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早晨,太阳还没有出山,灰蒙蒙的晨雾笼罩着村庄,只有天上的启明星不知倦地眨着眼睛,疯老李扛着锄头刚刚走出草房,一阵嘹亮的婴儿啼哭声从黄土坡上传来,他惊喜万分,三步并作两步一路找去。
太阳出来了,红彤彤的显得格外辉煌,霞光中,只见黄土坡坡上一只猛虎盘躯而卧,见了疯老李,那猛虎只是恭恭敬敬地点了点头,转身呼啸而去……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儿在坡上手舞足蹈不停地啼哭,疯老李走上前去将孩子抱在怀中,那孩子竟破啼为笑,吸吮着手指头甜甜地进入梦乡……
村里人知道了,一个个都赶来看望,“给孩子起个名吧!”大家提议。
“就叫他梧桐吧!”疯老李说。
梧桐与疯老李相依为命过了几年,小小年纪就跟村里人一道拔苗锄草,十多岁的时候,疯老李为梧桐准备了一副八股绳挑担,扁担两头各画了一只蝴蝶,不管有多重,梧桐总是身轻如燕快步如飞。
村里人都发现,在梧桐的扁担两头,一前一后总有两只彩蝶飞绕,金光闪闪翩跹舞,可又总是看不甚清,感觉就象是在梦里一般,似醒似梦,似幻似真……
秋天的雨细细的,淅淅沥沥就象过了筛子似的,密密匝匝,均匀地飘洒在席席晚风中。
秋意也渐渐地深了起来,泡桐树叶黄绿黄绿的如同缺少了水分,地上的落叶也多了起来,沉甸甸的沾满了雨水,间或有布谷鸟忧伤地呜咽几声,举目四顾,却不知那布谷栖身何处。
三野兔的宿舍已搬到了楼上,坐在窗前,透过稀疏的树枝,完全可以看到远处的青山和树林,近处的村庄和红高梁,一切地一切,都隐没在灰蒙蒙的雨雾当中,泡桐树的叶子伸到了窗玻璃上,有雨水顺着流淌下来,一道一道的,就象泪水。
梧桐的心情总不那么顺畅,打从工作一开始,他就感到周围似乎有重重的重压,而且源源不断地汹涌而来,只要一涉及自己,本来几句话就可以解决的事情,你上通下达起码也得跑三趟,刁钻为难,总是无缘无故地吃一顿不冷不热的闭门羹,让你有劲无处使,有怨无处伸,有恨无处发。
就拿宿舍的事来说吧,华书记跟老林说过不下几次,书记和镇长也跟他打了招呼,可老林就是不打一个照面,美名其曰外出学习考察,其实是纠集一班流氓地痞开设赌场。林业站的房门钥匙在老林手里,华书记也没办法,只好让梧桐暂时与三野兔住在一起。
三野兔又喝多了,躺在自己的床上,时不时地翻一下身,那张老床也便依依呀呀地叫唤几声。
“彩云!彩云!”三野兔叫喊着醒了。
梧桐随手递过一杯泡好的醒酒茶,顺水推舟问:“彩云是你的女朋友?”
三野兔接过茶水一饮而尽,随口说了一声:“是!”
“是不是商店里那个?眼睛大大的,说话甜甜的!”
“你怎么会知道?”三野兔忽地站了起来,一脸的疑惑。
“是你酒醉后告诉我的!”
三野兔没有了言语。其实,他的事梧桐并不怎么清楚,只是见他平日里总往那个商店跑,偶然的印象加上自己的判断,梧桐放了烟雾弹。
“人要是喝醉酒,是不是都一个模样?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也说,酒后吐真言,是呀不是?”梧桐故意问。
“那可不一定,有些话喝了酒才可以讲。其实酒醉心里明么!只不过是借酒装疯另有所图罢了,酒不醉人人自醉,说穿了,也只不过是一些人的手段而已!”
“那你跟彩云的事也是另有所图?”
“那才不是呢!正因为你是我的好朋友,我才会毫无戒备地酒后吐真言,真心才能换真心么!”三野兔有点不好意思。
“我总觉得老林是故意跟我过不去,只是不知道什么缘故?”
“还不是为他妹妹的事?”
“他妹妹不是要进办公室吗?”
“镇政府原来有两个招工指标,一个是办公室的,一个是林业站的。他原想着让他妹妹进林业站的,可谁知林业局凭考试成绩聘用了你。没有办法,他又想让他妹妹进办公室,可书记镇长已经答应了我,尽管他使出了浑身解数,但终究还是落了个竹篮打水一场空!”
“原来如此!”
“是呵!为了进办公室,我父母不知搬了多少救兵,幸亏书记镇长说话算话,我才总算如愿以偿!”
“他曾经扬言,一定不会让我在镇政府呆上一年,只是我不知道,他是酒后吐真言,还是借酒撒酒疯?”
“老林那号人,心狠手辣,你一定得加倍小心!”三野兔自己又倒了一杯茶水一饮而尽。
窗外,雨打泡桐,发出了毕毕剥剥的声音,雨水滴在地上,叮叮咚咚,溅起了一个个顽皮的水泡泡,只可惜,天已经暗了下来,夜幕沉沉,人们看不见。
下乡的时候,梧桐发现西梧桐村有人在伐树,看行径又不象是偷偷摸摸盗砍,光天化日之下,大大样一副副心安理得的样子。他觉得奇怪,全省的绿化检查刚刚结束,县林业局是根本不可能批准采伐的,更何况,梧桐镇这几年几乎是年年栽树不见树,群众都怨声载道的。
“这树是你们花钱买的?”梧桐心里没底,不敢贸然问话。
“是呵!这树是我们村委会决定卖,我们又花钱买的!”
“请示过镇政府吗?”
“我们村委会卖树还得请示镇政府?”几个伐树的年轻人笑了,有点疑惑不解的样子。
“那就是县林业局批准的?”梧桐小心试探。
“我们不知道,反正这树是我们花钱从村委会买的……”几个人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子寅卯,再细问他们又装作一问三不知二问六不知,再也不肯多说什么了。
作为梧桐镇的林管员,梧桐觉得自己完全有责任阻拦伐树,但伐树是村委会定的,他又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可事不宜迟,梧桐只好去找村委主任,村委主任进城去了,他又去找支部书记,支部书记也不在,分管林业的支委却为自家的小卖部进货去了。
没办法,梧桐只好回到镇政府找老林,老林没影儿,找华书记,华书记进城开会去了,有人说镇长在,梧桐便将具体情况向镇长作了汇报。镇长听了,也很着急,火烧火燎地打发通信员杨兵找人去了。
梧桐在镇政府等候事情的处理结果,偷砍滥伐的事他深恶痛绝,新栽的树木成活率本就不高,如果照这样无计划地砍伐下去,梧桐镇迟早会变成荒山秃岭。
老林风风火火地来了,见了梧桐也不打招呼,铁青着脸进了镇长办公室,高声叫嚷了许久。梧桐也听出了一些眉目,那树是老林私下里批的,早在全省绿化检查前就已经批了的,再说支部村委都表决通过了,卖给他的弟弟盖房用的,听那口气分明是梧桐多管闲事了。华书记开会回来,见了梧桐很恼火,但又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冷冷地看了他几眼,好象理亏的只能是梧桐。
砍伐树木的事终于不了了之,接着是林业局的两次检查,梧桐事先并没有接到通知,老林又故意装聋作哑,虽然他凭着自身的聪明才智和扎实的专业知识侥幸过了关,便总归措手不及出了些洋相,梧桐闹了个失意涟涟。
梧桐难得有几日清静,女朋友杨洁回来了,待他不冷不热的好象有什么心事。听人说有人给她介绍了一个万元户,她父母先是首肯了,但消息不知是否可靠,梧桐心灰意冷,没心思多做探问。
“你还得小心老林那张嘴,能方能圆能左能右能软能硬的,捕风捉影的事一经他的口便能成真的,嫌言碎语一出来,那可就真成了裤裆里的泥巴——不是屎也是屎了!”三野兔不时提醒。
“我身正不怕影子歪,还怕他说三道四?”梧桐咬牙切齿。
“哪倒不见得!俗话说得好:唾沫星子也能淹死人!老林可算得上是老奸巨滑,又熟知官场的内幕,那歪门邪道的本事,在他身上就如同孙悟空的毫毛一根,等着吧!好戏还在后头哩!”三野兔毫无顾忌地评判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