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店里,心情依旧无法平静。尚云绮不停的做事,她要让自己忙起来,忙到连呼吸都变得急促,忙到没时间思考。
先是收拾狗笼,她把盛满粪便的底盘清理干净,又带着胶皮手套一遍又一遍的擦拭清理着墨绿色的底盘,直到它们光可鉴人。然后,她去烧水,准备给幼犬泡狗粮。等水开的期间,她又取出报纸来看,目光定在2版版面上,她将一则新闻的标题反复读了几遍,却没明白它在讲些什么,至于新闻的内容,她更是无法弄懂。
水壶呜呜鸣叫了几声,她丝毫未觉察。娇娇匆匆送走了客人、奔回来拔下了电源,“云绮姐,你去休息一回吧,你脸色很差。”
“是吗?”尚云绮回过神来,好,她去休息,不,她去补妆。
坐在卧室的床上,盯着镜中自己寡淡的脸,拨弄开额前的刘海,两指捏起两腮紧绷的肌肤。她一点都不老,眼角找不到鱼尾纹的痕迹,至于唇纹法令纹,细微到难以觉察,可是,她却觉得自己是个不惑之年的老女人,而她才刚过完二十六岁的生日。
回想起金泽看自己的眼光,好似在审视着一个怪物。对,一定是素颜的太丑了。她不能让任何人看扁,尤其是……他!谁说自己不舒服,她很好,好的不得了。
化妆,她要化妆,化腐朽为神奇。于是,尚云绮抽出椭圆形的化妆包,将各式各样大小不一的化妆品摆成一排。
妆画到了一半,娇娇的呼唤声响起,“云绮姐,大军哥来了。”
尚云绮撇下浅粉色的腮红腾地站起身,来到正厅,半倚在货架上的大军对自己行注目礼,逐渐,他的目光变得迟滞,满布疑惑。
看到尚云绮一脸的姹紫嫣红,娇娇低眉掩笑,压抑着情绪的脸憋得通红。
大军牵着一只海盗眼牛头梗,挠挠光秃的后脑勺,干咳两声,“狗给你送来了。那个,其实你不化妆更好看。呵呵……”
尚云绮拆掉马尾,一低头,长发遮住半张脸,她牵过狗,跟大军简单的寒暄两句,就忙着送客,“大军哥,等我把它卖出去再给你钱。谢谢你亲自给我送来,不打扰你了,你忙去吧。”
“客气啥,咱俩谁跟谁啊!”大军很识相,摆过手就转身上了自己的捷达。
目送他离去后,尚云绮冲进洗手间,将脸上的脂粉全部洗掉。
“云绮姐,有客人找你?”
这回又是谁?
是金泽的可能性不大,娇娇不会称呼他为客人。但她话音中透着激动的欢快,也很不寻常。应声后,尚云绮擦好脸,走了出去。
是他,骆叶羽。
狗狗刚送到,他就出现了。
好险,差点失信于人。将脑后的乱发简单的扎起,尚云绮马上堆起笑脸,来到叶羽身边。
娇娇则背靠着她,附在她耳边小声嘀咕,“老板,他也太好看了吧。我就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嗯。”尚云绮微笑着点头,顺便用肘部撞了一下身后的小花痴。“骆先生,您要的狗狗送来了,您看看,喜欢不喜欢。”
说着,牵过牛头梗,送到骆叶羽眼前。这是三个月大的幼犬,训练有素。它乖巧的蹲在尚云绮的身侧,不叫也不闹,很是难得。
叶羽摸过它的头,笑着回答,“很喜欢。谢谢,让你费心了。”
“哪里,骆先生真客气。”
“还是你比较客气,不是称呼我为‘您’,就是叫骆先生。”
没想到温文的他也会挑理,尚云绮愣了一下,立即会意,“说的也是,我见外了。”
“你就叫我叶羽吧。”
“没问题。”
答得痛快,但好像又不妥,非亲非故直呼人家的名,这不合情理。尚云绮笑着继续补充,“要不就称呼你为骆哥吧,这样更亲切。”说完立即后悔,这种称呼不仅有套近乎之嫌,问题是,两个人谁大还不一定。看骆叶羽的模样,不像超过二十五岁,那就是比她小了,尚云绮接着修改,“错了,错了,我应该比你大。我叫你骆老弟。”
“还是叫叶羽吧。”他委婉的拒绝那些俗气的称谓,坚持最初的想法。
见两人在称呼上纠缠了半天,娇娇扑哧一乐,“你们可真逗。”
商量好了价钱,早有准备的叶羽从背后取出公文袋,数出一沓递给尚云绮。
“正好,一分不差。”尚云绮把钱塞进腰包,牵着狗链向门口走去,“我把狗送上车。需要笼子吗?”
叶羽摇头。
随即娇娇也凑过来,目光落在门口的车上,嘴巴撑成O型,“好帅的车啊,这得多少钱啊?”
尚云绮发觉,这不是那辆白色的保时捷,而是一款银灰色的车。车头处展翅欲飞的“B”字彰显出不羁的尊贵与豪迈。宾利欧陆,她只在汽车杂志上看过这款车。至于具体价钱,她记不得,但一定超过二百万。
大块头司机也下了车,两三步迈过来,只手挽起小狗,顺便答了句,“三百多万。”
娇娇不免咂舌,不仅因为那个数字,更惊讶于司机的听力,刚才看见他还在驾驶室里专心欣赏音乐……
对于他的“异能”,尚云绮反而见怪不怪了。
在她的推荐下,叶羽带走了一听优质钙粉和两桶美毛粉,娇娇更是殷勤的忙前忙后,脸上绽放出两朵嫣红娇羞的花。只在叶羽被司机抱上车时,花朵凋谢少许。
“美中不足啊,他偏偏是个残疾”小丫头眼底飘起一丝失落。
“岂不更好,说不定你有机会。”尚云绮打趣道。
“他才不会看上我。”娇娇呶呶嘴,失落加深。
尚云绮安慰道,“可不见得。你很可爱啊,不要妄自菲薄,况且,缘分这种东西本来就难以琢磨。若你真的很喜欢他,那就去争取,做好心理准备就行。记得那部电影《PRETTYWOMAN》吗,灰姑娘总会遇到王子,只不过好心的仙女还没出现。”
单纯的女孩快乐的幻想着未来,而尚云绮自己却在沉浮在现实的泥沼中。
接下来做什么?她不应该有空闲时间。吃过午饭,娇娇继续做梦,尚云绮则骑上电动自行车去物流处发货,然后破天荒的主动请缨给附近几个的零售商店送货,最离谱的是,她竟答应老主顾朱小瑜的要求,为她送去狗粮,并爬了六楼。
几个来回下来,累得筋疲力尽,再回来时,趴在电脑桌上,直不起腰来。
气都没有喘匀,电话铃又响了。尚云绮像弹簧一样绷起身板,盯着话机、愣神片刻,抬起的手又放下,她示意娇娇接电话。
撂下电话,娇娇偏着头看向目光游移的老板,而尚云绮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她是决计不会上楼送货的。
“骆先生打来的,他要你接电话。”
心落回原位,尚云绮松了口气。
叶羽说他有一样很重要东西遗失了,那是一个木质护身符,外形为佛身,可能落在店里的某个角落,希望她能帮忙寻找。
尚云绮和娇娇马上行动,搜索店里的每个角落,终于在粮桶的间隙里找到了他形容的那个物件。
见过玉佛金佛,木佛还是头一次看见,尚云绮托起佛身,细看两眼,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木质看起来稀松平常,据它的色泽和纹路,很像是普通的桃木,而不是名贵的紫檀,人物线条更是单调粗糙,面目模糊毫无美感,只依稀可见无量寿佛的宝相,这个挂饰更像是初学者信手刻成。如此不起眼的东西,他却紧张得很,很可能是出于某种纪念意义。
尚云绮不自主的摸向颈间,顺着红绳撸到一尊小巧的玉佛,也是一尊无量寿佛,那是她十五岁重病那年,母亲从清音寺请来的护身本命佛,每次抚mo佛身,她浮躁的心情总会逐渐恢复平静,多年来,玉佛从未离身。
得知护身符已经找到,叶羽如释重负,他说司机王平出了趟远门,三五天之内不能回来,他恳请尚云绮能将东西送过去。
这个要求并不过分,尚云绮痛快的答应了。即使对方只是个普通顾客,现在她也不会推辞,况且他还行动不便。
娇娇本想借此大好机会去见“心上人”,可她是个十成十的路痴,有时打车也会报错街名,况且叶羽居住的“林谭豪墅”位于偏远的开发区,尚云绮不放心她只身前去。更重要的是,她不想闲下来。人一清闲就会胡思乱想,况且,走得越远越好,在一个离他遥远的陌生环境整理情绪,总好过待在他的附近,揭开心上那貌似愈合了许久的伤疤。
原来,她从不曾忘记,原来,她并非真的放下,原来,相见不如怀念。
再次跨上电动车,已是下午五点整。她提醒自己,尚云绮,你不能糊涂,过马路要小心,不要闯红灯,不要撞车撞到行人,不要……你需要好好的活下去,这个世界上,你只有一次机会称自己为“我”,而她他它们,都是点缀你生命的过客,没有人值得你那么重视,导致你的不快乐和终身遗憾。
走吧,快快离开,与那渺茫的希望背道而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