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良辅受了一顿结结实实的廷杖,被小太监搀扶回住所,连夜都没熬过,就两脚一蹬,一命呜呼了。但因在他的屋子里搜出不少御用之物,人证物证俱全,旁的人也不好多说什么?
即便是鳌拜,也只能忍下这口气,眼瞅着内廷里私底下被他收买的太监宫女们每天都被孔四贞借着孝庄太皇太后的名义,用不同的理由打发出去做事。
至于孔四贞为何会如此做?自是与她在顺治皇帝灵柩前,承诺助七七一臂之力有关系。她深知宫里的水深似海,七七作为一个年幼的监国公主,凡事不可过多出头干涉。於是,孔四贞不管是明里,还是暗里俱会悄悄帮七七一把,使她在宫里宫外都逐渐扩大自己的影响力,建立起属于她的隐形势力。
十三衙门的头子吴良辅死了,康熙借此良机历数十三衙门存在之利弊,责四位顾命辅臣立即裁撤掉,重新设由正黄旗,镶黄旗,正白旗等上三旗的包衣奴才组成的内务府,管理皇室衣食住行等各种事务。
在任命总管内务府大臣时,四位顾命辅臣与康熙帝意见相左,争执不下。
见此,端坐在一旁聆听的七七面色平静的说道:“福全哥哥年岁也不小了,也该有个正经的差事给他历练下了。依我的主意,不如把内务府总管这趟差事先给他做了,等他弄出点名堂经来,也好给他个合适的封赏。诸位辅政意下如何?”
不待索尼等人出言辩驳,康熙率先表态:
“朕也觉得长公主的建议甚好。不如就这样定下来吧。先让福全去内务府里历练下,等过两年再论封赏。”
“若是诸位辅政觉得以福全之才暂时无法但此重任,那就让康亲王杰书先过去帮衬几天。”他不给人留下半点转圜的余地。
康熙自登位后便知,身下的龙椅坐得牢不牢?不能依靠先帝为他安排的四位顾命,而是得靠他自己。
帝皇的尊严是神秘而尊贵的,是不容任何人侵犯的!
他不仅要利用所谓的三纲五常,仁义道德,更要懂得利用大臣们彼此间存在的旧隙,令他们时刻猜疑对方,无法抱成一团。非常时期,用非常法子。在他还不能掌控全局前,就得学会置之于死地而后生,忍下所有不能忍的。
见七七和康熙异口同声要扶持福全上位,索尼知道这事已是铁板上钉钉子,不容人再多言半句了。何况吴良辅这一顿廷杖吃得蹊跷,行刑的太监是拿捏得不轻不重,刚好让他熬不过夜。
这事到底有没有人暗中下绊子?索尼心里透亮,立即跪伏在地,回道:“回万岁爷,长公主的话,奴才等并无异议。”
遏必隆和苏克哈萨见索尼都不反对了,俩人赶紧附和,表示赞同。
四位辅政,三位同意,剩下鳌拜一人孤掌难鸣,纵然他有心力挽狂澜,但终究是时不待他。
鳌拜阴沉着脸,撩袍下跪,奏道:“既是长公主的意思,那奴才等自当从命行事。”
临了,他还忘不了阴七七一次。故意在话语里边,只提七七,不提康熙。欲挑拨俩人亲密的关系。
“鳌拜中堂这话,说的可不对。在来乾清宫前,太皇太后曾再三叮嘱道:先帝留下的子嗣不多,除了皇上,只有福全和常宁两位阿哥。俗语有言,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再者,福全的年岁也不小了,也该是时候历练下了。如若朝廷里面有合适的差事,就先安排他去做下。不管那差事有多苦多累多脏多繁琐,身为爱新觉罗家的子孙,都应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七七语气淡淡的转述孝庄太皇太后的肺腑之言。清亮的眸子里闪耀出灼烫人心的光芒。
她轻描淡写的一席话,便将自己提议任命福全为内务府总管的念头,推到余威犹存的孝庄太皇太后身上。
康熙闻言,嘴角现出一丝满意,屈指轻击龙案,吩咐道:“既是太皇太后的意思,那此事就这样定下来吧。”话刚说完,他忽地机锋一转,眼眸含笑的说道:
“鳌拜,今日长公主要去景山为先帝守灵,不如由你亲自护送前去,可好?”
“奴才自当奉旨行事。”鳌拜偷眼窥了窥端坐在一旁的七七,叩头领命。
“七妹妹,你觉得可好?”康熙突然转过头,笑问七七的意思。
“一切由万岁爷做主。”见内务府的差事有了定论,七七展颜一笑。
这只是头一步。有福全在内务府当家主事,总比安排一个外人强。要知道,皇家的很多事,包括宫里面服侍的宫女太监的挑选等,俱是由内务府一手承办的。更别提财务、库房、警卫扈从什么的了。她决不能将此等至关紧要的位置,让给一个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倒戈的臣子来做。尤其是在这几年。
见事情差不多了,七七起身告退,去慈宁宫拜别了孝庄太皇太后和两位皇太后,尔后在鳌拜亲自护送下,乘坐鸾舆前往景山,为顺治皇帝和孝献皇后尽孝三年。
春去秋来,花落花开,景山东麓的歪脖子老槐树开了一茬又一茬雪白的槐花。每年槐花弥漫时,七七总爱到树下朝着紫禁城的方向瞧去,想象着记忆中金碧辉煌的皇城,心头涌上一阵难以言诉的感慨。
谁让她身处的地方是明朝思宗皇帝朱由检,即前明崇祯帝走投无路的自缢之处呢?
“主子,我们该回了。”小德子躬着身子,小声提醒。
七七掉过头,似笑不笑的瞅了他一眼,垂下眼眸,轻声问:“小德子,这些年你在我跟前伺候,我待你并不薄吧?”
小德子眼底闪过一丝惊慌,面色发白,步履微跄,一个不稳跪趴在地上,不顾泥地上尖锐的石子,用尽全身力气,猛叩了三个响头:
“主子对奴才恩重如山,奴才即便是赴汤蹈火,也万死不辞。”
“很好。希望你能记得今日之誓言。”七七冷淡的眼光落到歪脖子老槐树旁边的石碑上,上面刻着“明思宗殉国处”几个大字。
“小德子,你觉得前明崇祯帝是个好皇帝吗?”她忽然问。
小德子一怔,偷看了眼看不出情绪变化的七七,三年多来,他越来越捉摸不透她的脾气,对她的行事,愈加不敢随便猜测。
“回主子的话,奴才没读过书,不识字。但有一件事,奴才还是懂的。只要能让百姓吃饱饭,穿暖衣,世上少一点像奴才这样被亲生父母买卖的人,那他便是这世上难得的好皇帝了。”他大着胆子回话。
“你说的何尝不是。老百姓求的是什么?不就求一个吃饱穿暖,合家老少平安无事吗?”七七抬手摘了一串雪白晶莹的槐花,若有所悟的叹息道。
听到她的话语,小德子心里更加疑惑,慌乱,他不清楚七七为何会在今日讲这些是是而非的大道理?总觉着会有大事发生一般。
正当他胡思乱想之际,一名穿着绣着江牙海水的团领补服,腰间横跨一把垂着尺把长红流苏,年约十七八岁,长得一表人才的少年腿脚迅速地从山下窜出来,跑到七七跟前,单膝跪地,禀告道:
“禀长公主,刺客已顺利抓捕归案。栋鄂大人要奴才来问,该如何处置那名女子?是火速送到刑部大牢候审,还是就地处决,以绝后患。”
他名唤曹寅,满洲正白旗,是费扬古在御前侍卫中,精心挑选来景山保护端慧长公主的心腹。
小德子听了,脸色又白了一分,身子忍不住轻微的发颤,藏在马蹄袖里面的双手紧紧攥住。
“可有人伤亡?”七七撇开正事,关注在她看来更为重要的事。
曹寅顿了顿,据实以告:“除陈先生受了点轻伤外,其余人都不曾受伤。”
七七眯起双眼,按住心底的怒火,逼问道:“陈潢是如何伤着的?不是千交代,万交代你们要以他的安全为先吗?”
“长公主请息怒!俱是奴才考虑不周,才使得陈先生被那女子所伤。请长公主重重责罚与奴才。”曹寅也不辩解,连碰了三个响头,自动请罪。
“李甫看了怎么说?”
七七懒得在这节骨眼上追究此事,岔开话题,详细询问陈潢的伤势。如若并无大碍,那她也用不着大动肝火。
现前在她身边保护的御前侍卫,都是她舅舅费扬古在上三旗中仔细筛选过脾性,家世,以及对皇室忠心耿耿,并无二心的臣子。
鳌拜这三年在私底下的小动作越来越大,基本到了顺他着昌,逆他者亡的地步。索尼又整日托病不上朝,每日里就他那两儿子在朝廷里同鳌拜避重就轻的斡旋笑谈。苏克萨哈早已被架空了权力,如今自顾不暇。
遏必隆那老油条……每时每刻都想着拍鳌拜的马屁,唯恐祸及自身。玄烨现今的处境比任何时候都糟糕,幸而她早一步计划,脱离了紫禁城,先在景山安定下来。不然,她的境遇只会比玄烨更惨。
先帝亲封的监国公主又如何?权势再大,亦不过是个女子。
“李御医说,皮肉之伤,休养几日便可全好。”曹寅恭敬回话。
“曹寅,我们去看看他。”
七七瞥了眼趴在地上不吭声的小德子,嘴角微微翘起,一丝几不可见的微笑刹那间融入空气。那笑意里,究竟带着何意?只有她一人知晓。
“是,长公主。”曹寅从地上爬起来,引着七七下山去。
在俩人离开后不久,没得到七七命令,不敢擅自起来的小德子缓缓抬起头来,乌黑的眼眸里写满——未知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