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神爹爹从皓碧宫回来后又寡言不少。娘仍同他闹着别扭,也闷闷地不多说话,于是整个琼碧居憋气得紧。
这日,我谴了小宫娥去玄碧宫,邀绿翘同去椿萱河。估摸差不多到时候了,我便独自晃悠悠往那边走。那晚过后我再没去过椿萱,只是如今形势着实诡异,我同绿翘都是好奇。尤其是绿翘,近日明显消瘦不少。我晓得她是为了鹞担忧,实在不忍见她再煎熬下去,便索性与她提议去椿萱——椿萱这处委实神奇,或许可以给我们一些启示。
不是没有想过会碰到熏,所以特意拣了个晌午,估摸他在的可能性很小。
仍离了段距离我就后悔了。那青袍的男子可不就是熏!我只觉尴尬,忙想退回去,哪料得熏旁边站着的是羽哥哥。他见到我便朗声唤道:“玦儿!”
我硬着头皮走上前,“羽哥哥,熏……哥哥。”
“玦儿,自上次倩碧宫大殿一别,羽近一个月都不曾去看望你,可怪羽怠慢了你?”羽哥哥爽朗一笑,仍旧是一身白袍,衬得他飘逸出尘。
“羽哥哥,如今三界动荡,自然忙正经事要紧,玦儿怎会怨你。”我低下头,只敢用余光瞟那角青袍。
“那便极好。玦儿怕是误来此地吧,”羽哥哥轻揉我的发,“这椿萱河不是玦儿该呆的地方,以后不要随便来!”
我如何会让他知道这是我同熏初遇的地方,忙支吾着称“是”,一边不落痕迹地躲开他的手。不知为何,今日他同我亲近一点,我便觉得怪怪的。
羽哥哥似乎也觉察出一些。他愣了片刻便收了手,“呵呵”干笑了两声,“玦儿不是一直都对熏思念得紧么,怎得见了面反倒不开口?”
“唔……”
“是熏失礼,该先打个招呼。”熏开口。只是氛围并未见缓和,我只盼着绿翘早早到来,好化解这边的尴尬。
“唔,羽还以为你们闹了矛盾呢,怎得似小夫妻吵架似的,一个个脸红脖子粗。”
本是一句玩笑话,孰料却一语中的,戳中了我同熏之间的硬伤。
于是我讪讪地笑笑,将头垂得更低:绿翘啊绿翘,你速速救我于水火之中!
“咯咯……”
有女子的笑声传过来,我一阵激动,来旁人了便好,于是不待细听就迎上去。谁知一照面我却傻了眼——来者竟是无眉!我那个气啊恨啊,真后悔今日出门前没算上两卦。
“不想这椿萱河竟这般热闹。小女子方才迷了路,误闯椿萱,本来还忧心得紧,如今见到羽公子与熏殿下均在,小女子倒是因祸得福了。”那无眉声音娇嗲,满面媚态,先是自动忽略了我同羽和熏打了声招呼,随后又佯装惊讶地捉住我的手,“温玦妹妹,你竟也在的,我们姐妹倒真是有缘~”这一声妹妹叫出来,我张口结舌,心里委实觉得被占了便宜。
羽哥哥显然也觉得此话滑稽,嘴角荡开了几丝笑意,“怎么无眉仙子同玦儿相熟?”
“千年之前便见过的,”无眉用丝绢掩了口,“吃吃”笑了两声,“羽公子愈发英伟了,若不是小女子已许了人家,怕真是要忍不住心动……”
我头皮一阵发麻。这样的话也能说得出口,谁娶了她,怕绿帽子是怎么也戴不完的!
羽哥哥一贯潇洒不羁,今日却抽动了嘴角,“仙子休要玩笑。仙子即将大婚,羽怎比得仙子的如意郎君!”
“说起来,小女子倒当真对夫君满意呢,”她竟对熏挑了挑眉,“熏殿下,你说是么?”
——
不待熏回答,却是一阵腥风巨浪。羽哥哥一把揽住我退离河岸。待我站定,忙不迭去看熏是否安好,却发现他的怀中抱着无眉!
“熏殿下,”无眉环了熏的脖子,用玉手掩了额头,“人家好怕呢。方才多亏殿下舍命相救,只是那浪头实在骇人,人家现在都有些头晕了……”她嗔红了一张小脸,身子柔弱无骨地伏下去——
他们竟贴得那样近。那样近,比我们曾经还近。我只觉心口有一只爪子在狠命地挠,然后胃里便一阵翻江倒海。
可是熏却毫无动作,甚至嘴角仍挂着淡淡的笑。我们之间,原就是我一厢情愿,不是么?那个肩头,从不是我所想的那般不可靠近;那股皂荚香,原就不单属于我一个。他可以接受无眉,他却数次拒绝了我。
我猛然挣脱羽哥哥的臂膀,我只想早点离开这里,只要离开!
“玦儿,你怎么了?”羽哥哥从后面焦急地拉住我的手,“怎得忽然就哭了?”
我抹一把眼角,果真是湿的。“风太大,迷了眼……”我慢慢掰开羽哥哥的手,只恨恨望着那袭青袍。熏的嘴角逐渐僵硬,似乎有些不知所措,眼睛依旧清明,里面却隐隐闪着不知名的光。他也望着我,却只是望着,不说话,不作任何辩解。他的肩头,无眉同他贴得那样近。他们多像是一对,不是么?一个惊雷忽然在我耳边炸响——
莫不是无眉要嫁的,便是熏?!
我猛地将头转过去,再不看他一眼。我只觉得自己像个笑话,就仿佛自己被扒光,然后赤裸裸立在人堆里接受众多目光的审判。羞耻,对,是羞耻!我连连摇头,脑中一片空白,腿开始不听使唤,一直狼狈地往后退。
羽哥哥追上来几步,眼神沉痛,似乎有所察觉。“玦儿,”他隐约在唤我,我却听不真切了。我继续往后退,冷不丁腿一软便是个踉跄——羽哥哥的面色变得更加忧心,他一个箭步跨上来,却骤然收了手,神色转为惊讶——一双臂膀先于他将我从后边揽住了。
“小鱼儿!”
——是鹞,只有他,只有他叫我小鱼儿。
他的声音依旧含着魅惑,毫不掩饰当中的焦急,竟让我不由产生靠近的冲动。紫袍在椿萱的腥风中飘舞,露出一双xiu长的手。那双手骨节紧绷,颇有些强硬地环上我的腰。他的胸膛宽阔,改不掉的张扬。
仿佛溺死之人抓住了救命的稻草,我扭转了身子,猛地将头埋到他的胸口,压抑许久的泪水顷刻间放肆地涌出来。鹞的心跳就响在我的耳边,稍微有些急促,却有力。那心跳是那样的安稳人心,坚定地告诉我:他绝不会丢下我不管。
鹞冷冷瞥一眼众人,声音带着些许怒意和不敬,“烦劳各位了。小鱼儿受了惊吓,鹞这便带她走。”
他猛地低下头,弯腰,再伸手一捞,一下子就把我横抱起来。我只觉惊愕,却又莫名生出几分感动,身子有些不自觉地发抖。他似乎有些察觉,环手将我抱得更紧,一只手则轻抚我的发,“小鱼儿,何必……”他从后脑勺按住我的头,将我的脸贴上他的胸膛。英挺的少年,声音低沉,手臂异常有力,“若是难受,便安心歇在这里。”他小心地捉住我的一只手,按在他的心口,贴着我的耳垂如是说。他的嘴唇有些蠕湿,触到我的耳根,我的脸瞬时便似着了火。耳边除却了他的心跳再没其他的声音。我心中复杂,不敢抬眼看熏和羽哥哥,只是将头埋得更深,却又有泪溢出来,糊了满脸。
“傻鱼,”他轻轻弹了我一下,“怎得这样爱哭!”
“唔……”我第一次在他磕巴着说不出话。
“傻鱼,”他的手臂却又加了几分力,同我贴得更紧,“是不是只有狼狈成这样,你才愿靠我这么近。”
他抱着我大步流星地离开,步子稳健有力,全不顾路上众神的疑虑的眼神和小声的嘀咕。
我却早羞得满面红霞。
这一路并不长,我却觉得经历了很久。
他在琼碧居门前停住,将我轻轻放下,复又抿起薄唇,倨傲的下巴微扬,“小鱼儿,记住,你的眼泪只能为值得的人而流。”
我只觉一震,待反应过来,他却已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