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琼碧居的时候,门前立着几个宫娥。
那个领头的宫娥我是在神后姑姑处见过的。娘与爹爹近些日子一直偏居于琼碧宫,不曾过问九天的任何事,却不知为何神后姑姑今日会来。娘又会见她么?
我一直疑心她们之间有过什么过节,于是干脆从后门绕了进去,寻了个不易被发现的地方,屏住气侧耳偷听。
里面过了许久都没有声音。我忍不住从窗户缝里望进去。神后姑姑端着一盏茶,却满脸带笑。她眉眼闪动,分明想说什么,却一直不好开口。
水神爹爹则正襟危坐,面色严肃。他并不看向神后姑姑,只自顾饮茶。
偌大的正厅不见娘的踪影,怕是回避了。
看样子神后姑姑刚到不久,此刻正是欲说还休之际。我小心翼翼地撇过头,努力不发出任何声音——我且静观其变。
“哥哥,”神后姑姑终于开口,“哥哥近来身体可好?”
“宿一切安好,烦劳神后挂心了。”
唔,这二人的对话开头全无新意,偏生都用一副云淡风轻的口吻,当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嫂嫂她……”
“茹醉身体不适,怕惊了神后圣驾,不便露面。还请神后海涵。”
神后啊神后,你难不成大老远跑来就是说这些有的没的?我愤愤攥紧了小拳头,这神后做事当真完全不讲究效率!
“神后今日来所为何事?”还是水神爹爹深得我心。我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
“妹妹今日前来,确有事相求。”
“哦?不知神后有何心愿?”
“不是为自己。妹妹今日,乃是为那不争气的儿子鹞前来。”
“鹞殿下?”——不知为何我的心有些吃紧。
“是。妹妹代鹞向哥哥提亲,恳请哥哥将玦儿嫁与鹞。”
我只觉五雷轰顶。这个鹞,居然贼心不死,胆敢让神后来提亲!我几乎要叫出声来,忙狠狠掐了自己的手臂一把,强迫自己镇定——水神爹爹定然不会答应的,定不会。
“玦儿自小便缺少调教,不懂礼数,哪里高攀得起鹞殿下?”爹爹虽是在贬我,这一句却让我舒坦万分——要我嫁给鹞,休想!
“哥哥见外了。玦儿灵动脱俗,聪明伶俐,妹妹瞧着便喜欢得紧,哪有高攀一说?”
“这……鹞殿下身份显贵,玦儿嫁了去,怕难当重任。”爹爹仍旧抛过去一个软柿子。
“这么说,哥哥也支持鹞继位的?”
——
神后这一句说得全无道理。帝君一旦归天,鹞自然要继位的,何来的“也支持”一说?我的心中不禁狐疑。
“继位者自该由帝君定夺,宿何德何能。”
“哥哥既无心于此,又何必阻挠鹞与玦儿的上好姻缘?”
“这……”
“哥哥,你当真忍心见到我母子孤立无援?”神后方才还巧舌如簧,此时的声音却带了丝哭腔,当真是张弛有度,不愧是九天女性的主宰人物!
“这……”爹爹果真语气一软。
这百炼钢果真会毁于绕指柔!只是我实在不懂,我嫁与鹞同帝君之位的继承有何关系,神后姑姑为何要将这两件全无关系的事情扯在一起?——
不过眼下我却顾不得思考这些。水神爹爹到底是心底纯良了一些,哪里经得起神后的软磨硬泡。我暗自焦急,这样下去,形势绝对不容乐观!
“玦儿绝不会嫁给鹞殿下。”说话的却是娘亲!她不是宁死也不肯见神后姑姑的么?怎么今日竟出来了?
我喜出望外,忙趴到窗户上张望。娘一脸正色,全无平日的柔弱,气势竟有些凌人。
“嫂嫂……”神后姑姑讪讪地笑笑,“玦儿嫁与鹞后,帝君殿同水神殿便亲上加亲,有何不好?”
“哼~温妙轩,你当真是自私自利!”
我心中暗叫不好,娘居然直言神后姑姑的名讳,难不成真是脑子发烧了?
奇怪的是神后姑姑并不气恼,“嫂嫂定是误会了,”她朝水神爹爹望了两眼,“妙轩一心一意为的是水神殿万年基业。妙轩虽嫁与帝君,却仍是水神殿的一份子。”
“哼~所以当初你嫌弃我出身低微,埋汰了水神殿的威名,便阻止我同宿的婚事?”
“哪里……”神后姑姑的脸色愈发不好看。她又求救般地朝爹爹望了几眼。水神爹爹却装作未看到,并不开口。
“我同宿情投意合,当时已怀有庄儿。你却全不顾这些,费尽心机登上神后之位后,为了巩固自己的势力,竟妄图联合幽篁洞,将老女无眉许配给宿!若不是宿待我情深,毅然拒绝,你却让我情何以堪?”
“嫂嫂,那都是过去的事……”
“过去?”娘的口气愈发激动,“庄在腹中之时你便险些害他没有父亲,待他快要成年,你却活活害了他的性命……”
“茹醉!”说话的却是水神爹爹,“庄这件事,不得再提!”
——气氛诡异。大哥哥竟是神后姑姑害死的?那不周山的蛇妖,竟同神后姑姑有关?我虽对神后姑姑不亲厚,却也并不讨厌。我难以想象,这样一个美丽华贵的女子,竟会心如蛇蝎。
“好。姑且不提庄。”娘的声音已经有些许哽咽,“如今你却又打起了玦儿的主意!温妙轩,你夺我丈夫不成,便夺走了的儿子,如今又来夺我的女儿!你有何居心?”
“嫂嫂,当年庄一事实是意外。发生后,妙轩也很愧疚,很长时间都惶惶终日,夜不能寐。至于玦儿,妙轩是真心的喜欢她呀!”神后很快调整了容色,不见先前的张皇。
娘却益发激动,“你闭嘴!温妙轩,你无非便是想拉拢我水神殿势力,以巩固你的神后之位,日后更要助你的儿子鹞登上帝位!温妙轩,除却权势,你的心中还有什么!帝君的一生亦是为你所害,若不是你……”
“茹醉!”水神爹爹一口喝住娘。他一向和煦,从不曾这样对娘呵斥。娘显然是提到了敏感话题,却不知这帝君又有怎样的坎坷。
“好,好,无论如何,她却终究是你的妹妹!”娘声音带颤,她抹掉满脸的泪,“我不管,玦儿绝不会价嫁给鹞。我的玦儿,她决不能被当作权势交换的筹码!”
娘抛下这一句便大步退回了里屋,似乎再也不愿见神后一眼。
筹码?大哥哥?还有无眉?娘这一段话虽说得激动,有的只是隐隐带过,却明显包含了许多我不知晓的讯息。我来不及整理思绪,神后已经告辞了。
“哥哥,”听声音神后仍旧镇定,果真是将面子上的工夫做得滴水不漏,“今日叨扰哥哥了,妹妹这便告辞。”
“宿惶恐。神后慢走。”
“哥哥身体不适,便无需相送了。只是提亲一事……”
“宿需听过茹醉与玦儿本身的意思,再做考虑。”
“那便烦劳哥哥。”
……
良久,我装作什么也不曾听到,由正门踏入琼碧居。
爹爹闷闷坐在方才的位子上,不说话。
“唔……爹爹,方才玦儿见到无眉……”
“恩?”爹爹的面上竟浮起一丝愧赧。原来无眉一直未嫁竟与爹爹有关,难怪她嘱咐我要将她的婚事告知爹爹同娘亲。
“唔……无眉托我转告,下月初七她会成婚,请水神爹爹万抽出空子,去饮一杯喜酒。”
“原是这样。”爹爹却似乎恍然大悟,“难怪妙轩今日会来。”
“恩?”我忙作出一副好奇的样子,刚想询问神后怎样,话未开口,却被生生打断了。
“水神君上,帝君请您移驾皓碧宫,有事同您商议。”有宫娥来报。
皓碧宫乃是帝君的居所。据说帝君自与魔君大战后便一直在皓碧宫养病,任何上神一概不见。今日却邀水神爹爹前去,难道……我不敢再想下去。
这九天怕真是要风起云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