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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名士风采

万历十七年(1589)春,冯家的喜事接连不断。

第一件,为冯梦桂聘下了古董商人陈敬德的女儿陈秀莲。陈家就住在苏州城内阊门里的专诸巷,属于吴县管辖。陈敬德粗通文字,家道殷实,除了让女儿秀莲学习针织女红外,也读书识字,写得一手好书法。秀莲这年十八岁,冯家人虽没有见过,但听媒人说面容姣好,小脚尖尖,性情贤淑,又与二十一岁的冯梦桂年庚甚合,所以热闹一场,下定了聘礼,准备秋后迎娶过门。

第二件,冯梦龙的姑父沈敬炌考中了已丑科(1589)进士。

沈敬炌,字叔永,号泰恒,浙江省湖州府归安县(今湖州市)人,生于嘉靖三十三年(1554)。沈敬炌先娶查夫人,即冯梦龙母亲查氏的姐姐,他是冯梦龙的姨夫。可是冯梦龙的大姨过门后,数年间没有生育,便劝丈夫纳妾。

沈敬炌来苏州游学时,住在冯仲贤家,认得冯仲贤的妹妹淑贞,十七岁了尚待字闺中。冯淑贞名如其人,生得美丽端庄,又聪明伶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使得沈敬炌极为钟情,便由冯梦龙的妈妈查氏做媒,将小姑说与姐夫做了二夫人。这样,这位冯梦龙的姨夫又成了冯梦龙的姑父。以父论亲,只称姑父而不称姨夫了。

沈敬炌赴京大比,冯淑贞也带着三岁的女儿小沈梅,随着沈敬炌的船一同来苏州省亲,住在哥嫂家中,指导冯梦桂兄弟的琴艺。

沈敬炌金榜题名,立刻把喜讯捎回家中。因二太太冯淑贞尚在娘家,所以喜报便由苏州驿递径直送到了冯家。这一下给冯家增加了不少光彩,差不多整个苏州的人,都知道冯家的女婿中了进士。冯仲贤喜上眉梢,大张筵宴。

第三件,冯梦龙补上了长洲县学的增广生员。

按常例,再由增广生补为廪膳生,就有资格参加乡试考举人了。冯仲贤望子成龙,免不了加紧儿子的课读,鼓励上进。

可是,春天过去,接下来便不顺利了。天公不作美,入春后没有下一场透雨。一直到了六月,天天是赤日炎炎,如火如炽,天干地裂,禾稼尽枯,发生了百年不遇的旱情。《明史》记载:“万历十七年夏,南畿、浙江大旱,太湖水涸。”

这样一来,冯家的数百顷田地全部绝收,佃农交不起田租,冯家的财源受到直接影响。而苏州城内物价腾涌,尤其是粮价,一日三涨。为维持生计,全家人节衣缩食,减少开销,冯仲贤又筹措了一笔款子,和人合伙做起了贩卖粮食的生意,雇船沿江西上,到汉口岳阳等地购了粮食,再顺长江飘至镇江,转由运河回到苏州。收入虽然可观,但要冒极大的风险。

这天,冯梦桂兄弟三人在阊门外送别了父亲,眼看着三只大船远远而去。哥仨心里都牵挂着父亲,全没了往日说笑的兴致,悻悻然向家中走来。

行至皋桥,他们见巷口的拐角处,不知为了何事围了一群人,突然间响起一阵喝彩声。冯梦熊年小好事,便拉着梦桂、梦龙前去观望。

走至近前,见围观者多是年少的书生。其中两个戴儒巾的少年,是苏州府学生员,与三冯都认识。胖圆脸的叫文震孟,今年十四岁,是“吴中四才子”之一文徵明的曾孙;那个瘦长脸的叫俞婉纶,小梦龙一岁,今年十五岁,也是苏州的世家子弟。别看他俩年龄不大,可在苏州城里名声不小,都是不到舞勺之年就成为诸生当了秀才的。

文震孟、俞婉纶见冯氏三兄弟走过来,就挤到圈外与三冯打招呼。

冯梦熊说:“两位兄长,你们凑在这里看什么?”

俞婉纶说:“看卖字的。”

文震孟说:“一位老先生,书法真是不得了!”

冯梦熊见说,一头挤进了人群。

冯梦龙问文震孟说:“比得上尊祖的书法吗?”

文震孟回答:“我看差不多少。”

文徵明的书法,在中国书法史上占有重要位置,他的行草颇有智永笔意,大字仿黄庭坚,尤精小楷,也能隶书,兼又擅长丹青,所以名重当代,学生甚多,形成“吴门派”。

文徵明与祝允明、唐伯虎、徐祯卿并称“吴中四才子”。听文震孟说卖字人的书法,与其曾祖的“差不多少”,那肯定就是相当好的,所以冯梦桂、冯梦龙也来了兴致。

又听俞婉纶打趣说:“文待诏是个死了的,而这老秀才,却是个活的。不看看确实可惜。”

文徵明当年翰林院待诏辞归苏州,所以人称“文待诏”。俞婉纶极其聪明,就是有了名的嘴坏,故意当着文震孟的面这样说。

文震孟也是聪明透顶,立刻反唇相讥:“你们俞家的人,早晚也要死光的!”俞婉纶看文震孟的脸色不好看,一时没作言语。

冯梦龙见势笑道:“两位不要闲着吵嘴。我们还是看看老先生字写的怎么样吧!”

冯梦龙一手拉一个,把文震孟和俞婉纶拉到人群里面。

冯梦龙挤到里面,见破旧的遮阳伞下,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先生,正趴在一张陈旧但擦拭得发亮的方桌上写字。案头上摆有对联、条幅、中堂,大字小字,真草隶篆,样样工美,确实称得上大家手笔。

看那老人头扎云色秀才巾,身穿一件黑色长袍。长袍虽然旧了,但浆洗得很干净。两鬓花白,胡子也是灰白色,飘洒到胸前;面容清瘦,颧骨凸起,一双眼睛深深的凹陷下去,形成两个大眼窝,罩在两个圆圆的镜片后面,像两汪幽幽的深潭。宽阔的额头沁出了汗珠,不时地用汗巾擦一下。

冯梦龙忍不住问一声:“老先生贵姓?”

老秀才抬头看一眼冯梦龙,说:“老儒姓张。”

“哦……曾在北塔寺卖过诗文的,是不是张先生?”冯梦龙又问。

“正是老儒。”

冯梦龙晓得了:这位老秀才叫张凤翼(1527~1613),字伯起,号灵墟,是长洲人,就住在苏州城的东北角。冯梦龙曾听王穉登先生讲过,张伯起是嘉靖四十三年(1564)38岁时中的举人,成为苏州的名士,以后屡赴会试不中,靠卖字和诗文为生。算来今年已有63岁了,桑榆晚景,凄凄惨惨,读书人考不上个官做,也真够可怜的……冯梦龙不由得一阵心寒,不敢再想下去了。

于是,冯梦龙说:“张先生,早听人说老人家的书法,造诣极深,很想去求教呢!不想今天遇上先生,晚生正好请教。先生怎么搬到皋桥来了?若去了北寺塔,还找不见你呢。”

张凤翼抬起头,从眼镜上面瞪起眼睛:“相公贵姓?”

“晚生免贵姓冯。”

“家居贵处?”

“葑门里百步巷。”

张凤翼点点头,把手中的毛笔搁在笔架山上,又说:“我知道了:‘三冯’!你排行在几?”

“排行在二。”

“冯梦龙字犹龙的是你吧?”张凤翼脸上流露出笑容,又说:“早听说,冯仲贤有三位佳公子,才学不凡啊!果然是少年英俊。那老大、老三呢?也和你长得相像吧?”

冯梦龙扭头看看,冯梦桂就在近旁,一指说:“这是大哥,叫梦桂。”冯梦桂点头笑笑。

“这是小弟,叫梦熊。”

“张先生你好!”冯梦熊也打个招呼。

张凤翼点点头,又拿起笔来边写边说:“哎,这年头……老天爷不睁眼,叫穷苦人咋活呢?在北寺塔一天卖不了几幅字。图这皋桥过往人多,就搬到了这皋桥来,诸位找我,以后就到这儿找吧。”

一幅写成,张凤翼吹一吹未干的墨迹,用镇纸压在了案头,观看的人发出啧啧的赞叹。

冯梦熊看得心动,说:“冯先生,晚生想拜你为师,不知收也不收?”

“收呀!”张凤冀眉开眼笑,“哪能不收呢?老儒正想收几个学生,挣些束脩养家糊口呢!”

冯梦熊愣住了,想起自己的家境,再不敢像从前那样花销了,嗫嚅道:“我家……也不富裕了。”

张凤翼眼里立刻失去了刚才的光彩,脸上堆起的肌肉又松弛下来,说:“然而……也好,你看着我写就是了。”

张凤翼又低下了头,想着要写的内容,口中自言自语道:“写首诗……写首诗,哎,这年头儿,有什么好写的?哎……就写首《荒年谣》吧!”

张老先生说着,把一张宣纸展平,纸头用镇纸压好,然后濡笔挥毫,写下了一首《荒年谣》:

丰年人不觉,

家家喜饮酒。

荒年要酒吃,

除却酒边酉。

他这首诗写得通俗而富有情趣:除却酒边酉,那剩下的就是“水”了,荒年喝不上酒,你就喝水吧!

张凤翼得意地一笑,说:“这个诗幅不贵,只卖两文钱,冯三相公,你不是学字吗?买回去临摹就是了。”

这幅字以行楷写成,笔法流畅,工稳中透着飘逸,布局安排的极为妥当,看上去极为美观而又蕴含着深厚的书法功力,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确是一件上乘佳作。

众人都齐声称赞,起哄说:“买了吧!”

“冯三倌,买下吧!”

冯梦熊禁不住作品的诱惑和别人的怂恿,转脸看看大哥梦桂:“买不买?”

梦桂对书法和绘画是下了很大功夫的,知道这幅字的价值,便说:“买下吧!”

于是,冯梦熊摸出三文钱,买了下来。

这时,俞婉纶说:“张老先生,您老这等诗文,哪个作不出来?”

张凤翼笑笑说:“诗是浅白了些。但是字好,所以值钱。只有好诗文,没有好书法,也不能值得银两!你们几位相公都会作诗,为何卖它不出?即因书法不到家也!你说是也不是?”

“那我和一首诗,你写出来,看卖得出么?”俞婉纶狡猾地一笑。

“卖得出。”张凤冀先生极郑重地拿起笔来。俞婉纶说一句,张先生写一句,一首和诗赫然纸上:

丰年人不觉,

鹅肉满桌绕。

荒年要鹅吃,

除却鹅边鸟。

这首诗用楷书写就,铁划金勾,极富功力,真让人大开眼界。意思也不错:荒年没的吃,就吃我吧!

冯梦龙也来了兴致,说:“张先生,我也来和一首。”

“好!这回我写草书。你说吧!”张先生已蘸好墨准备着。

冯梦龙说一句:“丰年人不觉。”

张凤翼立即写在纸上。冯梦龙又把后面三句说出来,张凤翼也立刻写完了。连起来看,纸上写的是:

丰年人不觉,

家家都吃鸭。

荒年要鸭吃,

除却鸭边甲。

张凤翼先生行笔迅急,气势磅礴,激昂豪放,从头至尾却无一丝懈怠之意,观者齐声叫好。张凤翼题完落款,刚要用印,一琢磨,不对味,又把印章放下。再端详一下字幅,说:“这一次就卖不掉了。”

“为何?”冯梦龙故作不知。

“可惜一张纸……”张凤冀把这幅字递给冯梦龙,诡秘地一笑说:“白送给你了。回家吃饭吧!”

冯梦龙突然嗤嗤而笑。众人也随着哄笑起来。原来那诗意是:荒年要吃鸭,没有,吃鸟吧!

七月十五日至十七日三天,是苏州知府周文昌选定的祈雨的日子。届时,周府尹要率领吴县长洲两县知事、一府两县衙门的大小属吏以及苏州城内的士绅,斋戒三日,祭天祈祷。按照惯例,祈雨道场设在了玄妙观。

早在一进七月,苏州府及吴县、长洲各衙门的大小官吏就忙得不亦乐乎。不为别的,就是募集香火钱一项。知府衙门的告示,贴满了城内的大街小巷。

太守明令士绅百姓,祈雨的香火钱,要视家产多寡为差别,交银捐纳,违令不捐者,以祈雨之心不诚、有干天意,从严惩办。接下来就是差役皂隶、里正保长们忙活起来,谁也不肯放过这搜刮民财的机会,门挨门、户挨户地征收缴纳,宁多勿少,多多益善。豪门贵胄、世族官僚之家,差役们不敢得罪,交多交少听凭自便;而商工小户,布衣贱民则容不得他们是否情愿,差役们横眉竖眼,连骂带吓,强行征敛,甚而拿不出银两的,要以实物抵交。

一番折腾下来,大大小小的官吏都鼓起了腰包。究竟征收了多少?谁也没有个统计。以把上司打发喜欢了为原则,余下的便可塞进自己腰包。官大的多捞,官小的少得,都有了实惠,谁也心里欢喜。

到了祈雨这天,都跟随太守煞有介事地到玄妙观祭坛,对天拜祭,斋戒祈祷。

玄妙观的露台上早铺满了芦席,这是观里的道士们准备的。因为玄妙观也得到了一笔香火钱。另有苏州城内各寺庙道观来的僧人道士,也组成一个浩浩荡荡的诵经队伍,极卖力气地诵经祷告,他们也少不了接受一份“香火”。即使没有香火,那太守有令哪个敢不遵从?

来的更多的是那些市民百姓,他们除了祈求老天爷赐甘霖、救众生的一片虔诚,也要看看这苏州城祈雨道场的热闹。苏州人爱看热闹是极有名的,这种官商农工、吏卒僧道、红男绿女、少长咸集的场面,更是谁也不肯错过。于是倾城出动,把个偌大的玄妙观,挤得人山人海;观前街上,花花绿绿的全是人流,人挨人、人挤人、水泄不通。

冯梦桂、冯梦龙、冯梦熊兄弟三人也来了。因为太守周文昌有令,全体士绅和府学县的生员,都要随同祭拜。

张凤翼先生也不肯放过这个展卖作品的机会,在玄妙观门口靠墙根摆起了字摊,两根竹竿撑起一条细绳,上面挂着写好的诗文,引来不少人驻足观看,销售量也大胜往常。冯氏三兄弟也从祈雨队伍中,悄悄溜到张凤翼的字摊前,观习张凤翼的书法。

第一天,七月望日。白天晴空万里,烈日高悬;夜晚一轮圆月,清辉四射。

第二天,七月既望。白天万里无云,丽日当空;夜晚圆月一轮,独步中天。

第三天到了,又是艳阳高照,赤日炎炎。

苏州知府周文昌在搭有凉棚的祭台上,也热得大汗小流。他平时哪受过这罪?但百姓们的银子流进了他的私囊。他怎能不充出样子来,叫众人看看他祈雨的虔诚?所以这点炎热之苦,他也得硬顶着。不过他也有减轻苦楚的法门,就是不断地借出恭去厕所的机会离开祭台,找个纳凉的去处,凉快一会儿再回来。

周文昌又要出恭了,两个打伞摇扇的仆役跟随着走下了台阶,朝方便之处而行,迎面正遇上一位身材不高,面容清瘦,双目炯炯,乌髯飘拂的老儒,一看认识,是苏州名士王穉登。

王穉登打拱施礼,说:“府尹老太师,请保重贵体。何不到观内静房纳凉?”

“祈雨祭天,以诚为本。本官身为百姓父母,更是万民表率。不得已而出恭,去去便回。”因为王穉登是苏州的名流,周文昌曾邀同宴饮,所以说话很客气。他擦一下额头的汗珠,又说:“其实,静房也凉快不了许多。这天气,哪里都相差无多。”

“依朽儒之见,府衙里定然不热。”王穉登说。

“此言何意?”周文昌以为王穉登说他要回府衙纳凉,一愣神问道。

王穉登说:“府衙里无日头。”

“大胆狂儒,胆敢辱骂本官不成?”周文昌变了脸色,胖胖的腮帮子一鼓一鼓的。

“府台大人息怒。朽儒是说日头晒不到府衙堂内,大人免受这烤炙之苦。”周文昌怒气未消。王穉登的话,他怎么琢磨都不是味,但又治不了他什么罪,便吩咐仆役:“轰了出去。”

王穉登被赶了出来,一出玄妙观山门,正看到张凤翼的字摊,便从人群中挤到近前。与张凤翼打过招呼,看看张凤翼的诗文,摇头一笑,说:“张老夫子,借笔砚一用可否?”

张凤翼说:“请便,请便。”

王穉登早年曾受过文徵明的指教,那书法功底比张凤翼不在以下。王穉登濡笔挥毫,写下一副绝好的行书条幅:

太守出祷雨,

万民皆喜悦。

昨夜推窗看,

见月!

然后,王穉登又说:“这一条幅,卖纹银十两。少了不卖!”

“王先生,你要砸我的摊子不成?”张凤翼吃惊地说,“你胆子太大了!”

“莫担心。出了事,我王伯谷一人承担!你卖吧,银子归你。”说完,王穉登又以正楷题落款:“王伯谷书”。

张凤翼端详一下,觉得王穉登的字大气磅礴,酣畅俊逸,力透纸背,确是上乘佳品。因为王穉登轻易不给人写字,物以稀为贵,许多人以重金向他购买,他就是不卖。所以这幅作品别说卖十两,就是二十两、三十两也会有人购去的。张凤冀写个小签,标明价码,别在字幅的一角,张挂起来。早已引来众多的人围着观看,议论纷纷。

早在人群中看过这一幕的冯梦龙挤上前来,见过王穉登先生,又说:“我有一个‘求雨’联,不知能否卖出?”

“‘求雨’联?你说出来。”王穉登说。

冯梦龙说:

“妖道恶僧,三令牌,击退风云雷电;

贪官污吏,九叩首,拜出日月星辰。”

“好!”王穉登情绪很激动,“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为师甚感欣慰。”

王穉登又提起笔来,写成两条幅,落款:“冯生犹龙句、王伯谷书”,然后说:“老夫子,这副对联,要卖五十两。”

王穉登拍着冯梦龙的肩膀说:“走!状元楼,陪为师浮一大白!”

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有人说道:“这两位秀士,要闯大祸了!”

第二天上午,太阳又火辣辣地炙烤着大地,院子里的花木被晒得打了蔫儿,无精打采的叶子在阳光下微微晃动,仿佛像被摧残得行将死去的囚犯,奄奄一息地挣扎着。

丫鬟梅影一手端着碗、一手提着壶,匆匆来到冯梦龙的书房兼卧室。刚从酣睡中醒来的冯梦龙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身上的衣服被汗水湿透了。他一动也不想动,双眼半睁半合,偶而眨动一下,也是那么缓慢无力。

他想不起怎样回的家中,只记得同王先生上了状元楼,点了几样价格低廉的酒菜和一壶羊羔美酒,就喝了起来。王穉登先生要他连陪了三碗,才兴致盎然地畅谈起来,好像是称赞了他一通,但说的什么,现在回想不起来了。他是三碗酒喝下去就开始晕乎了,后来喝了多少?说了些什么?他现在全记不得了。

“二少爷,把醒酒汤喝了吧!”梅影把碗端到床前。

冯梦龙努力地坐起来,在梅影的服侍下喝了。

梅影又将壶里的茶水斟上一碗,端过来说:“二少爷,这酽茶已不热了。再喝了,就会好的!”

一碗茶刚喝完,突然门外响起了杂沓的脚步声。紧接着,闯进两个腰挎鬼头刀的差役。

一个说:“你就是冯二公子叫冯梦龙的?”

“是……”冯梦龙明白了,官府来抓人了。

“委屈你和我们走一趟吧!”

不由分说,两个差役把他架下床来,鞋子尚未穿好,就连推带搡地架出了房门……

囚房,静悄悄的。

冯梦龙醒过神来,看见王穉登先生正守在身边,委屈地说一声:“王先生……”然后啜泣起来。

“别怕!没什么的。顶多挨几下板子,咬咬牙就过去了。”王穉登抚摸着冯梦龙的头,嘴角现出一丝苦笑。

门外来了几名皂隶。打开房门,进来一个为首的,凑近王穉登说:“老先生,要过堂了。我们几个当差的,也知道你们没什么大罪。但过堂时,这板子、拶子的是少不了的。是要轻点呢,还是重点?就看你们的了!”

“小哥,轻点为好。”王穉登撩起长袍,从腰带里摸出布袋,“这五两碎银,小哥打壶酒喝,事后定有重谢!”

皂隶把银子收好,把王穉登、冯梦龙押到府衙大堂。

苏州知府周文昌在大堂正襟危坐,两排皂隶站立左右。一声“威武”的吆喝声响起,王穉登、冯梦龙被按着跪在了堂下。

“啪”的一声,惊堂木响后,周文昌气呼呼地吼道:“跪下的可是罪犯王伯谷、冯犹龙吗?”

“小民正是王伯谷。”王穉登的声音很宏亮。

“学生是冯犹龙。请老宗师恕罪!”冯梦龙发颤的声音带点儿哭腔。

“王伯谷,你可知罪?”周文昌厉声问道。

“回老爷,小民不知犯有何罪。”王穉登微微抬头,看堂上的周文昌一眼。

“本官率万民祈雨,你竟敢写诗侮辱本官,还不从实招来?”

“回府台大老爷,吓死下民也不敢侮辱大人,小民写诗,无一言一字带有恶意,‘见月’一语也是实情。难道府台大老爷没有见到月亮?见都见得,如何写不得?正可见祈雨之艰难。老爷莫因小人拨弄而有损声名。小民确实冤枉。”

“大胆刁民,还敢抵赖。你写的那对联不是辱骂本官又是什么?”

王穉登仰头说道:“小民冤枉!那幅对联,实与府台大人无干。府台老爷斋戒三日,祈祷三日,忍受烈焰,甘冒酷暑,万民共见,齐颂大人功德无量。无奈天不下雨,皆因祈雨众人中,混入了妖僧恶道、贪官污吏。他们心意不诚,有干天意,所以使得祈雨道场前功尽弃。那些搅扰了府台功德道场的贪官污吏,府台大人也要恨他骂他呢!难道这等狗官不该骂么?自古来,人皆愿拾金银财物,哪个愿拾骂名?府台大人清正廉明,万民称颂,莫非要端了屎尿盆往头上倒,拾了骂名往身上栽不成?”

“哪个愿拾骂名?本府向以公正廉明享誉四方,决非贪官污吏!”

“府台大人是清官,即不会阻挡小民骂那贪官,为何要把小民逮至府衙?”

“啊?哈哈哈哈……”知府周文昌一时语塞,哈哈几声后想出了话语:“老夫子言重了,言重了。本官向来欣赏老夫子的才学,今日是请你来作诗的!”

王穉登看看两旁皂隶,说:“如何这般请法?”

“哎?开个玩笑、开个玩笑。”周文昌一挥手,“汝等还不退下!”

两排皂隶退了出去。

周文昌让王穉登、冯梦龙站起来,又说:“听说老夫子善作十七字诗,今日特要试试。你不是说颂扬我吗?那就再作一首如何?”

王穉登说:“这有何难?大人出题好了。”

周文昌想一下,说:“就以本府的号——‘西坡’为题吧!”

周文昌虽然学问不是很多,但喜附庸风雅,尤为推崇宋代文豪苏东坡,给自己取号‘西坡’,以示自己是苏轼的私淑弟子。

王穉登不暇思索,立刻说出一首十七字诗:

“古人号东坡,

今人号西坡。

若将两人较,

差多!”

周文昌大怒道:“此番戏辱本官,定是饶你不得。来人啊!你送十七字诗,我送你十八大板!给我打!”

“还有一诗,说完一同打不迟!”王穉登毫无惧色。

“那你说!”

王穉登又说:

“作诗十七字,

被责一十八。

若上万言书,

打杀!”

“无羁狂徒!再加十八大板!打!”

几个皂隶上来,把王穉登按倒在地。

恰在此时,大堂外一声高喊:“且慢!杖下留人。”

“报告老爷,有人闯衙!”

“何人大胆!”周文昌一愣神,“放他进来!”

大堂门口闯入一人,只见他身材修伟,着一袭白绸长袍,头戴一方乌巾,面容白皙,大眼隆鼻,脸胖眉浓,额下一绺山羊胡三四寸长,像铁丝一样直愣愣的。

他走上前来也不跪拜,只是双手一揖,朗然说道:“周大尹手下留情,老朽这厢有礼了!”

周文昌赶忙起身走下大堂,口中说道:“恩师!你怎么来了?”

“我来领人的,怎么?还不下令放人!”

“这个……放,放人!”周文昌传下命令,又挽住老者说,“恩师,快到后堂歇息。”

“那就讨扰了。”

老头儿真不客气,随着周文昌步入后堂。

这闯衙的老头儿是谁?

这人姓徐,名渭,初字文清,改字文长,号天池山人、青藤道士,有时也将“渭”字一分为三,署名田水月,浙江山阴(今绍兴)人,人称“狂士”徐文长(1521~1593)。

徐文长如何来到苏州?为何要救王穉登师生二人?为何知府周文昌见了他却是毕恭毕敬?这里要多说几句。

徐文长生在官宦之家,其父徐鏓曾任夔州府同知,在徐文长出生百日之时亡故。徐文长幼年失怙而天赋警敏,9岁能做文章,20岁为邑诸生。

浙江总督胡宗宪极为赏识,将他招致幕府。时胡宗宪获白鹿于海上,呈表献于皇上,其表出自徐文长之手。表进,皇上大为嘉悦。其文旬日间传遍朝中,遍诵人口。胡宗宪因此更为重视文长,宠礼独甚。

徐文长曾与胡宗宪有约:“大人以文长为幕客,当具宾客之礼,不管什么时候,都可以出入。”胡宪宗答应了他。徐文长在幕中,常常是葛衣乌巾,长揖就坐,纵谈天下事,旁若无人。当时胡宗宪以一方总督威振东南,介胄之士,膝语蛇行,不敢举头,而徐文长以部下一诸生,信心而行,恣意谈谑,了无忌惮。

徐文长熟读兵法,负才略,好奇计。军中诸事,胡公皆与之密商然后行。文长曾饮于一酒楼,有几名军卒也饮于其下,然军卒饮后不肯付钱,傲慢而去。徐文长密以数字交总督。胡公立命缚军卒至帐下,问明属实,全砍了头。一军股栗,军纪肃然。

徐文长八次参加乡试而不得举,非其才学不具,实因科场黑暗,考官肆意舞弊,通关节者中榜,而没用银两疏通者,试卷再好难免落选。

徐文长在胡宗宪幕时,适值大比。诸帘官拜谒总督时,胡宗宪一一嘱咐说:“徐渭,天下异才也。若在本房,幸勿脱失。得渭者,我为之报答。”当时胡宪宗权震天下,所出口,无不欲争得而取媚,皆曰:“如命。”可是,一个选调来任帘官的县令因事耽搁,来得最晚。谒见胡公时,胡宗宪偶忘嘱之。而庙考之时,徐文长的卷子恰巧落入县令房中。事将竣时,不见徐文长试卷,诸位帘官遍而索找,终在县令房中找到。而县令早已弹挞遍纸,横加批驳,弄得一无是处,无可挽回了。徐文长的这一科又白考了。

徐文长既已不得志于官场,遂乃放浪形骸,借酒浇愁,酣饮无度,“恣情山水,走遍齐鲁燕赵之地,穷览朔漠。其所见山奔海立,沙起云行,风鸣树偃,幽谷大都,人物鱼鸟,一切可惊可愕之状,一一皆达之于诗。其胸中又有一段不可磨灭之气,英雄失路,托足无门之悲,故其为诗,如嗔如笑,如水鸣峡,如种出土,如寡妇之夜哭,羁人之寒起。当其放意,平畴千里,偶尔幽峭,鬼语秋坟。文长眼空千古,独立一时。当时所谓达官贵人,骚士墨客,文长叱而奴之,耻不与交。”(袁宏道语)

一日,徐文长饮于其乡大夫家。乡大夫指筵一小物求赋,暗令童仆续纸丈余而进,想难为一下徐文长。文长援笔立成,竟满其纸,气韵遒逸,物无遁情,一座大惊。果然异才!

徐文长工书法,长于行草,笔意奔放也如其诗,苍劲中姿媚跃出。又善绘画,特长花鸟竹石,用笔放纵,水墨淋漓,对后来的大写意花卉很有影响,与陈道复并称“青藤、白阳”。曾自言:“吾书第一、诗次之,文次之,画又次之。”然其书、诗、文、画,皆无之而不奇。兼通音律,写有传奇剧本《四声猿》等,人称旷代奇才。

徐文长在胡宗宪幕中5年,42岁时,胡宗宪被逮下狱,他为避祸而佯狂。先以巨锥刺耳,深数寸,又以铁锥穿碎睾丸,皆不死。终因杀死继妻张氏而下狱,论死。自为墓志铭。在狱中度过了8年时光,终赖张阳和等人衮力得出,遂有燕赵朔漠之旅。

晚年,徐文长愤益深,佯狂益甚。深恶官场及富贵之辈,显者至门求见,皆拒之不纳。当道官至,求一字不可得。曾有造访者,伺便入门,已进半个身子,徐文长急忙把门顶住,强之拒之,口中说:“徐某人不在!”由是,时人怪而恨之,“狂士”之名愈显。家居虽贫,却不聚钱财,稍有富裕,就罢手不卖诗文书画。有持金请诗文书画的,如果遇上他稍有余钱时,那就麻烦了,即百方而不得;只有遇其窘迫时,方肯为之。时常携钱至酒肆,呼几个隶役下人与饮,一醉方休。

徐文长这年69岁,是来苏州看望学生王骥德的。

王骥德(1543~1623)字伯良,一字伯骏,号方诸生、秦楼外史,会稽(今浙江绍兴)人,同徐文长、沈璟有很深的友谊。王骥德曾任山阴知县毛寿南家的教席,教毛寿南之子毛允遂,与毛寿南极投契。毛寿南又是沈璟的老师,经毛寿南促成了王骥德与沈璟的相识,王骥德中举后赴京会试,就住在沈璟在北京的家中。一年前,经沈璟和王穉登介绍,王骥德来苏州任教。

王骥德与徐文长首先是邻居关系。王骥德隶籍会稽,徐文长隶籍山阴,会稽、山阴与绍兴府同城而治,而王穉登家与徐文长家仅一墙之隔,是极要好的近邻。王骥德比徐文长小22岁,曾拜徐文长为师,又是师生关系。徐文长写作传奇杂剧《四声猿》时,每成一出,即隔墙头喊王骥德,叫至家中朗歌一遍,互相切磋,是非常默契的忘年之交。徐文长久不见王骥德,十分想念,便来苏州看望,同时游览苏州名胜。

徐文长在31岁至36岁时,曾在杭州任塾师,现任苏州知府周文昌,便是徐文长的学生。

王穉登被差役带走后,正巧王骥德陪同徐文长来看王穉登。一看他家乱作一团,详细一问,是因题写祈雨诗被抓的。

徐文长问:“这苏州知府还是周文昌?”

王骥德说:“是。怎么?先生和他认识?”

“岂止认识!他是我的学生。”

“怎么从未听你说过?”王骥德甚感惊讶。

“官场中人,没有几个好东西!我不愿提起他。”

“既如此,援救王伯谷先生之事,徐先生万勿推辞!”王骥德说。

“谁知他肯不肯给我面子?”徐文长犹豫着。

“不管怎么样,徐先生一定要试一试。”

“那我就去会他一面。”徐文长想办的事,从来是敢为敢当。

于是,徐文长、王骥德赶到了府衙,才使王穉登及时遇救,免挨一顿板子。

“老恩师,到了苏州,何不早来个信儿,我派人接你来住上一程。”周文昌陪同徐文长进了内衙签事房,落座甫定,客气地说。

“我一介布衣,闲云野鹤,行踪不定。今天在这里,明天到哪里去了,连我自己也说不定呢!”徐文长喝着茶水,感到肚子有些饿了,又说:“你这府衙,一日备几餐呢?”

“一日三餐。怎么?先生还未吃饭?来人啊!”周文昌喊进一个衙役,吩咐备膳。

徐文长和王骥德原准备在王穉登家用午餐。王穉登被逮,午饭没吃成,又急着赶往府衙,便把午饭忘下了。现在人救下来了,也觉得饿了。而周文昌是吃了午饭开始提审王穉登师徒,所以没想到徐先生尚未吃午饭。

徐文长看着周文昌的官服,越看心里越别扭,干脆扭转脸,看着窗外。

“先生贵体还好吗?”周文昌还算通情理的,对徐先生一直很恭敬。

“时好时坏。”徐文长说。

“先生丹青妙手,不曾搁下来吧!”

“以此为生,无钱则画,有钱则罢。”

徐文长不多说话。周文昌问一句,他说一句;不问,他就闷着头喝茶。他拿定了主意,既然到了这里,且吃了这一餐再去。

周文昌也看徐文长不像当年那样健谈、率直,也理解先生这些年的苦恼和经历,所以说话尽避着徐文长忌讳的话题。因而显得更不能深入沟通。

酒宴很快准备好了,周文昌把徐文长请至宴前,陪着先生饮了几杯后,便说:“先生丹青之作,学生愿求赐教!”

“何言赐教?”徐文长见要请他作画,立刻来了火气,“涂鸦之作,不足示人。不过,老朽既与你有师生之谊,也不便推辞。只是老朽有一事相求,不知周府台肯否答应?”

“请先生吩咐,学生理当效劳。”

“我问你,这祈雨香火钱一项,你得了多少?”徐文长说得直截了当。

“香火钱无多,也全部用于祈雨道场。中饱私囊之事,学生岂肯为之?学生谨遵先生当年嘱咐,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廉洁清正,不负朝廷。”周文昌口上这样说,心里想的是,连个苏州做客的徐文长都晓得香火钱的弊窦,那苏州商民土绅该当如何议论?不及早想个办法,恐怕传到言官耳朵里,定会有人参奏本官。

徐文长只管说自己想说的:“老朽求你把民众捐纳的香火钱,用于平抑粮价,或可设义仓,赈济饥民。”

周文昌心里说,何用你这老癫狂多管闲事?口上却说:“香火银皆由吴县、长洲两令总办,府衙不曾经理。赈济一项,学生已会同巡抚上奏朝廷。朝廷已派来苏杭督理荒政,正在路途之中,不日即可到达。先生年届七十,还是颐养天年,保重身体为首要。官家之事,自有食俸之人办理,不劳先生操心。”

徐文长见话不投机,心里窝火,便不再多说。又埋头喝了几杯,晕晕乎乎,觉得喝得差不多了,便停下来。

周文昌早就以没有收藏到徐文长的书画为憾事,这次岂肯放过机会?便说;“徐先生,请为学生留下一幅墨宝,学生感激不尽。先生的润资,学生理当敬献,早已吩咐下去准备了,先生走时带上。”

徐文长说:“好!准备笔墨,老朽这就作画!”

周文昌高兴得不得了,立刻吩咐人备好笔砚、颜料和绘画用的上等素绢。

徐文长喝了不少酒,歪歪斜斜地来到府衙的书房。书办已经把素绢綳好,架在那儿。

徐文长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说:“研墨!”

然后,徐文长在桌子上一趴,打起呼噜来。

书办把墨研了一大砚池,又准备好了各色颜料,然后轻轻拍徐文长的肩膀,说:“徐先生!徐先生!墨备好了。”

徐文长醒来,踉跄几步来到绷绢之前,惺忪的醉眼还不曾睁开,一伸右手,五指蘸到墨里,又将左手也伸进去。然后以十个指头在绢上乱点一通,说声:“好了。”

周文昌茫然不知所措,心想:这叫什么画?怪不得人说徐青藤癫狂,果然不虚。

徐文长洗了手,又说:“余下的,明日再画。”

这么一说,周文昌才高兴了,赶忙吩咐手下人:“扶徐先生到客房休息!”

“不,送我到王伯谷府上。”徐文长说着就向外去。

周文昌立刻吩咐了轿子,送徐文长去王穉登家。

一家人见冯梦龙未受任何损伤,都转忧为喜,问长问短。

查夫人遣去众人,把冯梦龙叫到跟前,正色道:“犹儿,你已是16岁的人了,不能算作小孩子了,怎么总叫妈妈放心不下呢?自古有云:民不和官斗。你个小小秀才,怎么敢同衙门里的人作对?他们随便找个茬儿,便可治你的罪,弄不好要倾家荡产,株连亲族……”

“妈妈,孩子岂是和官府作对?只不过看他们搜刮民财、愚弄百姓,还要兴妖作怪,怙过饰非,心中气儿不平,逞一时之快,说几句讽喻的话而已。没想到会传到知府耳朵里。”冯梦龙虽然侥幸躲过了一场杖责,但心上依然愤愤不平。

“你们黑字写在白纸上,还当众张扬,能不传到官府衙门里去吗?有些话儿,是不可到外面乱讲的。怎么你这么大的人了,连这点道理也不懂?真让妈妈失望!”查夫人满脸怒气。

自差役把冯梦龙带走,查夫人把冯梦桂、冯梦熊叫到跟前,问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时间又惊又气,差点没晕过去。虽然梦龙化险为夷,但她仍然余怒未消。

“孩儿知错了。妈妈不要生气。”冯梦龙小心翼翼地劝慰说。

“父母让你从师王先生,是看他学问优长,文章作得好,可以帮助你举业有成,早日金名题榜,光宗耀祖,谋个一官半职,挣得一份官俸,免受贫寒之苦。哪个要你事事都和他学来着?王先生人虽梗直,但恃才傲物,目空一切,甚而连皇上都不看在眼里,癫癫狂狂,说不定哪天是要吃大亏的!你怎么可以随着他胡作非为呢?”

冯梦龙知道母亲在气头上,说话有些偏激,但又怕惹她生气,便低着头,不再作声。

查夫人苦口婆心,将儿子好一番责备和教导,这事也就算过去了。

次日,王穉登具宴压惊,派人把冯梦龙叫到家中,一同宴饮。与宴的有徐文长、王骥德等几位知厚的亲友。

冯梦龙一见徐文长,叩头致谢。

徐文长朗声大笑说:“区区小事,不足挂齿。其实,我本不该去救,让你师徒二人,挨几下板子也好。”

人都救下了,按常理徐文长也应接受别人的谢答。讵料此时,他却出此不近人情之语,冯梦龙不知接下来该说些什么。

王骥德打个圆场,说:“先生何出此言?”

徐文长说:“我看伯谷先生和犹龙生,皆是骨气刚强之人,打几十板子也顶得住。若无此种体会,则对官府之人知之不深,不晓得官府之人原是满口的仁义道德,一肚子的狼心狗肺。故而没让两位挨上几下,老夫已自后悔呢!”

在场的人都被徐文长的话说笑了。

徐文长又接下来说:“老夫曾在狱中度过八年时光,所见世间不平事甚多。也惟其如此,方知这世间有那么多的龌龊和丑陋。老夫曾自戕觅死而不得,方悟生死皆是定数,世间美丑善恶也有定数。恶极之时,恶将灭亡,善则由生。此乃千古不变的道理。”

“久闻先生识见不凡,今日方知先生原是空前绝世的哲人。伯谷深蒙教益,由衷敬佩!”

徐文长说:“老夫也算不得什么哲人,只是因为生了‘醒骨’,才得到了一些真知。来,你们看!”

徐文长低下头,手拍一下后脑勺,又说:“‘醒骨’生在此处。”

众人都离开座位,凑近观看。

徐文长用手指按住后脑勺,用力一揉,一块骨头活动起来,发出“咔儿咔儿”的响声。

众人都被他的举动惊呆了。

人们知道,徐文长有三次自残。一次是用铁钉穿耳根,右耳进左耳出;二次是铁锥自伤生殖器,睾丸破碎,均获救不死;第三次则是持斧自击头部,破伤颅骨,又不得死。实在是不可思议。而徐文长自击从不讳言,不掩饰,今日竟将伤残的碎骨夸耀为“醒骨”,更是让人哭笑不得。

此时,仆人进来传禀,说知府派人来了,要接徐文长去府衙。

王穉登吃了一惊,问:“周知府又有何事?”

徐文长便将昨日作画之事,略说一遍,引得众人捧腹大笑。

徐文长又说:“此生学问无多,竟作了知府。若老儒将满腹学问都教给他,他岂不当了太师、太保、一品尚书?为师也是心有歉意,还要再为他补上一课。各位稍歇,我去去就来!”

王穉登说:“宴席已经准备好。先生此时去了,这宴酒哪得趣味?”

徐文长若有所思:“此话有理。老夫正要在此饮酒呢!不去了,不去了。”又对仆人说:“告诉府衙的差人,叫他将我昨日未完的画绢送来,我今日绘完,赠与知府就是了。”

于是,仆人回到门口,将知府周文昌派来的人又打发回去了。

席间,大家开怀畅饮,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好不热闹。酒兴阑珊之际,谈起了徐文长写的杂剧《四声猿》,大家便又兴致勃勃地谈论起来。

徐文长的诗文著述,生前没有刻印过,而《四声猿》却以抄本风靡江南,一些戏曲艺人也将它搬上舞台。冯梦龙读过抄本后,激动不已,拍案称快,极想拜识这位天池先生,不想昨日临危遇救,竟厚沾天池先生恩泽,今日与宴共饮,他有许多话要说。但在两位王先生面前,他是一个少年生徒,不好抢话多说,因而只是听着前辈们的谈话,等待说话的机会。

《四声猿》是徐文长四种杂剧的合称。分别是:

《狂鼓史渔阳三弄》,写三国时才子祢衡赤身裸体、击鼓骂曹操的故事。作者把曹操比作当时势炎熏天的奸相严嵩,把被严嵩迫害的直臣卢柟、沈鍊等人比作祢衡,通过击鼓骂曹操的情节,把封建权臣的狠毒伪善、狡诈奸险、草菅人命等罪恶,暴露无遗,倾吐了他胸中满腔不平之气,给人以振聋发聩的感受,足以使奸雄胆裂,成为正直文人的千古快谈。

《玉禅师翠乡一梦》,写玉通和尚被妓女红莲设计破戒、而后转世为女,长大后沦为娼妓,经月明和尚指点,重新皈依佛教的故事,通过禁欲主义丧失人性和纵欲破戒照样可以得道升天的对比,向宗教思想挑战。

《雌木兰替父从军》,取材于乐府《木兰辞》,写花木兰女扮男装替父出征,立功回乡后嫁王郎的故事,突出了爱国精神和男女平等的思想。

《女状元辞凰得凤》,写才女黄崇嘏改妆赴试,高中状元,后被识破女身,与丞相之子成亲,为封建社会妇女的受压迫抱不平。

徐文长总其名为《四声猿》,是杜甫诗意的延伸。杜甫诗《秋兴》:“夔府孤城落日斜,每依北斗望京华。听猿实下三声泪,奉使虚随八月槎。”寄托了忧国忧民的深厚感情。徐文长承其:“听猿实下三声泪”诗句之意,借用“猿丧子,啼四声而断肠”诗文传说,有感而发,乃不得意于时之所为,极受当时居于社会下层的儒士文人的推崇。

王骥德说:“吾师天池先生所为《四声猿》,高华爽俊,秾丽奇伟,无所不有,堪称当今词人极则,直躅元人,真是天地间一种奇绝文字。《木兰》之于北曲,与《黄崇嘏》之于南曲,更是奇中之奇,学生百诵不厌,直觉得回肠宕气,痛快淋漓!”

徐文长高兴地说:“伯良过誉了。老夫何担得起此种夸奖?谬承赞誉,谬承赞誉!”

王穉登说:“伯良之言并不为过。《渔阳三弄》故事,前人敷衍甚多。然有幻想未必有快议,有快议未必有卓句。唯天池先生《渔阳三弄》交备焉,能使人愤喜毕集,悲壮两乘。语气雄越,同此悲歌。《翠乡一梦》,恶业相寻,终堕苦趣,得月明叫醒,消磨多少气色,回头方丈者,不可无此一喝!似偈似诨,妙合自然。《替父从征》一本,木兰固女中奇男子,但不明示二军,竟谓雄之可以雌冒也,苍凉慷慨堪题画屏。《辞凰得凤》,无雕饰穿凿之工,而字字挟珠玑璜碧之贵,词华秀艳,似女士风流的是大手笔!伯良,以你观之,当世词人之冠,是否当属天池先生?”

王骥德说:“伯谷先生所言极是,伯良深表赞同。细说起来,当代词人之中,于北词得一人,曰高邮王西楼(王元寿),他的词俊艳工炼,字字精琢,惜不见长篇。于南词得二人,一曰吾师山阴徐天池先生,其词瑰玮浓郁,超迈绝尘。《木兰》、《崇嘏》二剧,刳肠呕心,可泣神鬼。惜不多作!二曰临川汤若士(汤显祖),其词婉丽妖冶,语动刺骨,独字句平仄,多逸三尺,然其妙处,往往非词人工力所及。惜不见散套耳!”

“伯良先生之言,实为至论。天池先生,你以为如何?”王穉登见徐文长静听不语,打趣一句。

徐文长早听得心里十分温慰,也以为自己当之无愧,所以也不阻拦,任凭各位赞论,现在见问,便笑道:“各位愿意抬爱老夫,老夫也不好置喙,听任其便吧!”

王穉登、王骥德、冯梦龙、王炳南(王穉登之子)等人一齐笑了起来。

王炳南说:“少时去杭州游学,曾闻西湖掌故,玉通禅师故事甚为有趣。还有一诗云:‘有道山僧号玉通,十年不下祝融峰;腰间所积菩提水,泻向红莲两瓣中。’更觉俗艳可笑。后见元代李寿卿撰《月明度柳翠》一句,方言妙笔生花也。及至读了老前辈天池先生的《四声猿》,才知先生更是点铁成金之妙笔!”

王炳南是王穉登的第三子,也是府学生员,今年只有二十四岁。冯梦龙见他也说了话,再也沉不住气了,便借机说道:“我最爱老前辈《翠乡梦》中《收江南》一曲,句句短柱,一支有七百余字,较虞伯生之《折桂令》词,其才何止十倍!且通首皆用平声,更难下笔,才如大海,直足俯视汤玉茗(汤显祖)啊!又有《女状元》中,《二犯江儿水》四支,也极佳妙,其第四支尤妙!”

冯梦龙用手拍着节奏,哼唱起来:

“浣花溪外,

茅舍绕浣花溪外,

是诗人杜老宅。

何处野人扶杖,

敲响扉柴?

况久相依不是才。

幸梨枣熟霜斋,

我栽的即你栽,

尽取长竿阔袋,

打仆频来,

脯餐权代,

我恨不得填满了普天饥债!”

冯梦龙又接着说:“此词不独显出老杜‘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胸襟,其实,足见天池老前辈的心愿。固不当仅赏其词,更是敬仰其人啊!”

“冯生年龄不大,而识见超人,真乃后生可畏!”王骥德禁不住夸赞起冯梦龙来。

王穉登说:“不是为师夸耀,贤契确是一块璞玉,将来可望成大器啊!犹龙,何不将你填的那首《读〈四声猿〉调寄〈沁园春〉》词,吟诵一遍,叫天池先生、伯良先生指教呢?”

冯梦龙看完《四声猿》时,曾向王穉登请教一些散曲的音律,并把试填的一首词,拿给王先生做了改正,没想到王先生说成是自己的,便不好意思地说:“读老前辈《四声猿》时,曾不揣浅陋,填了一首词向伯谷先生请教。今巧逢天池先生、伯良先生,还请教导。”然后,他吟出一首《沁园春》:

“才子祢衡,

鹦鹉雄词,

锦绣心肠。

恨老瞒开宴,

视同鼓史,

掺过骂座,

声变渔阳,

豪杰名高,

奸雄胆裂,

地府重翻姓字香。

玉禅老,

叹失身歌妓。

何足联芳?

木兰代父沙场,

更崇嘏名登天子堂。

真武堪陷阵,

雌英雄将;

文堪华国,

女状元郎。

豹贼成擒,

鹴裘新赋,

谁识闺中窈窕娘。

须眉汉,

就石榴裙底,

俯伏何妨!”

“好!”一桌人齐声喝彩……

恰在这时,仆人又来通报,说知府周文昌派书办带来了画绢,请徐文长续完昨日丹青。

徐文长正在兴头上,立刻答应,让周文昌的书办进来,在王穉登书房的书案上绷好画绢。

徐文长带着几分醉意,挥毫勾勒出藤叶,昨日所涂黑点,又经他一番点抹,变成了一个个澄亮滚圆的葡萄,一张栩栩如生的葡萄图展现在眼前。余兴未减,徐文长又在画上题诗一首:

昨夜园林雨过,

葡萄结得多硕,

苏州十万黎庶,

与他一人一个。

书办赞道:“久闻老师祖丹青妙手,果然是神来之笔!”说着,他叫随从把礼盒呈上,说:“这是府台大人赠送老师祖的程仪。请老师祖千万收下,免得小的回去无法交差。”

“都是些什么东西?”徐文长问。

“绸衫一袭,丝绢一匹,纹银一百两。”书办说着,把礼单呈上。

徐文长盯着礼单,笑了,说:“难得你们府台孝敬!出手也算大方。”

“老师祖是知府老爷的恩师,理所应当。”

徐文长又说:“那对他治下的百姓如何呢?”

文办咧嘴,什么也没说出来。

“你们府台在苏州搜刮了多少银两?”徐文长又瞪着书办说。

“哎呀……老师祖,这话就冤了知府大人了!”书办吞吐说道。

“带回去吧!这程仪我不收,恐怕来得不干净。”徐文长一甩袖子,扭头向室外走去。

书办紧追两步,说:“老师祖,这是我们府台大人的俸银,岂是……”

“你能保证这钱干净?”徐文长又站住问道。

“干净,保证干净!白花花的。”

“我从不收官府的馈赠,你还是带走吧!”

“这……这画?”书办又问。

“这画要卖了换酒呢!”徐文长又回到书案前。

“那……老师祖,你可得抬抬手,让小人回去好交代。这银子,老师祖权充润笔收下吧。这画儿,让小人带回去吧!”

徐文长来苏州前带的银两早已告罄,正需要一笔款子,便没再坚持,说:“既如此,你就带走吧!”

书办高兴地把画收起来,致谢告辞,刚要转身,徐文长又说:“且慢,这画资也太丰了。这样吧,我再赠上一幅字吧!”

“如此甚好!多谢老师祖抬爱。”书办高兴得眉开眼笑。

徐文长在书案上展开一张四尺生宣,提神运气,挥笔写出几个草书大字,是一副对联:

天高一尺;

为政十方。

冯梦龙看了,觉得比张凤翼先生的字更好,乃是多了一种神韵,方悟书如其人,独有徐老前辈的人品,才能笔下得出神!

书办告辞而去,徐文长突然发出一阵开怀大笑。众人不解,以为他的狂疾又犯了,怔怔地看着他。

徐文长说道:“天高一尺,刮地皮所致也;为政十方,乃为政失方也!”

王穉登说:“天池先生,我等尚未吃饭呢!请回到宴席上去。”

徐文长摆摆手,说:“老夫不吃饭已八年了,难道你们不知道?”

这事儿,只有王骥德知道,但他未对王穉登等人说起过。

“怎么?”王穉登不解其意,猜测着。

徐文长正色说:“饭食乃谷物做成。‘人’与‘谷’合,‘俗’也。老夫岂能食谷,沦为俗人之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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