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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秦楼痴梦

一品仙,座落在苏州的西南隅,西面有百花洲,东面有开元寺和瑞光寺,沿河埠南行不远,就是苏州城著名的水陆两用城门——盘门。这里虽不比金阊门那样遐迩闻名,但船只众多,车辆、行人络绎不绝,也是进出苏州的一个水陆要冲,因而独占胜景。当初柳兰芝选定这里建造青楼,就是看中了过往这里的客商士夫络绎不绝,于是独出心裁,远离阊门内外的花柳阵,在这儿张起了艳帜。

在阁楼厅堂的建筑上,一品仙也是独具风格,极具江南园林的韵味。院内楼阁错落有致,花草树木四季鲜活,小桥流水,曲径回廊,清雅宜人,妙趣天然。它是一座美丽的花园,也是一个浪漫的风流乡,又是一个无情的销金窟,一个风月上的竞技场……不知这儿发生了多少风流艳事,演出了多少悲欢离合。

整整一个夏天,白小樊很少几次回到一品仙留居。即便是在风雪交加、电闪雷鸣的夜晚,春荻舫就停泊在盘门内的河塘里,她也不愿上岸,不愿回到那个充满悲愁和耻辱的小院。

平日,白小樊的春荻舫,总是出了盘门,向西南行十里,来到清澈见底的越溪水与苏锡运河交汇的横塘停泊下来。这一路,虽然没有洞壑烟云、奇峰叠嶂的景色,但郊野林木青翠、柳枝拂水、清净无尘,让人仿佛置身于青空缥碧间,有一种远离尘嚣的感觉,自有一种情趣。她除了每月给阿妈柳兰芝交足一定量的银两外,其他事情,柳兰芝概不干涉。在一品仙的姐妹中,白小樊算是得到了最好的待遇,但她的自由是有限度的。为防止她逃逸他乡,柳兰芝特意安排亲信张阿四做春荻舫的艄公,因而白小樊的一举一动,皆在柳兰芝的掌控之中。

秋尽冬来,寒风吹落了树叶,吹皱了河水,岸边的青荻蒲苇,也在寒风中枯干了枝叶。春荻舫也不再是文人雅士们消夏纳凉、听曲喝酒的优雅所在。渐渐地,白小樊在船上的生计不能维持下去,只好弃舟登岸,回到一品仙来打发冬天的日子。

这天,白小樊头昏脑涨,身体不爽,病怏怏地躺卧在床。几番上门的子弟,都被她拒之门外,凄惶惶一个人苦度长宵。夜来愁肠百转,期盼着早日结束这难捱的岁月,过上夫唱妇随的幸福时光。有如大海上的一叶孤舟,漂浮茫茫无际的波浪中,她寻找不到一点希望。她又不相信自己命就真是那么苦,不甘心自己就没个出路。但出路又在哪里?绕树三匝,何枝可依?她想不到一个可以终身寄托的人。

两年来,她确是阅人不少,从华亭凝翠园回来后,就称得上声名大噪,真个是“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但这些豪门弟子,哪个肯真心爱她?只不过是搜奇猎艳、发泄兽欲而已。而那些年长的嫖客,又都是妻妾成群、儿孙满堂。也有几个阔佬要纳她为妾,但她不能答应,不到万不得已,她不去过那种妻子不是妻子,丫鬟不是丫鬟,处处受气,一旦老公过世,还有多半生无有依靠的日子。自古美人爱少年,她也是。她要在少年相公中,选择自己的出路和依靠。她要早作打算,要找一个知音——一个可以终生依托的丈夫。但她决不像一般的青楼名姝,只要找一个名门望族、世代膏粱之家,当一个侧室小妾便心满意足。

她苦苦思索,在记忆中翻检着她认识的每一个男人。最后,一个少年的形象,在她的脑海里越来越清晰,仿佛就站立在她的面前,这便是刘林,洞庭东山世家子弟刘树栋。凭直感,刘林心地善良,又聪慧有才气,面容英俊,饶有情趣。当然,以他那样的家世,家中父母定然反对他娶一个青楼女子为妻,那么,她愿意做他的侧室,愿意为实现这个目的做出种种努力。

那次金阊门外相遇之后不久,刘林又到横塘找她一次,两人酬唱竟日,情缠意绵,直到夜色阑珊,刘林才尽欢而去。

对一般的客人,她只卖唱不卖身,而她与刘林之间的那种欢乐,不是肉体的接触所能产生的,那是一种心灵的契合。白小樊真想留他过夜,把自己的一切都交给他,这也不是美色与金钱的交易,而是发自内心的奉献。

但是,刘林还是初涉情场,没有进一步的要求,她又是那样的矜持,那样珍重他们之间的美好纯洁的感情,所以,仍然保持了她为自己定下的不可轻易事人的规矩。直到离别之时,她第一次为离别洒下了伤心的泪水。

她期盼着刘林的再次到来,她要将她自己的心扉向他敞开;把一肚子的苦水向他倾泻出来;把别人重金谋求的,一文不取的馈赠给他。可是,不知什么原因,不知出了什么事,那次相见之后,已经过去一年的时间,她没能盼来刘林的身影。莫非他已有了娇妻美眷?莫非他已找到了红粉知己?莫非他早已将她忘在了九霄云外?唉……偏偏在他身上燃起了希望之火,一时间,她的憧憬,又使得她难以自持,苦叹命薄。

白小樊辗转反侧,觉得长夜难尽,心愿难酬,心中焦躁苦闷,禁不住发出了哀怨的啜泣……

良久,她止住了哭泣,起身擦拭面上的泪水,对镜看到那张俏丽的俊脸,又在心中涌起了几分自信,如此秀美的面容,何愁找不到可意的郎君?紧接又是一声哀叹,身陷青楼,何事由得了自己主张?

她愣愣地站了一会儿,又坐在桌前,拈起一直兔毛笔,展开花笺,要写几句诗词,排遣一下心中的愁绪。略略一想,漫成一首词:

任东风老去,

吹不断泪盈。

愿春浅春深,

春寒春暖,

春雨春晴,

都来助诗人兴。

落花无定挽春心。

芳草犹迷舞蝶,

绿杨空语流莺。

玄霜着意捣初成,

回首失云英。

但如醉如痴,

如狂如舞,

如梦如惊。

香魁至今迷恋,

问刘郎消息最分明。

佳偶相逢何处,

清风明月蓬瀛。

写完,她自己读上几遍,觉得还不错,又叹声道:“‘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不知那刘树栋心中,还有几分念着我?”

转而又想:我这样空自哀愁,又有何益?何不与他捎封书信,约他一下?他若是心里有我,见到信后定会前来看我;若是心里没我,我也及早了却这桩相思债!

于是,白小樊拿定主意:写一封书信,明日托人送与刘林,且看他如何回复。

这天,冯府门前来了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头,向守门的仆人冯阿祥问道:“请问这是冯府吗?”

冯阿祥说:“正是啊。你有何事?”

“哎呀可找到了。这里可有位叫冯梦龙的相公?”

“有。是我家二少爷。”

“冯二少爷可在府中?”

“正在书房读书。”

“烦老伯通报一下,老奴有事求见公子。”

“你是何人?从何而来?”

“我是横塘白公子的贴身老奴,叫张阿四。受白公子的差遣,有要事求见。”

“好,请稍候片刻。”说完,冯阿祥到里面去了。

不一会儿。冯阿祥回到门口,说:“请进吧!二少爷在书房候着呢。”

张阿四在冯阿祥的带领下,径直来到东南角的书房,见到了冯梦龙。

待冯阿祥走了,张阿四才说:“冯相公,冒昧来访,请勿介意。我家小姐白小樊有事讨扰。”

“我说看着你面善得很呢,原来我们是见过的。刚才冯阿伯说道横塘白公子,我就有些纳闷呢。快快坐下说话。”

“这是白小姐遣老奴送来书信一封。”张阿四说着,从身上掏出一个信封。冯梦龙启开信封,只见一张剡溪玉叶纸上,写着几行娟秀的字迹:

大时彦冯生犹龙足下:

天假良遇,恭承风论,殊惬鄙怀,孰谓萍水无骨肉哉:第以乍会而遽别,令人惆怅,日前帖拜刘生树栋足下,奈其回乡事亲,无从询问仔细。冯公子乃其挚友,揣当知其下落,烦带一书付之,盛慰何极!敢劳尊驾过舍,使得面叙面恳,则万幸矣。统翼照亮,不宣。

愚弟白子荆顿首拜

冯梦龙知道,子荆是白小樊的字,以兄弟相称,是以防惹出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冯梦龙展开一张岩苔笺,写下一封回书:

“noindent”白生子荆仁兄知厚:

足下瑶林琼树,风姿出尘。幸遂识荆,更承悬河论,恨相见之晚耳。仁兄惠书收启,不敢有违,定在三五日,过府造访。金因鸿便,静修尺素,聊申问候之忱。仰视电烛,无任主臣。

“right”弟冯犹龙顿首余素

张阿四取了回书,告别而去。

两日过后,冯梦龙以外出会友为名,悄悄地来到盘门里的一品仙。

穿了过冬衣服的白小樊更显得丰姿绰约,楚楚动人。冯梦龙不禁多看了几眼。

落座之后,白小樊说:“实在抱歉,屈尊冯公子到舍下来。小女子也是不得已。”

冯梦龙说:“白小姐,能为你效劳,也是小生的福气。请不用客气,有话便讲。”

“自从去年别后,小女子又和刘相公见过一面,说好再来看我的。谁知一年有余,未见刘相公的踪影。前日派人寄书王府,门人说他已离开王府,回东山去了。小女子不明刘相公在东山的居处,也无顺便之人去东山。故而想到了贵相公,烦你托人给刘相公带封书信。聊表思念之情。”

冯梦龙说:“这事不难。请白小姐放心。从东山来苏州的人很多,我托人给你带去就是了。”

白小樊又问:“不知刘相公何时离开了苏州?”

“今年夏初。刘公子春节回家过年,回来后即说,高慈身体欠佳,但也不太严重,正在延医诊治。谁知立夏节后,家中捎来书信,要他回家侍奉老母,他便回东山去了。”

“其母病得很严重?”白小樊关心的问。

“听说也不太严重。只是有刘公子在膝前伺候,心中安稳些。再说,他舅父王仁孝先生,也要准备秋试,故而刘公子回家侍母读书,暂别苏州。行前,他曾同我有约,待母亲病体痊愈,还会回到苏州来的。白小姐不用挂念,刘公子还会再来看你的。”冯梦龙虽然只有16岁,但他也成熟得像个大人了。

“我给刘相公写了一封书信,唯恐不知底细的人带去,会给刘公子带来麻烦,所以劳冯公子尊驾,请您倩人转呈。”白小樊说着,找出早已写好的书信,交给冯梦龙。

“区区小事,小生定不负白小姐的托咐。请小姐静候佳音。”冯梦龙收起书信,就要告辞。

“只是……”白小樊欲言又止。

“白姑娘尽讲无妨。”冯梦龙说。

“只是请冯公子择个稳妥之人,莫要给刘公子惹出许多是非。”白小樊又说。

冯梦龙看她不太放心,便说:“白小姐尽管放心。若有机会,小生会亲去东山,当面交与刘兄。”

白小樊面露喜色,说:“如此甚好,那就有劳冯相公了,小女子深表谢意。”说着,她做个万福。

冯梦龙恍然大悟:原来是要我为她专程递书,这个鬼精灵!心中暗暗佩服她的聪明和机变,口上却说:“君子成人之美,何乐而不为之!来日我还要讨杯喜酒喝呢!”

“若遂了小女子的心愿,哪有不请你喝酒的道理?不怕冯相公见笑,我是真心诚意的敬仰刘相公,所以才劳动冯相公。祈望冯相公劳心,玉成小女子的姻缘。”白小樊话说得很急促,看来是早已想好了的,尽管这样,脸上还是飞起了红云。

“小弟当尽力转达,请白兄珍重,就此告辞。”

白小樊送下楼来,眼巴巴地看着冯梦龙走出一品仙。

次日,冯梦龙骑了一匹快马,专程奔往东山。不过他把真情隐瞒了父亲,只说同窗好友刘林的母亲染病在床,已经半年有余,早想前去探望,因忙于举业而疏远了友人,心中甚为不安,要前去探病。冯仲贤知道梦龙和刘林亲如手足,所以也支持他前去,并给他备下了一份礼物送他启程。

东山又称东洞庭山,在苏州西南,约有七八十里的路程。冯梦龙打马如飞,不到中午也就来到了东山。

冯梦龙和刘林相见,异常亲切。又见过了刘林的父亲和母亲,说明探病来意。刘林一家不胜感激。刘林的母亲早已痊愈,且为刘林聘下松陵一位大户人家的女儿,刚刚行过聘礼,准备明年春天迎娶完婚。正因为这事耽搁,刘林才在冬前没有返回苏州。

刘家治酒设宴,接待冯梦龙,极为亲切。夜里,冯梦龙和刘林独处时,他才讲明此次的真实来意。

刘林不胜惊喜,急忙接过书信,在灯下观看,只见上面写道:

“刘郎足下,自横塘别后,至今已小桃红。无限相思,不堪绿肥红瘦之时,酿此粉悴脂樵之恨。几把朱帘高卷,不见寻巢旧燕,常思画舫欢叙,几欲望穿秋水。一纸香缄,数行啼痕,寄妾情怀:任东风老去,吹不断泪盈。愿春浅春深……”

刘林看完书信,转而向冯梦龙问道:“贤弟,你说该如何办?”

冯梦龙说:“白姑娘思慕刘兄,情真意切,即便是铁石心肠,也会为之所动。不知树栋兄心上,想未想着此人?”

“白小樊虽是青楼名姝,其才学不输五尺须眉,而且貌若天仙,堪称绝代佳人,为兄岂不动心?若不是家中诸事耽搁,我也早去探望她了。”

“以小弟言之,白姑娘殷殷情怀,仁兄不可辜负。”冯梦龙关切地说。

“我也未曾忘怀。这样吧,明日我们一同启程,到苏州会她一面。”

“好!这样子,我不虚此行。”冯梦龙又进一步说:“仁兄何不言明令尊,妻妾同时迎娶?”

“你真是岂有理!家尊定然不会答应。”刘林面有难色,“何况她是一个烟花女子……”

“烟花女子有何不好?刘兄不见当今的名士大吏,富商巨贾,皆对青楼女子趋之若鹜,传为风流佳话?”

“我不是这个意思。”刘林辩解说:“尚未娶妻,就先纳妾,而且是一名青楼女子,家尊定然不许。尚需缓图。再过上一两年,或许不会阻拦。”

冯梦龙默然称许,又说:“且不用想那许多,你还是先去见一见白姑娘。”

“这依你的。刚才不是已说好了吗?我明日随你一同进城。”说到这里,刘林转移了话题,“我早想问你呢:有红粉知己了吧?是哪家的姑娘?快给我讲讲!”

冯梦龙羞涩地笑一笑,欲言又止。

刘林又再三催促。

冯梦龙狡黠地一笑说:“还算不上红颜知己,只不过一面之交罢了。”

“到底是哪位多情的美人?”

“不好告诉你的!我还怕你得陇望蜀呢!”冯梦龙摆出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冤枉冤枉。我哪里消受得起?”刘林说着笑了起来。

仲冬时节,寒气逼人。

乳白色的浓雾,弥漫在城市的上空,屋舍、树木、河塘,都是灰蒙蒙的,显得那么悲凉、暗淡。太阳还没从阴云中露出脸来,只有一声声早卖的吆喝,提醒着人们早晨的来临。

一品仙馆内,几幢参差错落的楼阁,仍在夜的梦魇中静静地酣睡,偌大的一个院落,看不到一个晃动的人影。

在绿竹掩映的那个角落,是一座二层的小阁楼,画栋雕栏,飞檐斗拱,煞是精巧秀丽。红红的窗棂,里面糊着一层桐油刷过的窗纸,油光闪亮。隐约可以看出,有一层杏黄色的丝绒窗帘,把室内室外隔成了两个世界。这便是名动江南的苏州名妓白小樊的居处。

此刻,癫狂了一夜的美人,赤身裸体地睡在锦被之下。她怀中搂抱着的,正是她魂牵梦绕、思念已久的东山才子刘林。他俩的身体紧紧依偎着,使一张双人床显得那样宽大。锦帐文茵,映衬着露出被角的雪白肩膀,两张年轻而白静的睡脸,仍然沉浸在夜来的欢乐之中。

窗前,几盆花草舒展着嫩绿的枝叶,绽开着绚丽的花朵,显得生机勃勃。熹微的晨光从窗帘的缝隙中透射进来,更使得这里充满了融融的春意。这里显得十分宁静,十分和谐,又那么富有诗意。而一角的餐桌上,杯盘狼藉,静静的摆在那里。

直到一缕阳光射到脸上,刘林才从睡梦中醒来。他首先感到的,是怀中搂抱着一个温热的身体。睁开眼看看,白小樊仍在睡梦中,他不忍心惊醒她,便又合上眼,静静地躺着,脑海里,浮现着昨夜的情景:

昨夜的晚餐似乎耽搁得时间很长。一句句温温软语,一曲曲宛转清歌,一杯杯香醇老酒,使他感到这是有生以来最最幸福美好的一个夜晚。直到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激情,把她拦腰抱起放在床上,匆忙地给她宽衣解带,直到一丝不挂……

这一夜,使他真正成了一个男人。他明白了女人的重要和珍贵。而她又是那样的完美,那样的无可挑剔。她的肌肤,她的身躯,她的双乳,她的小脚……她浑身上下都充满了无穷的魅力。她的娇喘,她的呻吟,远比她的歌声更加动人、更加煽情。有了这样一个夜晚,即使死去,他也觉得无怨无悔。只是想到自己是那样的恣意、那样的一次次的疯狂,才在心上掠过一丝羞赧。

感受着怀中这种软茸茸的温热,他禁不住又一次兴致勃勃,摸遍她腻滑的身体,在她的朱唇上一次次热烈而持久的亲吻。白小樊默然无语,又深情而热烈的,再一次把他送到美妙的峰巅……

她静静地躺着,回味着从未体验过的心灵与肉体高度契合的那种美妙的欢乐,脸上漾起幸福的红晕。她虽经历过许多个男人,却是第一次体验到这种满足。她又后悔那不由自主的扭动和呻吟,唯恐他把她当成一个贪婪无厌的淫娼荡妇。她真想委婉地告诉他,只有和他这一夜,她才不能自持,才是这般模样。又想,一个青楼女子的枕边软语,他又能相信几分呢?她紧紧地依偎着他,吻他的唇、吻他的颊、吻他的项,吻他的胸,她要把满腔的爱意,印满他的全身,深深地印在他的心中。同时,禁不住一串串泪珠,滴落在他身上……

又是暮色降临,刘林尚沉醉在白日的欢宴之中。午宴上,一班子青楼姐妹,相继给刘林和白小樊贺喜敬酒。一声声“姐夫、姐夫”地叫着,让他十分惬意。按规矩,他少不了要给这些姐妹赏钱,出手阔绰大方,极受喝彩,于是显得更加亲切热烈。唱曲的,抚琴的,弄箫的,弹琵琶的,甚而题诗作画,各展绝技,极尽烟花阵里的风流雅趣。刘林直喝得酩酊大醉,让人搀回白姑娘的香阁,躺在绣榻上昏昏睡去。

刘林醒来时,已是午夜时分。但这秦楼楚馆当中,正是嫖客们意兴酣畅之时,丝竹笙簧,浅吟低唱,不时传进小樊的香闺。

白小樊早已准备好了醒酒汤、莲子羹温着,立刻端到床前,极尽温慰地一匙一匙喂下去。然后,白小樊又取来一些新鲜果品,让刘林吃下去。让他深深地体验温柔乡里的舒适和美妙。

两人依偎着,爱抚着,温温软语,脉脉柔情,极尽恩爱。

良久,白小樊妩媚的笑着说:“刘郎,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丈夫了。不管你会不会忘掉我,我都会想着你的。你相信不相信?”

“你这样的可人儿,哪个会忘了你?”刘林说着,用手指一点她的额头。

白小樊立刻撒娇地嗔怒道:“你又调笑我了!我不理你了。人家跟你说的是正经话!”

刘林在她娇嫩的粉脸上吻一口,然后哄道:“莫生气,莫生气嘛!我真的不是开玩笑,你太让我满意了。我是第一次接触女人,你让我懂得了人生还有这么多的乐趣。更何况,你是出了名的小娘,千里挑一、万里挑一的人才,真真地让我爱煞!”

“我才不信呢!你这么个风流倜傥的公子,不到处拈花惹草才怪呢?”

“我真的不骗你。与你之前,我还是个处子,即是前两番见到你,我都胆小呢。”

“你胆小什么?我吃了你不成?”

“我已经让你吃了……”刘林嗤嗤笑起来。

白小樊一撅嘴,把脸扭过去:“我不理你了,只说些不正经的。”

刘林把她的头又扳过来,说:“真的,我此生此世忘不了你。”

“痴心女子负心汉。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说的甜言蜜语,恐怕一转头,就忘得一丝不存了。”

“痴心男人也不少,我就是其中一个。”

“好。那我问你,你是否真的喜欢我?”

“真的。扯谎挨雷劈!”

“咯咯咯,那你愿不愿把我娶回你家去?”

“哪会不愿意!”刘林停一停,又说:“只是现在不成。家父已为我聘下一位小姐。准备明年春天迎娶。若现在说出你我的事,恐怕连苏州也不放我来了。”

白小樊知道他说的是真心话,静静地没有语言。

片刻,白小樊又说:“我们青楼女子,个个都有一肚子苦水,巴不得早日找个人家从了良,过上个男恩女爱的日子。哪怕是荆钗布裙,男耕女织,我也心甘情愿。”

刘林没有言语,只是不断地抚爱着小樊。他心里十分矛盾,知道割舍不了与小樊这段情缘,但父母那边,又绝不会答应他为小樊脱籍。他默默地想着,感到无可奈何。

白小樊静静地观察着刘林的表现,揣测着他的心事,知道也不好一下子逼他答应自己,便乖巧地说:“都是我不好,惹得你愁闷不乐。罪过、罪过!你不是喜欢听挂枝儿、苏滩之类的小曲么?我给你唱上几首。”

“你唱的,我全爱听。唱吧!”

白小樊把脸贴在刘林的胸脯上,轻轻的哼唱起来:

“眼巴巴,

望我冤家一面。

泪汪汪,

整日里眼不曾干。

灯花鹊噪难凭断,

除非梦儿里枕上得片时欢。

不怨你的薄情也,

只怨自己的缘分浅。”

白小樊委婉细腻的歌声,十分动情,饱含着辛酸和凄凉,深深拨动了刘林的心弦。他紧紧地拥抱着她,默然无语。

白小樊接下来又唱了一首:

“梦儿里梦见冤家到,

梦儿里双手来搂抱,

梦儿里就把乖亲叫。

梦儿里成凤友,

梦儿里配鸾交。

梦儿里相逢也,

梦儿里又去了。”

刘林打趣说:“何不再睡一觉?”

白小樊嗔怒道:“有你这等没良心的?再睡八年何用?”

“人家和你开玩笑呢?”刘林笑着说。

“这还算有良心。那我就再到梦中寻你。”说完,白小樊又接下来唱:

“正三更,做一梦,

圆圆得有兴。

千般恩,万般爱,

搂抱着亲亲。

猛然间惊醒了,

叫我神魂不定。

梦中人儿不见了,

我还向梦里去寻。

嘱咐我梦中的人儿,

千万在梦儿中等一等。”

两人在“咯咯”的笑声中,紧紧拥抱。

俄而,白小樊松开了双手,理一理蓬乱的鬓发,问:“还唱不?”

“唱吧!你的曲儿,百听不厌。”

白小樊静静地停了一下,眼看着刘林,然后以哀婉动情的歌声唱道:

“别来时候,孤鸿几番书未修。恨叠秋云无奈陡。离情休未休,何时断头?相思含两眸,血染枫林瘦。”

芦花吹白上人头,镜里萧疎不耐秋。敲窗落叶冷飕飕,人怯黄花瘦,把有限柔肠殢无限愁。

身耽白苎秋,病怕黄昏后。月暗灯残,冷落还生受。常时有约何曾就?人隔重门怎暗投?鸾求雉雊无心奏,帐冷香消,只索把被儿空搂。

我心共口,不自由,怎生忘口里心头?心头却怨参商骤,口里常耽岁月忧。空厮守,我这里愁他别来久,不知他心有心丢?

便见他也难如旧,想什么情意长投。庞儿一半因他瘦,背地流,泪湿青衫透。

生前欠修,命惹下孤星宿。背后人前名人丑,因他沾手难丢手。见三星在户,怨河分两宿。

琴弦绝,镜尘浮,鸾凤空留钗并头。同心带绾何曾久?离恨常相守。灯花鹊噪总休休,欢喜梦中求。

还自羞,黄昏后夜雨重门叩。他别后,岁月如仇。恨杀那等闲间,把青霜容易白人头。

风流滋味都尝遍,哪知我害不了的相思还有,除非梦里寻他续断头。

白小樊的声音越唱越凄婉,抽泣起来,以至涕泪涟涟,最后呜咽着唱完这套曲子,紧接着,就“呜呜呜……”地放声痛哭起来。

刘林紧紧地抱着白小樊因哭泣而耸动的娇躯,也禁不住淌下了热泪……

冯梦龙的书房不大,但收拾得井井有条。南面迎窗是一张四方书桌,上面摆满了笔墨纸砚;东面贴墙是古香古色的博古架,除了他常读的书籍外,还摆放了几件诸如古瓶、古砚、石雕、玉玩之类的观赏品;北面摆了一张床。西面的墙上,挂着一口青锋剑,红色的流苏长长地垂下,显得格外惹眼。

与梦龙的书房并排着的,是梦桂、梦熊的卧房兼书房。哥仨各居一室,悉心研习,也常常凑到一起讨论一番,有时各执己见,互不相让,便找父亲去剖断定评。梦熊比梦龙小两岁,也将满14岁了,已是县学诸生,虽然远比不上两位哥哥读的书多,但他最固执倔强,常常偏执一理,与两个哥哥争得面红耳赤,即便最后心里明白哥哥说的对,但他嘴上也不肯服输。哥仨的争论,常常是这位冯三倌儿挑起的。

今天还算平静,哥三个各居一室,自己做着自己的功课,轻悄悄的没有一点声息。

冯梦龙正在抄写司马相如的《上书谏猎》,这是司马相如向汉武帝上的一封谏书。当时司马相如只是一个闲散的郎官,随从武帝到盩厔(今陕西周至县)长杨宫射猎。武帝喜欢亲自射杀熊和野猪,在马上驰逐野兽。相如认为这样很不安全,因此上书劝谏。冯仲贤认为这篇上书全文不过二百字,却能抓住要点,畅所欲言,朴而能华,极可欣赏借鉴。所以要梦龙抄写几遍背诵下来,体会其中的妙处。

这时,看门的老仆冯阿祥来到冯梦龙书房,说:“二少爷,东山刘公子求见。老爷出门时吩咐过,三位少爷都在读书,不准来人打扰。所以老奴没有放他进来。可是刘公子坚持要见你一面,老奴只好来通报。”

“是我同窗好友刘林,见见无妨。阿祥伯,你请他进来,只是别向老爷说起就是了。”

阿祥应声而去。冯梦龙暗想:这位仁兄,一定尝到了妙处,我且看他如何说起。

刘林兴致勃勃、春风得意地来到书房,笑吟吟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冯梦龙笑道:“三日未得到你的音讯,我还以为你回东山了。从哪儿来?是王先生府上,还是白姑娘仙宫?”

刘林笑着说:“当然是白姑娘那里了。还不你招揽的?这三日让我精疲力竭。”

“感受如何?这洞府仙宫,定不同于书馆寒窗吧!”冯梦龙压低声音,悄悄地说。

“等你有了女人,自然清楚。不用我污了贤弟的耳朵呢!”

“你太不够兄弟情分了。我做了一场冰人儿,连听你讲述的福分都没有吗?”冯梦龙责怪说。

“床笫间的事儿,说不出口。”刘林不好意思说。

“假道学!假斯文!做都做下了,说说何妨?你我同窗好友,定然不会给你张扬的。”

“等你明白了,再和你讲不迟。免得你小小年纪,不安于室。”刘林也和冯梦龙打趣说。

“我早是不安于室了。方才作了一篇文章,才拴住了意马心猿。”

“作何文章?快让我拜读拜读。”刘林说着站起身来,要取梦龙桌上的文章。

冯梦龙抢先把才写的几页纸捲起,攥在手里,说:“刘兄的艳遇不肯言讲,那小弟的心思,又怎好示人?”

“快别说什么艳遇了!你可把我坑苦了!”

“此话怎讲?”冯梦龙惊讶的问道。

“原以为风花雪月,只不过逢场作戏,事过之后也就烟消云散了。岂料这白姑娘,偏是心诚意专的女子,哭哭啼啼地要我为她脱籍。”

“那你答应了没有?”

“我看她对我真心,便对她发下了誓愿。”刘林苦笑一下。

“怎么?你又后悔了?”

“这倒不是。只是家尊定不允许。我一介书生,功不成名不就,何以拿得出给她赎身的银子?海誓山盟,将化为一句空言。我岂不是骗了人家姑娘。”

冯梦龙说:“此事可从缓谋图,不必着急。只要你也志诚,何用自责自怨呢?”

刘林默然无语。

冯梦龙又说:“白姑娘虽是青楼名姝,但才艺超群,心地善良,正是刘兄的福分呢!”

“贤弟有所不知。两日来,我心上不安,不胜其苦呀!”

“刘兄归后,可寻机向令尊缓缓说出情由。令尊是通达之人,定不会苛责于你。当今娶妓纳妾,极其平常,又有诸多的大族世姓公子,在娶妻之前先纳妾呢!何乐而不为之?”

刘林噗地笑了出来:“快别取笑了!”

冯梦龙笑吟吟地,得意地看着刘林。

刘林转移话题,说:“你让我看看写的什么文章。”

“《登徒子好色赋》。”冯梦龙把字笺交给了刘林。

刘林打开一看,啪的一声摔在了桌子上,笑道:“我以为你专会写丽词艳语,谁知道今日抄写起司马相如的文章来!”

冯梦龙也咯咯笑出声来,然后说道:“刚好作了一词,正要说与为兄听哩。”“什么词?”

冯梦龙吟出一首《浪淘沙》:

“刘郎遇神仙,

天赐姻缘。

湘云楚雨意绵绵。

三宵做得鸳鸯会,

水荡波连。

相思情未了,

卿卿相怜。

两柄快斧砍连连。

风流树栋刘殿元,

掉入盐坛!”

刘林和冯梦龙都嘻嘻笑了起来。

刘林说:“原以为你只会纸上谈兵,现在看来,你是真懂的?是哪个美人?快老实交代!”

“连小猪小狗都懂的事,何况我辈乎?”

“你不是什么老实学生,快从实招来!”

冯梦熊闯了进来,大嗓门喊道:“你俩笑些什么?搅得我无心读书!”

“罪过,罪过!”刘林笑道,“贤弟用心不专,否则,雷鸣不闻也。”

“多日不见树栋兄,想是在家修书吧?”冯梦熊也早与刘林认识。

“正是,正是。日久未曾进城,想念吴中三冯,今日前来看望。”刘林一本正经地说。

冯梦熊调皮地笑笑,说:“适才门户不严,有几句跑进耳朵。恐怕刘兄所言,不是此意吧?”

刘林说:“那是令兄新写成了一篇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宏论,不无得意呢!”

三个人都笑了起来。

冯梦熊说:“依我看来,这圣贤之书,读着也太没劲了。当今大明天下,贤而不用,忠而不信,专门崇任一班子太监和佞臣,弄得天下乌烟瘴气,贿赂公行,民不堪苦。我们读书人死守书斋,‘子曰诗云’的何日有个尽头?倒不如风月场中,乐得逍遥自在呢!”

“梦熊,又说胡话呢!快闭嘴!”冯梦龙责怪说。

“看不出来,你小小年纪,还真懂得不少。佩服。”刘林说道,“这么说来,这风月场上的事,你也晓得?”

冯梦熊脸一红,不好意思起来,说:“我只不过人云亦云罢了。”

“那我问你,你二哥的红颜知己,是哪一个?”

“二哥的事,你问他自己好了。”说完,冯梦熊扭头走了出去。

刘林又向冯梦龙追问:“犹龙,告诉我,你和谁家的姑娘私好了?”

冯梦龙笑笑说:“我确是看上了一个,但仅是一面,没有深交,有什么好说的?”

刘林缠着不放,说:“你看上眼的女子,定然不俗。是哪一个?”

冯梦龙无法摆脱他的纠缠,只好讲出那天的事情。

那是中秋节后的一天。

冯梦龙正在王穉登先生家受课。突然小童来到书房,通报说松陵的沈璟沈伯英大人来访。王穉登赶忙去门口迎接。

过了不久,王穉登先生的小童来到书房,说沈大人要见梦龙,要他去客厅见客。

梦龙到了客厅,在王穉登先生的引见下,认识了沈璟。交谈至午间,王穉登让梦龙陪宴。席间,冯梦龙认识了一位让他很久不能忘怀的姑娘。

那天的午宴,设在后花园的致爽亭。此亭邻池而建,一面是怪石嶙峋的假山,一面是碧波荡漾的池水,金风送爽,景色宜人。为了增加宴席的欢乐气氛,王穉登特派仆人去请苏州最负盛名的歌妓——陆惜惜和董媚儿来侍宴。若是换了一般人,这两个歌妓还真是不好请到。而王穉登就不同了,总是每请必到。这是为什么?王穉登非同常人,而且,每次王穉登相招,定是来了身份不凡的客人。

王穉登(1535~1612)字伯谷,又作百谷,先世为江阴(今属江苏),移居苏州。乃是官宦世家,家资丰厚。他生于嘉靖十四年,4岁时能属对,6岁就写得一手极好的擘窠大字,10岁能诗,长而益加骏发,享有盛名。

嘉靖末年王穉登入太学,游京师,客于大学士袁炜家中。袁炜曾以《紫牡丹》诗试庶吉士,答诗皆不称意。袁炜又叫王穉登来作。王穉登的诗词采华美,警语惊人,意境深远。袁炜为之大快,对庶吉士们说:“君辈文章能得王秀才一句么?”

袁炜将王穉登荐于朝中,因受异党阻梗未被任用。隆庆初年,王穉登再次游学京师。此事又逢大学士徐阶为首辅,他与袁炜怨隙较深,倾轧不止。有人劝王穉登还是不入仕途为好,免得卷入朋党之争,牵累自身。

由此,王穉登看透了朝中的黑暗和腐败,绝意仕进,返回苏州,以布衣终老一生。他在诗文以外,也善于词曲,著有《王伯谷全集》、《吴社编》等,作传奇《全德记》、《彩袍记》,是吴中自文征明以后,最为声名煊赫的布衣文人,主持苏州文坛达30年之久,这是后话。而当年劝他抛弃仕途的友人,正是今天到来的沈璟。

沈璟(1533~1612)字伯英,号宁庵、词隐,苏州府吴江县(县城为松陵镇)人,嘉靖年间中进士后任为京官。两年前,即万历十四年(1586)春天,沈璟任吏部员外郎,因上书请立太子,忤怒神宗,受到降级外调的处分。现因长洲申时行当国,极为赏识沈璟,从中斡旋,使沈璟得以奉诏回京,官复原职。启程前来苏州看望故交王穉登。

沈璟不仅是诗文大家,尤对戏曲声律深有研究,后来成为戏曲史上“吴江派”的代表,并编写了《义侠记》、《埋剑记》等许多传奇剧本。

沈璟和王穉登虽然社会地位迥然不同,一个是朝廷大员,一个是平民布衣,但早年交契极深,志趣相投,都对社会现实强烈不满。所以老友聚在一起,倾吐胸中的愤懑,抒发自己的政治主张,也是在无奈中寻求暂时的快慰。借酒浇愁,冲洗胸中的块垒;听歌赏曲,舒解心头的郁闷。

宴席准备好了。可是,名闻遐迩的陆惜惜和董媚儿还没到来。

冯梦龙知道,王穉登先生有几位红颜知己,都是名动江南的青楼名妓。比如后来被称为“秦淮八艳”之一的马湘兰,即与王穉登相交二十余年。今天请来的陆惜惜和董媚儿,冯梦龙也早已知闻,就是尚未见过面,不由得有几分期待。

几声脆生生、赛若金铃的话音,传到致爽亭,王穉登说声:“她们来了!”

果然,在几个婢女的搀扶下,两个衣饰华丽、鬓发如云、美颜如玉的丽人,娉娉袅袅地步入了花园的篱门,伴随着珠翠金钗之声,柔美的身条极富韵律地扭动,说不尽的千娇百媚。冯梦龙不由自主地呆视着她们走近前来。

王穉登起身相迎,说道:“两位小娘姗姗来迟,可让老夫等急了!”

走在前面的姑娘说道:“这么久也没招呼我们姐儿俩,敢情是老太史把我们忘了?”

老太史是当时年对长儒士的敬称,王穉登从未做过官,然而威望又是极高的,所以这样称呼他。

“惜惜这张嘴,真是不饶人!”王穉登伸手拉住惜惜,又说道:“媚儿,有三个月不曾见你了吧?我的耳朵直发痒呢!”

“媚儿没有长进,恐怕要受老太史责备呢!”媚儿莺声鹂语,音色甜润,让人听了极其悦耳。

陆惜惜身材颀长丰腴,穿藕色茧绸衫、下衬绣花湘裙,一双水灵灵的大眼,晶莹透亮,一颦一笑,极富成熟女郎的魅力。董媚儿则身材苗条,亭亭玉立,穿一身金陵云锦的衣裙,明眸红唇,肤色洁白,姿容艳丽,举止略带羞涩。两位丽人正在妙龄,极富风韵,而且又是在苏州城红极一时的艳姬,因而冯梦龙打量得极为仔细。

“如果没猜错,这位老爷就是沈员外伯英大人吧?”陆惜惜走至宴前,先打招呼。

“正是老朽。久闻两位姑娘大名,幸会、幸会。”沈璟站起身打着招呼,极为谦和。虽然他没穿官服,但长眉炯目,面颊红润,五绺髯飘至胸前,气概不凡,所以惜惜断定是他。

“沈大人、王太史,小娘子这厢有礼了!”董媚儿说着做了个万福,陆惜惜也随着施了礼。

冯梦龙呆呆地站立一旁,欲言又止,不知该怎样和两位姑娘见礼,窘迫得满脸红潮。陆惜惜见这位俊美的书生羞涩的样子,忍不住噗地一笑,问道:“这位相公,小娘子怎不认得?”

王穉登介绍说:“这位是冯相公梦龙,我的及门弟子。今日正巧,留他陪客。冯相公是少年博学、多才多艺的佳公子,前程不可限量。”

王穉登个头不高,瘦骨嶙峋,但满头黑发,乌髯飘拂,双目澈亮,看上去一身刚毅之气,他把手一挥,说:“两位姑娘,请入席!”

一番谦让,王穉登坐在了上首的主席,然后是沈璟坐在了右首的主宾席,两位姑娘分坐两侧,陆惜惜挨着沈璟,董媚儿挨着王穉登。冯梦龙坐在了下首,正与董媚儿邻座。还空着一个位置,是给王穉登的儿子王炳南留的,他因为出去拜客未归,所以暂时空着。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大家都熟悉起来。陆惜惜率先给沈璟敬酒,接着是董媚儿给王穉登敬酒。然后她们二人交换,又给沈璟和王穉登每人敬上几杯。渐渐地,酒劲发挥了作用,两位老人的话儿多了起来。他俩平时都是豪饮之人,所以多喝一点儿不会醉倒。冯梦龙不敢落后,毕恭毕敬地向两位前辈敬了酒,然后又向陆惜惜、董媚儿敬酒。

陆惜惜说:“小女子不胜酒力,冯相公先和媚儿妹妹喝吧!我来弹曲琵琶,给众人助助酒兴。”

“好!”王穉登首先赞同,然后吩咐身边的婢女:“快去取琵琶!”婢女应声而去。

冯梦龙端起酒杯,向身边的董媚儿说:“久慕姑娘大名,今日幸得识荆,有请姑娘饮一杯!”

董媚儿明眸一转,嫣然一笑,说:“‘吴中三冯’才真正称得上是大名鼎鼎,小女子心仪已久。冯相公既恳相约,小女子哪敢不饮!”

这会儿,董媚儿已显得落落大方,不复初来时的羞涩,洁白的脸颊,因喝酒而微起红云,像绽开的桃花,更加惹人爱怜。几声娇脆的言语,说得冯梦龙怦然心跳。

董媚儿端起杯一饮而尽,接下来说:“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回敬相公一杯!”说着,又端起杯来,高高地举向冯梦龙面前,脉脉含情地看着冯梦龙。

冯梦龙赶忙说:“董姑娘海量,小生可不敢比,就饮这一杯了。”冯梦龙也端起来喝了。

“我还没说第二杯,冯相公便拒绝了,岂不让众人扫兴?”董媚儿妩媚地笑着,说:“那么,等惜惜姐一曲过后再喝吧!”

陆惜惜拨响了琵琶,奏的是一曲《汉宫秋月》,声音凄恻悲凉,婉转抑郁,让人愁肠百转。

王穉登说:“如此欢宴,惜惜如何弹奏起这曲《汉宫秋月》?”

“欢宴?老太史言不由衷了。依小女子看,老太史和沈大人都是强作笑颜,而实是心上悲凉。小女子一曲和鸣,为的是把两位老爷的心曲表现出来,免得把火气窝在心里。小女子做得不对吗?”陆惜惜实在聪明,一语道破王穉登和沈璟此时心境。

王穉登哈哈一笑,又说:“这姑娘,简直是我等肚里的蛔虫!好,老朽同你喝上一杯。”

陆惜惜也不推辞,端起来干了,然后用香帕拭拭嘴角,怅然叹道:“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伤心!小女子哪里还弹得出欢快的曲子。”

“噢?你有什么伤心事?”沈璟扭头盯视着陆惜惜。

陆惜惜苦笑一下,狡黠地说:“我的伤心,还不全是沈大人您惹来的?如何故作不知?”

“鬼丫头!我何曾招你惹你了?”沈璟也笑了。

陆惜惜郑重地说:“天下有志之士,志在兴邦安民、国家太平。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进亦忧,退亦忧。大人您就是其中的一个。小女子如何不知?”

沈璟仰天大笑,然后说:“谬承夸奖,谬承夸奖!”他端起杯来,一饮而尽。显然,陆惜惜的话,说得他心花怒放。

陆惜惜又继续说:“叹如今,朝中天子贪图宫闱快乐,不视朝听政,宠任阉宦,奸臣弄权,朋党构陷,巨案迭起,没有一日安宁;地方官吏则大肆搜刮,为所欲为,势焰日盛,百姓们无一日太平。沈大人此番被起用,恐怕也是心有余悸吧?”

沈璟苦笑着摇摇头,又说:“陆姑娘识见,真敌得过须眉男子。佩服,佩服!”

陆惜惜又说:“沈大人此次进京,本是一件喜事,但是宦途坎坷,风雨如磐。小女子恭敬一杯,说声‘保重’吧!”说着,给沈璟端起杯子。

沈璟接过酒杯,说道:“姑娘所言,老夫句句铭记在心。”沈璟一饮而尽,又说:“为感谢各位盛意,我来弹一支曲子。”

沈璟琴艺极高,喝到兴奋时,常要弹琴助兴。所以,王穉登早已为他备下一架古琴,就在他身后。

沈璟坐在琴前,按指弹奏,娴熟而又专注地奏出一曲《高山流水》。

冯梦龙一直注意着他们的谈话,钦佩之情油然而生。想不到一个青楼女子,竟会对朝政时局品头论足,难怪那些关心国运的志士贤人,将她引为知己。今日一见,方知确非寻常花柳。不由得又联想到身边的董媚儿。人们常常并提“陆董”,可想她也定是不同凡响。

冯梦龙扭头看一眼董媚儿,发现她正悄悄地注视着自己,目光相聚,不由心头一热,赶快转过脸来,装作静心听琴的样子。

突然,冯梦龙的腰际被什么触了一下,转脸看时,是董媚儿的手指,已经撤了回去。董媚儿笑吟吟地,另一手端了杯子,示意要同他共同饮酒。

冯梦龙犹豫不决,看王穉登先生和陆惜惜都在专心听琴,便壮着胆子端起杯来。

董媚儿眼波一闪,给他一个会心的笑靥,然后杯子一碰,干了下去。冯梦龙也只好把酒杯干掉。

冯梦龙感到心醉,不是酒喝多了,而是董媚儿对他的垂青,使他难以自持。他感觉到,从一见面起,董媚儿流露着一种爱慕的眼神,一直在他身上瞄来瞄去,让他如芒在背,浑身好不自在。

一曲奏罢,陆惜惜禁不住赞叹:“哎呀,实在太好了。小女子都迷醉了。”说着,她仰起脸来,双目微合,做出一副陶醉的模样。沈璟看着她,微微而笑。

“那沈大人今日找到了知音,还不多喝几杯?来,喝酒!”王穉登看他二人极是投契,便适时劝酒。

陆惜惜调皮地说:“您说我是沈大人的知音?我才配不上呢!要说沈大人的知音,我倒是知道一个。”

“哪一个?”王穉登问道。

“老太史呀!”

几个人共同笑了。

大家酒兴已尽,婢女端上了新鲜的水果。

董媚儿站起身来说:“小女子也唱支曲子,请各位指教。”说着,她落落大方地走至琴前,敛袵坐在椅子上,伸出纤纤十指,拨响了琴弦。

一段前奏之后,董媚儿俏丽的脸上微露笑容,仰起来向着众人,眼睛闪着明亮的光芒,口中唱道:

“一轮秋影转金波,

飞镜又重磨。

把酒问姮娥:

被白发,

欺人奈何?

乘风好去,

长空万里,

直下看山河。

斫去桂婆娑,

人道是,

清光更多。”

董媚儿唱的这首词,是辛弃疾的《太常引》,表达事业无成白发生的感慨和铲除奸邪、整顿山河的壮志和理想。冯梦龙最喜欢稼轩词,因而董媚儿一开口,就唤起了他心上的共鸣。屏息静听,字正腔圆,巧妙而又准确地表达了词作者的意韵,不由得生出一股对董媚儿的敬慕情怀。

歌声方歇,众人齐声喝彩。

沈璟点点头,笑道:“看来,两位姑娘,是摸了我脉搏来的。”

王穉登笑道:“不是她们摸了你的脉搏,而是老儒摸了你的脉。这两位姑娘,从不演唱什么丽词艳曲。格调高雅,志向干云。虽陷进烟粉队里,却如亭亭莲花,出污泥而不染。胸有凌云之志,实是不让须眉的巾帼女流!”

董媚儿矜持地笑笑,没说什么,纤指一动,又拨响了琴弦,转换了一支曲子,口中唱道:

“逸气轩眉宇。

似王良、轻车熟路,

骅骝欲舞。

我觉君非池中物,

咫尺蛟龙云雨。

时与命、犹须天付。

兰佩芳菲无人问,

叹灵均、欲向重华诉。

空抑郁,

共谁语。

儿曹不料扬雄赋。

怪当年、《甘泉》误说,

青葱玉树。

风引船回沧溟阔,

目断三山伊阻。

但笑指、吾庐何许。

门外苍官千百辈,

尽堂堂八尺须髯古。

谁载酒,

带湖去?”

座中人都被董媚儿的歌声打动了。沈璟、王穉登凝神谛听,仿佛勾起了他们的无限心事。董媚儿唱的又是一首辛弃疾的词,表现了志行高洁、怀才不遇的落魄文人的郁闷情怀,诉说着对现实不满的一腔怨愤,也深深地打动了王穉登和沈璟的心弦。一曲终了,满座无语。

后来还是王穉登打破了一时沉寂,说:“犹龙也是极爱稼轩词的,何不由董姑娘操琴,你来吟咏?”

冯梦龙这才从迷醉中醒过神来,赶快起身,说:“不知哪首合于先生的心意?”

“什么合不合心意的?”王穉登停一停又说:“你就唱我新教你的《水龙吟·登建康赏心亭》吧!”

冯梦龙走到董媚儿近旁,和着她的琴声,唱道:

“楚天千里清秋,

水随天去秋无际。

遥岑远目,

献愁供恨,

玉簪螺髻。

落日楼头,

断鸿声里,

江南游子。

把吴钩看了,

栏干拍遍,

无人会,

登临意。

休说鲈鱼堪脍,

尽西风,

季鹰归未?

求田问舍,

怕应羞见,

刘郎才气。

可惜流年,

忧愁风雨,

树犹如此!

倩何人唤取,

红巾翠袖,

揾英雄泪。”

冯梦龙唱得极卖力气,但因心里紧张,一曲未完,汗流满颊。陆惜惜看着直想笑,赶紧用袖子掩住面容。

“真正是少年不知愁滋味呀!听老儒唱一遍。”王穉登站起身来,重唱一遍。

王穉登的声音老迈苍凉,略带嘶哑和震颤,淋漓尽致地表现了英雄失志的悲凉心境,也委婉地向他的友人沈璟,诉出了自己风流佯狂,借美人慰藉情怀的苦衷。

沈璟会意,但默然不语,兀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董媚儿善解人意,看到冯梦龙站在那儿发窘,便说:“老太史真不愧诗坛圣手,能把古人的意蕴,表现得尽善尽美。不过,这首词不适合冯相公来唱。他的声音太甜美了,哪里出得来这种酸辣的味道!”

沈璟、王穉登、陆惜惜都笑了起来。

冯梦龙心中暗暗感激,是董媚儿帮他摆脱了尴尬的境地。

夜色降临,晚筵又接着摆了上来。不过,晚上的气氛与午间大不相同,王穉登不停地点唱那些欢乐愉快的曲词,陆惜惜和董媚儿也领会他的用意,尽情地演唱,调节宴席上的气氛。

席间,趁众人不在意,董媚儿将一方绢帕塞到冯梦龙手中,悄声说:“一睹公子风采,媚儿不敢忘怀。公子若不嫌小女子卑微,盼来日再会!”

冯梦龙心里怦然作响,手攥着绢帕不知所从,好久,才塞进衣袖。

回到家中,冯梦龙取出董媚儿的私赠,在灯下观看,只见洁白的绢帕上,绣着一朵亭亭玉立、粉红淡雅、含苞欲放的荷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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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千万年前,圣主帝君东方千凝以天下共主之位担起责任,凭借自己一己之力安定了天下苍生,从此天下分为天、地、海、地下四界。经过如此暴乱,帝君为凭借天下苍生舍弃了自己的一注凝魄,并向天下宣称今后不再执政。众仙家大乱,正当这时,一位身着黑色长袍的少年在人群中脱颖而出,帝君看出他眼中的坚韧,此后,便是当今莫旗忧执政的和平年代……暴乱究竟从何而起?几千万年后,曾被迫别离的两个少年能否重新拾起当年的心动,回想起原来的点点滴滴,再一次,是再次为了和平牺牲自己?还是背叛天下守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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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中帝天和湘苑圣珣中,囊入了爱玩爱闹的齐浅笙;优雅绅士的会长尹慕华;长得比女人还漂亮的莫倾城;伤的命都快没了都还倔强的沐傲晨;唯恐天下不乱的苏傲霜;单纯的一颗棒棒糖都可以拐走的许念儿;做事干脆利落的简洁……可比起他们,千落潇的傲气不属于任何一个人。她带着一袭洁白的身影,一头冰蓝的长发,一抹倾国倾城的笑靥,闯入了每个人的心间,打破了帝天和圣珣两所学校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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