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宝在现代时没有去过宣城,也不知道那里有没有山,不过他们现在正行走在连绵的大山之中。
据李敢介绍说,这座山叫柏枧山,是黄山的余脉,与黄山、九华山成三角形分布,方圆有好几百里的面积。穿过这座山,宣城也就到了。众人走在其中,只觉四周群山环抱,绿荫蔽日,清风徐来,竟然丝毫感受不到盛夏的酷热。山间时有清溪流泉,老树怪石,草兔麂鹿隐没其间。山鸟叽喳,蝉鸣悦耳,好一幅梦里水乡图。
李敢见众人神情,更显得意,口中也是滔滔不绝,将各种听说过的,没听说过的故事传说都拿出来献宝。众人在一旁听着,也是津津有味。
忽听一人喊道:“有人!”众人随那说话之人眼神望去,只见在距众人所走的山间小道不过百余米的一处清溪边,一位老翁双腿萁坐于林荫之下,宽袍大袖,左手执一根钓竿,右手持一卷书卷,正在那里漫声吟哦,悠然垂钓。旁边藤篓中,装着一些树皮等杂物。
众人不由大喜,他们在山中已经走了大半日,这却还是第一次见到人的影子。既然遇到了人,就说明离宣城不远了,心中自然高兴。当下众人由李敢带领,留在原处,周宝则负责过去向老翁询问一下路径。李敢虽说就是这里的人,但也不可能认识这里的每一条路。因此当周宝过去之时,李敢虽是在一边撇嘴,状甚不屑,却是没人理他。自从进入宣州地界,这人就变的神神叨叨,再不复过去的一脸冷漠。周宝笑称他这是恋家癖,众人也是深以为然。
周宝缓缓走至老者身旁,只听那老者持着书卷,口中吟道:
曰遂古之初,谁传道之?
上下未形,何由考之?
冥昭瞢暗,谁能极之?
冯翼惟像,何以识之?
明明暗暗,惟时何为?
阴阳三合,何本何化?
圜则九重,孰营度之?
惟兹何功,孰初作之?
斡维焉系,天极焉加?
八柱何当,东南何亏?
九天之际,安放安属?
隅隈多有,谁知其数?
天何所沓?十二焉分?
日月安属?列星安陈?
。。。。
周宝不敢打扰,侍立在旁,等老者吟完最后一句“吾告堵敖以不长。何试上自予,忠名弥彰?”之后,才对着老者深施一礼,道:“这位老先生请了。”他已见老翁一身衣饰不凡,举止沉稳有度,口中所诵,分明便是屈原大夫《九章·天问》中的句子,显然非是一般的山野渔夫,因此问候时也是恭恭敬敬,不敢有丝毫失礼之处。
老者右手单手持竿,左手轻轻一拂,宽大的袍袖行云流水般荡起,缓缓抬头,望着周宝,道:“小哥多礼了,不知小哥找老夫何事?”他语调舒缓,声音圆润,看上去虽已年过花甲,但一举一动中莫不有一股自然至极的潇洒气度涌出,就仿佛这气质是天生在他身上一样,毫无一丝烟火气息。
当他微一抬头,目光与周宝相遇之时,周宝心中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油然而生。这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啊,温润如玉,却又清澈如水,一眼望去仿佛便能一探至底,但稍一定睛,却又感觉如一汪深潭般,深不见底。
周宝见过的最有特色的一双眼睛,当属斛律光的那对狭长双眼,冷漠中饱含丝丝忧伤。令人一见难忘。而老者的这双眼睛,令周宝想到的确是初生婴儿的眼睛,纯净、透明,却又含着一丝对世事的好奇。
周宝原本问路的话一下堵在了喉咙中,半晌,方才讷讷道:“小子身上发生了一件事,心中彷徨苦闷,不知老先生可能为我解惑?”
老者听了,手腕轻抬,露出两根莹白修长的手指,指着身边的一丛树林,道:“你说它们快乐吗?”周宝顺着老者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两只小鸟正在枝头嬉戏打闹,不时交颈亲昵,互剔翎羽。“小子不是鸟儿,不知道它们是不是快乐。”周宝老实答道。
这时钓竿轻颤,老者手腕一抖,钓竿扬起,一尾肥鱼顺竿而起,准确无比的落入老者身畔鱼篓中。“古人言:‘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又有人驳斥曰:‘子非鱼,安知鱼之不乐?’老夫连自己的困惑都解决不了,又怎么能解决别人的困惑?”
周宝不由问道:“老先生也有困惑吗?”老者不由莞尔,“世间人皆有困惑,连屈原这等博学大儒都会都有如此多的困惑,不得不向天发问,老夫既非神仙,更非鬼怪,岂能没有困惑?”周宝听了,不由得讷讷不能言。
老者倏然起身,收好钓竿、书卷,将鱼篓、藤筐提在手中,一边道:“你因困惑而生烦恼,可知烦恼皆出自本心,本心安定,自然烦恼不侵,只是这道理知易行难,否则这世间又岂有这么多纷争?”稍顿又道:“你们若是去宣城,沿着这条路,再走半个时辰便到了。”言罢,自一边峭壁攀援而上,大袖飘飘间,不久即消失不见。
李敢等人见周宝久去不返,已渐渐走了过来,此时见周宝发怔,不由过来相问。周宝将前事一一说明,最后叹道:“我本听人说,深山多名士,草莽出豪杰,原还不信。此时见了这位老人家的风采,才知道自己以前是井底之蛙。”
这时李敢望着老者攀爬的峭壁,面色凝重,说道:“这位老人家不简单,这峭壁如此陡峭,便是我,空手上去也很困难,他却两手都提着东西,就这么飘然而上,莫非真是什么山精鬼怪不成?”
周宝一听,不由好笑,拍了李敢肩膀一下,道:“哪里来的什么山精鬼怪,这位老人家一看就不是平常之人,身上有些功夫也不足为奇。只是此次相见时间太短,否则必要向他多多请益,好在看他对这附近如此熟悉,想来应该住的离此不远,或许便在这宣城郡内。我们以后慢慢查访,说不定还有再见之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