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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张学良功不抵过

1928年6月4日,父亲张作霖被日军炸死,时年28岁的张学良因祸得福,成为东北最高军政长官,并毅然决然于1928年12月29日宣布东北“改旗易帜”,升起青天白日满地红旗,归属当时代表中国的南京政府,中国实现形式上统一。

1930年9月19日,一直作壁上观的张学良率大军入关,武装调停中原大战,瓦解了反蒋的冯阎叛军,战局急转直下,蒋介石大获全胜。张因此登上中国国民革命军陆海空军副总司令的宝座,在北平设立行营,节制东北、华北各省军政,地位仅次于蒋介石,成为全国最大的地方实力派,俨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张学良收回东北权益,营建港口、铁路和电信,制止日本在东北的掠夺。在世界经济危机的打击下,走上军国主义道路的日本人看在眼里,恨在心头,高喊:“军队是干什么吃的?”

张学良,这个刚刚三十岁的青年,东北,中国,日本,还有历史在注视着他。

日军航拍的沈阳照片,如此壮观的城市轻易落入敌手。

长期以来,中国人都深信所谓蒋介石给张学良发去命令其“不抵抗”的电令:“无论日本军队此后如何在东北挑衅,我应予不抵抗,力避冲突。吾兄万勿逞一朝之愤,置国家民族于不顾。希转饬遵照执行。”中国人还以为9月12日蒋介石密约张学良到石家庄:“要你严令东北军,凡遇到日军进攻,一律不准抵抗。”多处历史记载云9月18日当晚,蒋介石连发十多份电报,要求张学良坚决不抵抗,结果张学良背黑锅,被诬为“不抵抗将军”,这些一度成为史家定论。我国许多文艺作品中都有这种刻画,蒋介石极端的丑陋,张学良极端的爱国;蒋介石极力主张剿共,张学良极力主张联共抗日,并发动西安事变,这也是许多人对他感情深厚和敬佩之所在。我也曾深信不疑,还赋诗一首歌颂:

面对残破血雨腥,

神州半壁烽烟中。

无有少帅中华胆,

何时余日堕东风。

随着政治禁忌的开启,耀眼的张学良光环下出现了某些阴影。张学良主政东北,固然政绩斐然,但是专制化管理,并以极端手段处决即无取死之道更无应杀之罪的杨宇霆和常荫槐,使他连一个真正的副手都没有。“自杨宇霆被杀而奉事不可为”。九一八后,张学良曾排斥的吉林部队与他分道扬镳。有学者认为,张学良盗卖数百箱故宫珍宝用以享乐,通过他之手,英国图书馆以12万英镑购进《王右军快雪时晴图》,美国石油大王洛克菲勒65万美元购进《唐寅踏雪寻楼图》。

九一八纪念馆里摆放蒋介石命令张学良不抵抗、张学良表现得很无奈委屈的塑像。

有学者打趣说吸毒成性、沉湎女色的公子哥张学良“宽以待人”,和张学良传出绯闻的女性囊括当时中国最有名、最有地位的美女,如蒋介石夫人宋美龄、末代皇帝溥仪弟媳、美国华人建筑大师贝聿铭后母、国民党外交部长顾维钧的夫人,甚至包括意大利独裁者墨索里尼女儿、外交部长齐亚诺夫人。张学良被迫辞职出国时,首先向情人一一告别,被责骂为“娇妾重于国土”。

张学良也不讳言好色,曾经说自己有过11个情妇,当时人称风流少帅。他爱讲荤笑话,还作了一首打油诗自嘲“自古英雄皆好色,若不好色非英雄;我虽不是英雄汉,却也好色似英雄!”“平生无憾事,唯一爱女人。我乱七八糟得很”。但是,这些被许多崇拜张学良的人回避,只是一再渲染张学良的伟大功绩和坚贞爱情,写文章拍电影拍电视。其实对于这些文艺作品,连赵四小姐都说:“都是瞎编的,懒得看。”

蒋介石的“攘外必先安内”的政策带有权衡整体国力迫不得已的隐衷,出于对内镇压和武力反共的迫切要求,显然违背大众意愿,损害国家利益,影响了张学良的判断和抗战大业的迅速展开。但是,我们也有理由疑问,蒋介石没有对东北军的直接指挥权,以“爱国狂”自称的张学良何以能够听从一纸“不抵抗政策”而弃东北于不顾?何以不能“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何以效忠“党国委座”至此?何以不允许蒋介石的中央军进入东北,却能听任日军为所欲为?何以后来防守锦州和长城抗战时,蒋介石与汪精卫数次令他抵抗他却撤兵?

痛心的是,东北两次沦陷于日本,都以来自于东北又统治东北乃至中国的主宰者在北京看京剧开始。1894年11月7日,甲午战争,日军攻占旅顺,籍贯吉林的老妪慈禧在颐和园看杨小楼出演《龙凤呈祥》。1931年9月18日,张学良在北平中和戏院看名旦梅兰芳的《宇宙锋》,也盛传张学良与影星胡蝶跳舞。

难能可贵的是,张学良没有因为有人说他如何爱国,就披件外衣得过且过。

因为九一八事变,东北的最高统治者从张学良换成伪满皇帝溥仪,两个东北小伙子表现得一点都不像纯爷们。

1990年12月9日,张学良接受日本NHK记者采访时说:“当时的中央不是蒋总统,是孙科。当时中央给我的指示是,相应处理。不抵抗的命令是我下的,我承认那时判断错误。我下令不抵抗是为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我不能把责任推到中央去。我自己是不想把这件事扩大。”

《张学良世纪传奇》记述,张学良对美国学者唐德刚说:“这日本小兵在街上,看到东北军人的刺刀,他们就走上前在刺刀上划火柴,故意挑衅。那东北小兵脾气大着呢,你来划火柴,老子就捅你一刀。但我下令绝对不许反抗,任你捣蛋,老子就是不反抗,你再捣蛋、找借口,老子就是不让你有借口,当时都是这样的思路。”于是命令:“不要跟他冲突,他来挑衅你离开他,躲开他。”

9月18日晚,东北军参谋长荣臻请示张学良,张学良下令:“避免冲突”,“不抵抗”。荣臻因此命令官兵:“无论如何,就是日军进入营内,也不许抵抗。”官兵问:“日军要命怎么办?”荣臻回答:“军人以服从为天职,要命就给他。”

当晚,蒋介石乘永绥号军舰沿长江而上,赴南昌督剿红军。第二天凌晨,才接到张学良电报,下午急返南京。所谓蒋介石电令张学良不抵抗说法,张学良郑重地说:“瞎说,瞎说,没有这事情”。

19日上午十点,张学良对《大公报》称,“吾早已令我部士兵,对日兵挑衅不得抵抗,故北大营我军早令收缴军械,存于库房。”在致国民政府电中,张学良也说“我军抱不抵抗主义,毫无反响”。

可见“不抵抗”,成为张的一种英明策略。张学良认定“彼有强权,我有公理”,期盼国际干预。然而驻国联的中国代表顾维钧求援时,回答是:“你们自己都不抵抗,怎么能期望别人替你对付日本?”

九一八后,有人讽刺张学良是“诺贝尔和平奖候选人、世界最伟大和平主义者、基督的追随者”。日本兵在沈阳贴满宣传画,上面是张学良哭作一团说“要哪给哪”。1932年,行政院长汪精卫电责张学良:“去岁放弃沈阳,再失锦州,致三千万人民,数千里土地陷于敌手,敌气益骄,延及淞沪。今未闻出一兵,放一矢,却不断向中央索要军款,乃欲藉抵抗之名,以事聚敛。”

张学良的悲剧性还在于父仇没报,九一八这么好的复仇机会偏要放弃,因为所谓理性而愚蠢,如果当时激情抵抗正好!

当然,张学良幡然悔悟后也出资支持义勇军,梦想收复失地。但是被迫率东北军围剿红军,多次向蒋介石哭谏停止剿共,联手抗日,却被置之不理。1936年12月12日,他和杨虎城发动西安事变,扣留蒋介石。日本和苏联抨击张学良兵谏是效仿其乃父土匪张作霖绑票的恶习。

毫无疑问,再过一万年,人们都认为西安事变是壮举。但是张学良再次判断错误,与他低估日本侵略野心一样,他低估了蒋介石。蒋介石在死亡威胁、大难临头之际,拒绝进食,两次写遗书。

当然蒋介石实行独裁统治,甚至压制抗战活动。1932年,蒋介石拒绝援助在上海抗日的十九路军,镇压逮捕反日爱国人士。宋庆龄到法院抗议,要求同服“爱国罪”。汪精卫夫人陈璧君公开宣称:“抗战就是为蒋介石一人殉葬”。

其实,蒋介石有详尽的抗日计划,只是时机选择不尽如民意。在九一八后的9月20日,蒋介石在日记中立誓:“苟为吾祖吾宗之子孙,则不收回东北,永无人格矣!小子勉之!”要求部队“确实准备”,令二十九军增援华北,各地皆令戒严。蒋介石“一面抵抗,一面交涉”,秘密成立“国防设计委员会”。1936年6月16日的日记中说:“倭寇咄咄逼人,战祸终不能免,然必有相当之准备时期,始得应付裕如。”

中共早期领导人张国焘认为,张学良原来在中共眼中是比蒋介石还要坏的反动派。西安事发,毛泽东独尊张学良为“全国抗日领袖”。苏联指出,中国急需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因此指示中共应争取和平解决。

张学良在九一八中不是那么无辜,在西安事变时不是那么伟大。西安事变发生时,中共存亡比民族存亡更加严重,张学良挽救了中共危机和民族危亡,因此周恩来称赞他“千古功臣”,这句评价决定性地影响了后世对张的认识。西安事变中,张学良只是提供了国共合作抗日这样的契机和可能,起决定性作用的是周恩来等人的调停。况且中共立场也有所退让,放弃推翻国民党统治的纲领,同意接受蒋介石的领导,一致抗日。即便如此,也没有对日本产生足够的威慑,未待中国人收复失地,半年后七七爆发,日本人卷土重来。

张学良有心抗战,无力回天,只能一再流放迁徙。东北军、西北军被肢解分化,消耗殆尽。后来,张学良对劫持蒋介石痛悔,说自己“鲁莽冲动”,“闯了大祸”,自己是“罪人”。“误长官,害朋友,毁部下,莫此为甚”,他从没欣然接受“千古功臣”的美誉。

张学良捍卫国家利益和民族尊严只是他的义务,但是因为九一八的不抵抗,对于中华民族虽不能说是“万古罪人”,但是西安事变的功劳不足以弥补九一八不抵抗带来的危害。因为张学良没抵抗,他比任何人损失都大,家产荡然无存,不能回故园;因为他没抵抗,东北同胞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含辱蒙羞;因为他没抵抗,就得由杨靖宇等千千万万个英雄流血牺牲;因为他没抵抗,日本得寸进尺,步步紧逼,最终导致中国大地狼烟四起;因为他没抵抗,九一八成为国耻国难日。难怪台湾作家柏杨断言:“将来无论是统是独,张学良都不是英雄。”

张学良因为九一八的责任,该承担未承担;因为西安事变的功劳,该享受没享受。

1947年,关押在台湾的张学良食衣不保。蒋介石密令一旦有人企图劫走张学良,就将其击毙。蒋介石临死前告诉蒋经国“不可放虎归山”。

杨虎城的命运更为悲惨。抗战胜利后,蒋介石对特务头子毛人凤说:“留了他(杨虎城)做什么?早就该杀了。”1949年9月17日,杨虎城全家和秘书夫妇及儿子小萝卜头被特务用匕首杀害,毁容,胡乱安葬了事。毛人凤说:“老头子(蒋介石)对于这件事干得如此干净利索,很感满意。”

张学良软禁在台北北投时期,一个台湾朋友和他是邻居,对我评价他“真是个老好人,可惜愚忠。”他小时侯曾问:“老爷爷,您好笨喔!干嘛把人送到南京去,结果自己被卡住了,笨死了!”张学良怒容满面,“你懂什么?你爸爸没教育你,人要忠于国家?去!去!回去读书去。真是不懂事的小孩!”那人心理嘀咕着:“哼!老顽固!活该!”从此,张学良散步時就不再理会他了。

吉林德惠民间艺术家张凤兰的剪纸作品《松花江上》,反映东北人民的凄苦生活,这也是张学良命运的缩影。

1990年,被囚禁53年的张学良恢复人生自由。不过,张学良写道:“不怕死,不爱钱,丈夫决不受人怜,顶天立地男儿汉,磊落光明度余年。”每每西望万里之遥,阔别50多年的故国,70多年的东北,张学良只能以“军人到处都是家”来排遣思乡浓情,陪伴72年的红颜知己赵四小姐也离他而去。一个中年人挺直腰杆,“啪”地向他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这个镜头,叫我感到非常震撼!”目击者动情地说,“这一刻告诉我,也告诉所有的人,张学良是一位将军!”

九一八事变之际,就有人认为张学良不抵抗,他本人也是承认的。然而此后由于各种政治纠葛、出于各种目的,计谋如同一块无所不掩的大布,把责任全都推给蒋介石,生生地逆转了历史,陷于虚假,一下就是60年。但是事实不是张学良替蒋介石背黑锅,而是蒋介石替张学良背黑锅。但是张学良敢于自我揭露、勇担重责、光明磊落的精神光耀古今,给那些笃信“屁股决定脑袋”,习惯于搬弄是非、一再粉饰张学良的史学痞子们一记响亮的耳光。至今,还有人认为坚持不抵抗的只是蒋介石自己,只字不提张学良自述,无形中还在迎接着张学良的耳光。文艺界在张学良关于不抵抗自述问世后的哑言是吹捧张过度后被当事人戳穿后的尴尬。其实张本人活地率直,是其他人非要把他神话,连他本人都不愿意!

对于张学良不回家原因,有的专家认为,张学良因为不抵抗,不敢面对家乡父老。有的研究张学良的学者讲述,贪官市长莫绥新带沈阳市代表团到夏威夷见张学良,香蕉皮、烟头乱扔,搞得客厅乱七八糟。张学良生日宴会,有人为争席位大打出手,群魔乱舞,差点弄翻轮椅,不欢而散。张学良怒斥“简直是土匪”。赵四小姐十分反感,说再不欢迎大陆人去。

2001年10月15日,张学良在美国夏威夷逝世,世纪行过,巨星陨落。张学良宁肯客死海外,终老他乡,也不肯叶落归根。个中缘由只有他自己最为清楚。

无论张学良为何没回祖国,都已随着他的逝去而成为烟云。甚至,有人说张学良葬在美国是中华民族的耻辱。他也许看中了那儿的宁静和安详,没什么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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