。睁开眼睛,伸手触上自己冰凉的鼻尖,觉察到房中冰凉的温度。
房中简陋的布局,普通木材打造的桌椅板凳,摆放着一套茶具,只一张大床,半旧的帷帐,床前摆放一只小几,一盏油灯和一只未收走的药碗。
倾绮风看着有些新奇,却将棉被拥的更紧了一些,气温是极低的,虽然睡过一夜,但还是感觉被窝里都是冰凉。他自嘲自己,离家刚刚两日,就开始怀念自己那个被老爹苦心打理的四季如春的院子。
肚子里咕噜一声,倾绮风面露苦色,不知有多久没吃东西了,肚子里一阵酸酸的绞痛。
第一件事便是想到去找哑奴,有过昨天的事情,忽然就会担心自己一觉醒来之后,被更多的人抛弃。
“哑奴!”
倾绮风跳下床,裹上那件笨重的深蓝色棉袍,忽然想到自己是被谁脱了外袍?脸上一阵潮红泛起,躲在一处将束缚住胸部的东西缠得更紧了一些,腰带紧紧缠绕几圈系好,踏上鞋子,极其没有风度的蹦了两下,嘴往双手里哈着气,使劲揉搓着冲门外跑去。
“哑奴!”
倾绮风一出门便傻了眼,长长的一条走廊,都是相对着的紧闭的房门,哪里有半个人的影子?心下一急,不会是哑奴也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吧?
倾绮风心中不安,声音更加大了几分:“哑奴!”
有小二上来往客人房中送饭菜,一看见倾绮风站在走廊里大喊,赶紧几步上来,脸上笑着:“客官有什么吩咐?”
倾绮风好奇的打量他一眼,彬彬有礼的一颔首:“这位公子,请问这是什么地方?可看见一位身形高大清瘦的人,他穿着……”
店小二看着倾绮风的模样,活像看见一个疯子一般,狐疑地打量他一眼,脸上笑容退去大半,手中端着托盘便往前走了:“连客栈都不知道?”
倾绮风脸上一窘,这里就是传闻中的客栈么?赶紧走上前去对店小二陪着不是:“公子海涵,在下没见过什么世面。只是可曾看见跟我一起的一个朋友,他……”
店小二这一辈子哪里被人叫过什么公子,看这个小子长得相貌堂堂,身上一件宽大的袍子十分的不合体,布料皱皱巴巴,下摆几乎拖到地上,有几处还翘着边,突兀的线头。但是人却站的笔直,风度翩翩的模样,与这身行头搭配起来十分可笑。
一句公子叫的店小二脸上有些挂不住,不知道这个傻子似地客官是自己真傻,还是拿他这个下贱之人取乐,没好气的道:“你说那个哑巴?在楼下吃饭呢!”
倾绮风一听,心中一块大石落地,长长呼一口气,面露喜色,对着店小二做了个揖道:“多谢公子!”转身往楼下走去。
店小二被整的心情几分疑惑和郁闷,嘴上十分不屑的:“连自家主子都找不到,是个什么狗屁随从?”
倾绮风咚咚的下了楼,楼下用早餐的人已经不少,一眼就瞧见哑奴一个人的身影背对身坐着,咧嘴一笑,看那门外白皑皑的一片。
“下雪了?”
倾绮风疑惑了一声,几步跑下楼梯,直冲着门口而去。
木质楼梯吱吱扭扭,和有些刺耳的咚咚声音,吸引了一些人的视线,看一个衣着可笑的傻小子一脸没有见过世面的惊喜模样,一路奔到门口看着漫天的雪景惊叹不已。
有人脸上露出鄙夷神色,这世道,真是什么人都有。
倾绮风看天地一片苍茫,空气清冷而干净,不禁深深呼吸一口,没想到在外面的雪景这么好看。脸上笑呵呵的转过头去,看那店中十多张木桌木椅,各种衣着打扮的人们或三个两个,或形单影只的坐着吃饭,掌柜的在柜台里收拾着什么东西,店小二一趟趟进出,嘴里偶尔吆喝几声,端出些热腾腾的饭菜。
倾绮风这一切看在眼里十分的新鲜,只是还不至于表露自己太过无知的兴奋。哑奴早就看见他下楼,只是瞥了一眼,由着他去丢人现眼,连个招呼也没有打。
倾绮风立在门口,眼睛悄悄扫过众人,看没有人怎么注意他,迅速的跳出门槛,抬头往上一看:宾来客栈。心里记下这个名字,这才不动声色的走了进来,在哑奴对面坐下。
哑奴前面摆着清粥小菜,简简单单的样式,已经放下的碗筷证明他已经都吃好了。
倾绮风看着肚子更加咕噜起来,不禁吞了吞口水,哑奴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似一个木偶一般,静默着等待看一场笑话。倾绮风不满撇了撇嘴,心中怨恨哑奴根本不把自己当一回事。刚刚心中的恐慌着急已经顷刻间化为乌有,倾绮风眼神里并没有几分底气。他似乎有些害怕,甚至敬重着哑奴,这种莫名的感觉,似乎隐隐的藏在了心底。
眼睛悄悄的向四周望去,正巧店小二迎了上来:“客官,想来点什么?”
倾绮风面色一窘,正知道如何回答。
“小二,来半斤牛肉,一壶烫酒!”
旁边桌子上一个肥头大耳的粗鲁汉子,一腿塔在木凳上,半蹲半坐,看见店小二过来,早就执起筷子,一边用力的砸着桌子,语气蛮横的说道。
“好来!客官稍等,好酒好菜马上就来!”
店小二忙笑着迎上去,倾绮风深呼了一口气,嘴上呵呵笑着拦住店小二:“小二,我,我跟他一样!”
“一样?”
店小二诧异的转头看他。
“是,是,来半斤牛肉,一壶烫酒!”
哑奴听闻这话,毫无波澜的双目竟然闪过一丝好笑的神色。众人纷纷好奇的看过来,正是刚才那个穷酸模样的傻小子,不免哈哈大笑起来。
刚才要酒肉的蛮横胖子,是个往来做些小本生意的人,在这客栈住了也有几天日子,平时无论早中晚,都是半斤牛肉再加烧酒,一些长住的熟客早就见怪不怪了。谁能想到忽然跑出来的愣头小子,竟然有同样的嗜好。
大家哄笑一片,倾绮风有些发懵,他从未在外用餐,哪里知道要吃些什么,就是那些菜肴的名字都叫不出,正好旁边有人点了,好叫他依样画了葫芦。
倾绮风好奇道:“小二,有什么不妥么?”
店小二一愣,眼神奇特的打量了倾绮风一眼,赶紧道:“并无不妥,客官请稍等!半斤牛肉,一壶烧酒共两份!”
店小二往内堂吆喝着离去,倾绮风站起身,笑着冲看向他的大伙点头致意,虽然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应该彬彬有礼的回应。傻乎乎的笑着,往那凳子上一坐,手里握住木筷,已经迫不及待要享用他的美食了。
那粗鲁汉子早就看着倾绮风傻里傻气,十分的迂腐,而那个跟个主子似的人物又是个哑巴。本来心里就瞧不上二人,却见倾绮风竟然学他的样子点菜,招来一堂哄笑,脸上十分挂不住,便觉得倾绮风有意嘲弄于自己。
想着气就不打一处来,一拳狠狠的砸上桌子,砰地一声巨响,再次惊得众人纷纷看了过来。
“这位小兄弟,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粗鲁汉子横肉飞红,鼻孔张的老大,腿上一踢,便将长凳踢飞出去,转眼伸手拽上倾绮风衣袖,像提小鸡一样提了起来。
“唉!”
倾绮风突然受袭,还未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哑奴目光一狠,一根筷子扔来直直的打上粗鲁汉子的手臂,只叫他手臂一阵难忍的酸麻,“哎呦“一声痛呼松了手,倾绮风还来不及喘口气,就被一下推翻在地上,手臂上福禄锁发出清脆悦耳的铃声。
“福禄锁?”
倾绮风掀开衣袖一看,心头一惊,似乎自己遗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哑奴忽然出手,迅速精炼,却是纹丝未动,便叫那脾气不怎么样的蛮横粗鲁的汉子打的半天动弹不得胳膊。
众人纷纷围了起来看这热闹。
“好!”
更有甚者纷纷叫好之声,只盼着那个汉子赶紧缓过劲来,两人再过上几招,好好的饱一饱眼福。
那粗鲁汉子这一下已经深知自己不是对手,龇牙咧嘴之时,又不肯丢了脸面,强忍着抱住一条胳膊,脸上青筋暴起,眼中愤恨之色,就要全力冲上去,与哑奴火拼一番。
哑奴看见倾绮风表情异样,趴在地上还不起来,顺便抬脚将那粗鲁汉子一脚踢飞几米远,将倾绮风一把拽了起来。
倾绮风双眉紧锁,忽然目光一亮,狠狠拍了自己的脑袋瓜子:“哑奴,我将那人的福禄锁遗忘在当掉的衣服里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