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经营西域
武帝对西域的经营，从他即位之初就已经开始了。
建元二年，武帝为联合大月氏共同抗击匈奴，招募汉中人张骞，率领百余人出使西域。经过匈奴境内时，张骞被匈奴抓获，扣留了十余年，匈奴单于为他娶妻，但他不忘使命。一日，张骞乘匈奴监视稍宽的机会，急忙向西逃走，一路上穷山恶水，荒无人烟，幸好有一个叫甘父的随从，善于射猎，他们就以射杀的飞禽走兽充当食物，经过几十天的长途跋涉，才走到大宛境内。大宛王早就听说汉朝广大富饶，很想与汉朝联络通商，见到张骞以后，非常高兴，给他派向导，转送到康居，后来又到了月氏。月氏人被匈奴从故土上赶走以后，向西迁徙来到中亚，通过战争夺得一块土地，水草丰足，生活稳定，已无意再迁回故土。张骞见联合月氏抗击匈奴已不可能，就从大夏翻越葱岭，沿昆仑山东行，想从西羌境内回国。没想到，一入羌境，又被匈奴人捉住，关了一年多。后来匈奴人发生内乱，张骞才逃回国。
张骞虽没有完成外交上的使命，但他作为一个杰出的探险家，对葱岭东西诸国的强弱盛衰、风俗物产、山川河流等都十分留意，回国以后，向武帝作了详细汇报。我国对于世界地理的视线，由此大大扩展了，许多地区的神秘性也因之破除了，史称张骞凿空。
元狩四年，汉朝取得了对匈奴的重大军事胜利，甘肃走廊以及居延海一带为汉军控制，通往西域的道路畅通无阻。为了防止匈奴势力的复起，仍有联络西域诸国的必要。于是张骞向武帝提出联络乌孙的建议。
武帝听张骞言之有理，就以他为中郎将，率领三百人，驱赶着成千上万只牛羊，载着数千亿的金币布帛出使乌孙。
到了乌孙，昆莫接见张骞的礼节非常倨傲无礼。张骞向他说明来意，但乌孙王以为自己远离汉朝，又不知汉朝的大小强弱，相反，自己服属匈奴时间已久，地理上又较接近，因而不愿迁徙。张骞在乌孙逗留了很长时间，仍不能如愿，就分遣副使分头出使大宛、康居、大月氏、大夏、安息、身毒、于阗及其旁国。回国时，乌孙派使者伴送张骞，让他们伺察汉朝的大小。元鼎二年，张骞回到长安。在随后一年中，陆续有派往他国的使者回国，有时也有这些国家的使者同来。汉朝与西域诸国之间互派使者，商旅贸易的活动逐渐多了起来。
楼兰，一名鄯善，在今罗布卓尔附近。姑师，亦名车师，在今吐鲁番境内。这两国都当西域的交通要道，在匈奴的指使下，经常阻拦和遮杀汉使。元封二年，武帝令赵破奴在出击匈奴以后，接着扫平楼兰、姑师。赵破奴率轻骑七百，出其不意地俘虏了楼兰王，攻破了姑师。这件事对西域的震动很大，大宛、乌孙诸国纷纷主动与汉王朝结好。
乌孙与汉朝结好后，随张骞访问汉朝的乌孙使者也回到了乌孙，他告诉昆莫汉朝的广大繁荣，于是乌孙王更加崇敬汉王朝，为了防止匈奴的报复，昆莫派遣使者向武帝敬献宝马，要求娶汉朝公主，与之结成兄弟之国。武帝答应了昆莫的请求，把江都王刘建的女儿细君嫁给了他，并赠送了大量的财物。乌孙王昆莫封细君为右夫人。匈奴听到以后，也赠送了昆莫一房妻子，昆莫封为左夫人。乌孙王昆莫来者不拒，兼容并蓄，很会在强国之间求生存。武帝对乌孙的骑墙策略表现了相当的宽容。
公主细君嫁到乌孙以后，由于昆莫已经年老，且与公主言语不通，每年才有一两次见面的机会。公主悲凄忧愁，思念家乡，作歌以寄愁绪：
吾家嫁我兮天一方，远托异国兮乌孙王。
穹庐为室兮旃为墙，以肉为食兮酪为浆。
居常思土兮心内伤，愿为黄鹄兮返故乡。
武帝知道以后很是怜念，每隔一年就派使者给公主送去汉王朝的帷帐、锦绣等物。昆莫说：我老了。想让他的孙子岑陬娶公主，这是乌孙的习俗。公主不愿意，给武帝写信说明了情况。武帝回复：
顺从他们国家的风俗，因为我想与乌孙联合，共同殄灭匈奴。
公主于是嫁给了岑陬，昆莫死后，岑陬代立为王。公主细君远嫁乌孙，为汉王朝经营西域作出了很大的贡献。
这时汉王朝的使者可以翻越葱岭，出使安息了。安息也派遣使者来，向汉王朝奉献大鸟卵。地处地中海边上的黎轩国的善眩人，也有一些小国如大益、姑师、潜等也派使朝见武帝，贡献礼品。万邦来朝，使武帝龙颜大悦，每次巡狩海上，常令外国人随从，并赏赐大量的财物，以展示汉王朝的富裕。并举行一些盛大的角抵表演，让外国人观赏奇戏、怪物，参观汉王朝的府库积聚。这些活动常使外国使者惊骇中国的广大、富饶，对汉王朝日益亲附。汉王朝也从西域引进了不少的东西，如葡萄、苜蓿等。汉王朝把苜蓿种在离宫别馆的周围，绿茵茵一望无际，开花时节，紫色的花飘着淡淡的馨香。
太初元年（公元前104年）汉朝出使西域的使者告诉武帝：
大宛国有良马，放养在贰师城，藏匿不肯献给汉使者。
大宛在葱岭以西，武帝一向重视与葱岭以西各国的关系以及汉王朝在这些地方的影响，于是让壮士车令持千金和金马去交换。大宛王与群臣商议：
汉朝距离我们很遥远，途中经过盐水，在盐水上游有胡寇，盐水以南缺乏水草，而且往往没有村落人家，缺少食物。汉使几百人来，尚且经常挨饿，以致死者过半，又怎么能发大军远征呢？奈何不了我们。贰师城的马，可是大宛国的宝马啊！
于是不肯与汉使交换。汉使大怒，把金马砸了，拂袖而去。大宛的权贵也气愤地说：
汉王朝的使者轻视我国到了极点。
于是驱赶汉使出境，又密令郁成王袭杀汉使，劫夺了他们的财物。武帝闻讯，大发雷霆，认为不用兵，不足以威行西域。以前出使过西域的姚定汉说：
大宛国的兵力弱小，如发不足三千兵力，使以强弩远射，就可以把他们全都抓回来。
赵破奴曾率七千轻骑俘虏了楼兰国王，打败了姑师国，因此武帝并不觉得姚定汉的话有点过头，于是就封宠姬李夫人的哥哥李广利为贰师将军，发属国骑兵六千及郡国恶少年几万人，去讨伐大宛，好让他有一个立功封侯的机会。
元封二年秋，贰师将军李广利率兵侥幸过了盐水，但沿途的小国坚壁清野。等到了郁成，剩下的兵力不过几千人，且又饥又疲，又为郁成王打败，死伤的很多。李广利与其他将领商议：
小小郁成，尚且不能拿下，要去大宛的国都，恐怕更不能了。
于是引兵而还，退兵到敦煌境内时，剩下的士卒才十之一二。李广利命人回报汉武帝：
道路遥远，而且缺乏粮草，士卒虽然不怕打仗，但担心挨饿，人数又少，力量不足以攻下大宛，愿暂时罢兵，待休整增加兵力后再出击。
武帝听了，勃然大怒，派使者到玉门关宣谕：
军队敢有入关者，就地斩首。
李广利恐惧不安，就留在了敦煌。
元封三年，浞野侯赵破奴与匈奴作战，全军覆没。公卿大臣建议暂罢征大宛的兵，全力攻击匈奴。汉武帝认为既已出兵征讨大宛，大宛为一小国，尚且不能拿下，那么大夏这样的大国自然会渐渐地轻视汉朝。大宛的善马得不到，乌孙、轮台会为难汉使，为外国所耻笑。于是武帝下令宽赦囚徒，征发恶少与边骑一起组成六万人的队伍去敦煌。又征发牛十万头，马三万匹，驴、骆驼数以万计，运送粮草、武器。全国为之骚动。转相征伐的校尉有五十多个。大宛城中无井，汲取城外的流水，汉武帝就派水工，挖掘水道，使流水改道，断绝了城中的水源。又发兵十八万，戍卫酒泉、张掖等沿途军事要点。由于贰师将军二次西征，兵势盛大，沿途小国莫不出迎，提供饮食。到了轮台，轮台不下，围攻了几天才攻破。从轮台向西，势如破竹，直逼宛城。首批到达的兵力有三万之众，大宛军队出战，被汉军用弓箭射了回去，逃入城中。大宛的权贵们密谋：
大王毋寡藏匿好马，杀死汉使，才招来汉兵。现在我们若杀了大王，并献出宝马，汉兵势宜解。即使不解，然后力战而死，也为时未晚。
众贵人皆以为然，于是共同杀死了宛王。与此同时，外城已被汉军攻破，大宛的勇将煎靡也被俘获。内城中一片惊慌，贵人派人持宛王首级向贰师将军请降：
汉军若停止进攻，我们就把所有的好马全都献上，任你们恣意挑选，并供给汉军食物。若不答应我们的请求，我们就杀死所有的好马，况且康居国的援兵就要到了。
事实上，康居见汉兵势尚盛，不敢贸然轻进，还在狐疑观望之中。贰师听说宛城中有新近抓获的汉人，懂得掘井的技术，而且城中粮草尚多，认为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于是答应了大宛的请求，挑选了几十匹好马，三千匹中等以下的马，并立亲汉的昧蔡为大宛国王，与之结盟罢兵。
元封四年春，贰师将军凯旋回到京师，向武帝献上了大宛宝马。回国途中，沿路小国纷纷遣子弟为质，随军入朝。武帝以为李广利万里远征，就不追究他的过失，封为海西侯。此次西行，军队虽不缺少食物，战死的也不多，但由于将吏贪婪，不爱惜士卒，所以士兵减员也很多。
汉武帝用兵大宛以后，西域诸国震惧，大都遣使通好。因此武帝成功地在西域建立了一条防御线和交通线，东起敦煌，西至盐泽，并在沿途设有亭、燧。西域诸国同西汉建立起了一种从属与宗主的关系。他们必须纳质于汉，接受汉朝的印绶，并定期入朝，受汉的节制。武帝建立的这种国际关系，一直持续到东汉末年。
第四节 扫平三越
越，或写作粤，在我国古代是指分布在东南沿海一带的越族人民。武帝时期，越族人民建立了三个相对独立的政权：一是东瓯，一是闽越，一是南越。越人没有城郭邑里，处溪谷之间，篁竹之中，习于水斗，便于用舟。秦时被纳入大一统的秦帝国，秦末农民战争以后，又各自独立。
东瓯和闽越是越王勾践的后代，秦时在此地设立闽中郡。秦末，在勾践的后代无诸和摇的带领下，越族人民跟随番阳令吴芮参加了推翻暴秦统治的大起义。汉朝建立以后，高祖刘邦封无诸为闽越王，统治闽中故地，都城在治（今福建侯官）。孝惠时，又封摇为东海王，都东瓯，故又称东瓯王。孝景时，吴王刘濞挑起七国之乱，东瓯参加了这次对抗朝廷的反叛活动。吴王刘濞兵败后，逃到东瓯，东瓯王就杀了吴王向朝廷赎罪。吴王的儿子刘驹逃到闽越，怂恿闽越王袭击东瓯，以报杀父之仇。
武帝建元三年（前138年），闽越王发兵围攻东瓯，东瓯派人向武帝告急。即位不久的少年天子向当时任太尉的舅父、武安侯田问计，田说：
越人互相攻击，本来是很平常的事情。由于越人反复无常，自秦时就弃而不属，因此不足劳天子之师往救。
善于应对，言辞敏捷的庄助快人快语：
只有担心力不能救，德不能覆。若果能的话，为什么要放弃呢！再说秦朝将首都咸阳都弃而不顾，何只是越！今小国因穷困来向天子告急，天子如不往救，这些小国又能向谁告急呢？又怎么能以万国为子民呢？
武帝说：
太尉不足与计事。
于是命庄助为专使，征发会稽郡的兵力浮海往救东瓯。兵未到，闽越就先闻风罢兵。东瓯王请求率其民迁徙到内地，武帝就把他们迁到江淮一带。
建元六年，好战的闽越王郢又发兵袭击南越边邑，南越王遵守天子的约束，不敢擅自发兵，派人报告武帝。武帝决定派大行王恢、大农令韩安国去救援，一出豫章，一出会稽。救兵还未到达，闽越发生了内乱。闽越王郢的弟弟余善杀死了郢以后来投降，武帝即命罢兵，并立无诸之孙繇君丑为粤繇王。余善在杀死王郢以后，威行于国，国民多属，而繇王丑却控制不了他。武帝有鉴于此，认为不足劳师伤神，就立余善为东越王。就这样，闽越被一分为二。
平息了闽越的内乱以后，武帝派庄助到南越，令南越王内属。
南越在今天的广东、广西一带，秦始皇统一中国后，在这里设置了三个郡：桂林郡、南海郡、象郡。并迁中原人民到这一带居住。秦朝末年，南海郡的郡尉任嚣有病，临终前让龙川县令赵佗代行南海郡尉。赵佗是真定人（在今河北），秦亡后，他乘机派兵攻占了桂林郡和象郡，自立为南越武王。汉朝建立后，高祖刘邦派陆贾出使南越。陆贾凭三寸不烂之舌，说服赵佗接受了汉朝的封号，执臣礼。吕后执政时，赵佗一度自称南越武帝。文帝即位后，派陆贾再度出使南越，赵佗表示愿去帝号称臣。传位到赵胡，虽相安无事，但事实上仍是独立的政权。
庄助到达南越后，劝说赵胡遣太子婴齐入朝宿卫，充当人质。此时是建元六年（公元前135年）。从偏僻的蛮夷之地，来到繁荣富庶的汉代都城，婴齐留恋于烟街柳巷。长安有一风尘女子邯郸氏，美貌风流。婴齐被她的风骚迷住了，就娶她为妻。赵胡死后，婴齐回国继位，立氏为后。元鼎四年（公元前113年），婴齐死，他的太子兴即位，奉氏为太后。这时，武帝已经基本上解除了北方的边患，与匈奴进入了议和期，因而他把注意力又转向南方，认为击平南越的时机已经成熟，他想利用打败匈奴所造成的军事威势。一举解决南越。这一年，武帝先派出了安国少季、辩士终军、勇士魏臣组成的外交使团出使南越，并让卫尉路博德屯兵桂阳，以为军事声援。
安国少季何许人也？此人家住霸陵，风流倜傥，一表人才。年青时曾是氏的风尘知己，除此以外，别无所长。显然，武帝在使用美男计。安国少季到达南越以后，果然不负重任，马到成功。在与已是半老徐娘的氏重话桑麻之机，将武帝的旨意宣谕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南越太后氏就劝儿子上书武帝，请求内属，跟内地的诸侯王一样，三年一朝请。武帝正求之不得，就让安国少季继续留在南越，心想，还是美男计有效果。
第二年，南越王兴，太后氏准备入朝，南越相吕嘉极力阻止，并图谋反叛。吕嘉的势力很大，他已相三王，儿子皆娶越王的公主，女儿皆嫁越王子弟，耳目众多，权倾一时。武帝闻知，就派壮士韩千秋和太后弟乐领兵二千，到南越帮助太后除掉吕嘉。吕嘉知来者不善，遂起兵反叛，他下令国中：
越王少不更事，太后又是中原人，与使者私通****，一心想内属汉廷，把先王的宝器尽数献与汉天子，以求自媚而不顾赵氏社稷宗庙。
于是遂杀了越王兴与风流太后氏，另立婴齐的长子娶越女所生的赵建德为王，发兵击败了韩千秋的军队。武帝闻讯大怒。这一年秋季，武帝征发江淮以南的十万楼船之师，乘秋水猛涨之机，分四条水路进攻南越。一路，伏波将军路博德出桂阳，下湟水；一路楼船将军杨仆出豫章，下浈水；一路戈船将军严出零陵，下漓水；一路下濑将军甲将巴蜀罪人，并征调夜郎兵，下柯江。四路水师约定在南越国都番禺会师。
元鼎六年（公元前111年），楼船将军杨仆首先攻下番禺附近的石门关。随后，伏波将军路博德也挥师来到番禺城下，二人互相配合，两面夹击。吕嘉带着赵建德乘着夜色掩护，逃入海中，后来被人抓获了，南越政权就这样被消灭了。汉王朝在南越境内设置了九个郡。
当汉王朝出兵南越时，东越王余善上书武帝，请以八千兵随楼船将军杨仆进攻南越。兵到揭扬，余善借口海里风浪大，按兵不动，首鼠两端，暗地里派人与南越勾结。南越灭亡后，杨仆上书武帝，请引兵东向，击平东越。武帝考虑到士卒疲惫，尚末恢复，就没有同意，只是派少数部队屯守梅岭，豫章，伺察余善动静。东越王余善见汉兵临境，又听到杨仆上书要诛灭东越，急忙起兵反叛。东越地形险要，余善就杀掉汉朝三校尉，发兵据守白沙、武林、梅岭等处，准备负隅顽抗。
武帝想让杨仆担任讨伐东越的主力，但见他自矜其击平南越的功劳，就先下书切责：
将军只有先破石门、寻之功，而没有斩将搴旗之实，不足以骄人傲物。前番攻破番禺，捕捉降者冒充俘虏，挖掘死尸虚报战绩，这是一过。带东越王讨伐南越，却使之互相勾结，这是二过。士卒暴露经年，将军不加怜念，却上书请求乘传过塞，怀揣黄白，身垂紫绶，夸耀乡里，这是三过。失期内顾，借口道路难行，这是四过。朕询问蜀地刀价，将军佯装不知，挟伪干君，这是五过。有诏命而不至兰池，翌日又不应对，假使将军的下属，将军问之不对，令之不从，该当何罪？以此行事于外，朕还能放心地托付你江海之间的事吗？今深入东越，不知将军能率众立功以掩过失否？
杨仆见诏，诚惶诚恐，伏地谢罪：
臣愿效死力赎罪。
于是武帝命横海将军韩说兵出句章，泛海从东方进攻；楼船将军杨仆担任主力，率师从武林正面进攻；中尉王温舒率兵出梅岭，戈船将军、下漱将军率兵出白沙左右侧应。
元封元年，四路人马齐集东越，大兵压境。慑于军威，东越发生内变，余善部下吴阳反正，越繇王居股杀死余善，归降汉朝。武帝封居股为侯，将闽越之众也迁到江淮一带居住。
三越统一后，东南半壁与中原打成一片，交通的障碍扫除了，商业、经济、文化的交流与沟通进一步加强了。
第五节 开发西南
一个偶然的事件，引起了武帝对西南的注意。建元六年，武帝派遣番阳令唐蒙出使南越。南越人拿出蜀地生产的枸酱款待这位天子的使者。唐蒙觉得很奇怪。只有蜀地才会有的东西，他们从何得来。南越人告诉他：
从柯江水路而来。
唐蒙回到长安，又询问蜀地的商人。商贩们说：
只有蜀地才生产枸酱，人们都偷偷拿到夜郎国去出售。夜郎国，在柯江上游的江畔，那里江宽百余步，水深足以行船。
唐蒙灵机一动，向武帝献上一策：联络夜郎，从水路出兵，出奇不意地制服南越。武帝当时正在思谋击平南越的事，听了唐蒙的建议，以为可以一试。于是即派唐蒙率领一万多人，从巴符关（今四川合江以南）进入夜郎。唐蒙见到夜郎王多同，向他夸示武力，并赠送大量的金币缯帛。夜郎王接受了唐蒙的条件，夜郎为汉属县之一。夜郎附近的小国，小部落，贪图汉朝的财物，纷纷归附汉朝。武帝便在夜郎及附近地区设置了犍为郡。
此后，武帝为了加强对这个地方的控制，征发了几万士兵，修筑一条从巴蜀通往西南夷的道路。在极端恶劣的环境里，錾凿了两年，方才修筑了两千余里。饥饿、暑湿夺取了许多人的生命，也有的士卒因不堪忍受，就成群地逃亡，被官吏抓回来以后按军法处死。这样一来，激起了巴蜀人的怨言。武帝就派司马相如去告谕巴蜀的父老，说这不是汉武帝的意思，武帝已将负主要责任的唐蒙治罪了。
司马相如回朝以后，告诉武帝，邛、笮等小国和部落也希望能归附汉朝，因而他向武帝建议：
邛、笮、冉，接近蜀地，道路也易打通。秦时曾经有过联系，为秦朝的郡县，到汉初才变成今天的局面。如果能再次打通，并设置郡县，比南夷更为有利。
武帝觉得很有道理，就拜司马相如为中郎将，持节前往。果如其言，邛、笮等小君长纷纷归附，汉朝在此地设一都尉，十余个县，划归蜀郡管理。
随后，由于武帝忙于对匈奴用兵，暂时中止了对西南夷的经营扩张，并采取了收缩策略。
又是一个偶然机会，使武帝再度经营西南夷。
元狩元年，张骞从西域归来，给武帝讲述在西域的见闻与当地风俗，他说：
大宛国在汉正西，有万里之遥。大夏在大宛西南。臣在大夏时，曾见到我国邛地竹杖，蜀地木绵布，问他们从哪里得来，大夏人告诉臣：我国商人从身毒国贩来。身毒在大夏东南数千里，臣时常忖度，大夏距我汉朝一万二千里，在我西南，今身毒又在大夏东南数千里，有蜀地的商品，由此可知，身毒当距蜀地不远。今若出使大夏，从羌中，道路险恶，稍北，又为匈奴所扰。不如从蜀地，应当便捷而少寇略。
武帝听罢，龙颜大悦，于是派王然于等四路并出，寻求去身毒国的道路。
王然于等先到滇国，受到滇王当羌的欢迎，并答应协助探寻通往身毒国的道路。由于昆明国王怀疑汉朝的动机，因而闭不与通，并杀略汉使。汉使在滇逗留了四年之久，终于没能到达身毒，无功而返。
在与西南少数民族的交往过程中，夜郎王多同与滇王当羌都先后提出了同样的问题：
汉朝与我国，究竟哪一个大？
夜郎自大反映了交通闭塞而造成的盲目自大。
元鼎元年，武帝用兵南越，遣驰义侯到犍为郡征发夜郎兵会攻番禺。然而这件事很不顺利。夜郎邻国且兰，首先抗不从命，并兴兵杀死了汉朝使者和犍为太守。这时，汉军八校尉齐集于夜郎，兵末发而南越已平，武帝就遣中郎将郭昌、卫广率领这支兵灭了且兰、邛君、笮侯，镇压了南夷的反抗，在此设立了柯郡。夜郎侯起初倚靠南越的势力，首鼠两端。现在南越已灭，夜郎侯慑于军威，到长安朝见武帝，武帝封为夜郎王。周边的其他小国如冉、白马等也先后请求内属，于是武帝就以邛都为越郡，都为沈黎郡，冉为汶山郡，广汉西边的白马为武都郡。
元封二年，武帝征发巴蜀兵，由郭昌、卫广率领，击灭了滇国附近的劳深、靡莫，兵临滇国，滇王举国投降，并入朝相见。武帝赐滇王王印，在滇国设益州郡，设置官吏。
西南少数民族由于闭塞造成的相对独立性和盲目自大，是在所难免的。汉朝开发西南以后，使之与内地的联系多了起来，对这一地区经济和文化的发展都有积极意义。
第六节 打击豪强
豪强势力对抗中央，景帝时期就已存在。对诸侯王的存在，景帝采取了晁错的削藩建议，结果引起了七国之乱。对于豪强、地方大姓、不法公卿，景帝采用酷吏，杀一儆百。
武帝清楚地记得，在栗太子被废，自己被立为太子那一年，景帝就任命济南人郅都为中尉。郅都为人耿直，敢于犯颜直谏。有一次，郅都随从景帝到上林苑。那时候，皇帝的林苑中还经常有野兽出没。贾姬在去厕所时，猛然间闯进了一头野猪。事起仓促，景帝大惊失色，拿眼睛看着郅都，但郅都却无动于衷。情急之下，景帝自己操起一件兵器，想去救护贾姬。不料，郅都跪在景帝面前，阻拦道：
死了一个姬妾，又有一个姬妾会进宫。天下所缺少的，难道是贾姬等辈吗？陛下纵然自轻自贱，那么把宗庙祖先、太后置于何地呢？
景帝没有办法。幸好那头野猪自行离去了。这件事情过后，景帝心想，若以郅都这样的人来对付贵戚、豪强，想必非常奏效，于是就任命郅都为中尉。郅都被任命为中尉以后，果不出景帝所料，他严酷执法，不避豪强贵戚、列侯、宗室，大臣见郅都，都侧目而视，背地里叫他苍鹰。
栗太子刘荣被废为临江王以后，因事坐罪，想要书写用的刀和笔，修书给皇上。郅都不让狱吏给。后来魏其侯使人偷偷地给了临江王，临江王写了一封遗书后就自杀了。窦太后闻知此事，勃然大怒，将郅都治了死罪。
郅都死了以后，长安的宗室大臣又多犯法。景帝就又召南阳人宁成为中尉，他也采取了郅都的办法，虽然自身不如郅都那样廉洁，但豪强宗室还是人人惴惴不安。
武帝即位以后，同样也存在着诸侯王割据对抗中央和豪强宗室不法的问题。有些大臣和诸侯埋怨晁错的策略，认为它务在摧抑诸侯王，有的诸侯甚至在武帝举行的宴会上，闻乐而悲，擦鼻子抹眼泪的。
元朔元年，有一个临淄人主父偃与另外两个人同时上书武帝。主父偃早先在齐、燕、赵等地游学，因他家境贫寒，常被人看不起，也没有人借钱财给他，他一气之下，西入潼关，来到都城长安，上书武帝，得到武帝的赏识和重用。奏折早晨呈递进去，晚上武帝就召见了他们三人，武帝说：
公等以前都躲藏在哪里，为什么相见这么晚啊！
主父偃尤其受到武帝的亲近信用，一年之中就升迁了四次，大臣们都惧怕他的一张嘴，给他送了不少的金银财贿。有人对主父偃说：
公这样也太蛮横了吧！
主父偃回答说：
我活着不能列五鼎而食，死后就五鼎烹吧。
第二年，主父偃的一条建议就解决了令武帝头痛的诸侯国问题，这就是著名的推恩分封以弱诸侯的建议，他说：
古代诸侯封地不超过百里，这样强弱的形势易于控制。现在有的诸侯城池相连，有数十个之多，地方有千里方圆。若放松管束，他们就骄纵奢靡，易为****。管束急切，他们负险抵抗，联合对抗中央。若以法割削他们的封地，则容易种下反叛的祸根，晁错就是前车之鉴。今日诸侯子弟有的有十几个，只有嫡亲世代承袭，其余的子弟虽也是骨肉至亲，却没有一尺一寸的封土，这样使仁孝的圣化不得宣播。希望陛下下令诸侯，让他们得以推恩，分封其余子弟，那么人人如愿以偿。皇上以德施行，又有分而治之的效果，不用割削而使诸侯日益弱小了。
武帝听着，连连点头称是，并采纳了他的这条建议，下了推恩令。从此以后，自汉初以来一直存在的诸侯国问题得到彻底解决。
为了解决各地的豪强大族，主父偃向武帝建议：
茂陵初立，天下豪杰，兼并之家，乱众之民，都可以迁到茂陵来。这样。一方面可使京师得到充实，又能使京师以外的奸猾之徒得到削除，此所谓不诛而祸除。
武帝也采纳这条建议，把郡县及诸侯国的豪杰，以及家产在三百万以上的人家迁到茂陵来。
豪强大族的不法侵害，造成了严重的社会后果，他们侵夺小农，使阶级矛盾日益激化。对此，武帝沿用了景帝的作法，任用酷吏，杀一儆百。他所任用的一个著名酷吏就是张汤。
张汤是一个老狱吏的儿子，从小耳濡目染，对法律很感兴趣。一次，因老鼠偷吃了家里的东西，受到父亲的无端责斥，他感到很委屈，就抓住了元凶老鼠，历数老鼠的罪行，并作了一篇判词，将其处死。他父亲见状，非常惊讶，自己的儿子老练得如同积年的的老狱吏。张汤成人后，为人奸诈。当时武帝正尊崇儒士，他就拜董仲舒、公孙弘等为师，沽名钓誉，宣称以古代礼法断决疑案。事实上，他专会揣测皇帝的旨意行事。凡是皇帝想重判的，他就让执法严格、喜欢深究的副手去处理。对武帝想开脱轻判的人，他就让执法宽缓的人去主持。因而，得到武帝的赏识，被任命为廷尉。
元狩四年，汉王朝由于连年对匈奴的战争，耗尽了大量的资财。张汤就向武帝建议使用白鹿皮币。所谓白鹿皮币，就是取武帝禁苑中的白鹿皮，裁成一尺见方，缘饰藻缋就成了。武帝规定皮币面值四十万，王侯宗室每年春秋两次朝觐，必须持有皮币。同时张汤还向武帝建议实行盐铁专营，向富有者增加赋税。这些政策对于缓和阶级矛盾，支援对匈奴的战争，增加国家的财政收入都有积极意义。这一年，张汤被武帝任命为御史大夫。虽然不是丞相，但在实际上充当了丞相的职任。
元狩五年，武帝向大农令颜异征询使用白鹿皮币的利弊。颜异说：
今诸侯王春秋朝贺所执苍璧，仅值数千钱，而荐送的白鹿皮币却值四十万，这样似乎本末倒置，有点不相称。
颜异哪里能揣测到武帝借此向诸侯王征敛财物的意图，在这一方面，他比张汤差得太远了，因而引起了武帝的不痛快。恰巧，他与张汤又有过节，有人因事告发了他，他就落在了张汤手中。一天，张汤亲自审问颜异。颜异怕得要命，不敢说话，但心里还是不服气，因而嘴辱微微动了一下。这个细微的动作和反抗的表示，没有逃过张汤鹰隼一样锐利的眼睛。张汤向武帝汇报说：
颜异身为九卿之一，知道朝廷的法令有不妥的地方，入朝不谏，却在心里反对，应当处死。
自此以后，就出现了前所未有的腹诽之法。尽管张汤很霸道，但他在维护中央集权和皇上的绝对权威方面，是不遗余力的。他与另一个法律名家赵禹为汉王朝的法制建设做出了突出贡献。后来张汤因官场斗争失败而自杀，家产不过五百金，可见他执法虽然严酷，但还是很廉洁的。
武帝使用的法吏还有宁成、王温舒、暴胜之等。赵禹、张汤尚能以法行事，有的酷吏则嗜杀成性，如宁成，在民间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宁愿看见乳虎，也不愿看见宁成发怒。中尉王温舒在广平郡一次捕豪猾，牵连了一千多家，杀人无数，血流成河。
第七节 帝王情感
武帝好色是出了名的。
《汉武故事》讲：武帝修建了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叫明光宫，采选了燕赵美女两千多人，年龄都在十五岁到二十岁左右，个个艳若桃李。若有死亡或因年老而发还民间的，掖庭令就负责随时补充，诸宫美女共计有七八千人。武帝好巡游郡国，每出行，就用车辆载着这些美女，浩浩荡荡，以备他不时的欲求。光是与武帝同车的，一般有十六个人。汉武帝善导引养生之术，因而身体健壮，精力旺盛，他可以三日不食，却不能一时没有女人。他所宠幸的美女，大都清纯美丽，不假粉白黛黑。
武帝一生立了两位皇后，元配便是与他青梅竹马长大的姑表妹陈阿娇。武帝被立为太子时，陈阿娇为太子妃。武帝即位后，被立为皇后。陈皇后有权倾一时的长公主作靠山，擅宠骄贵，嫉妒心很强，使武帝很头痛，更致命的是陈皇后不能生育。因而武帝没有兑现金屋藏娇的诺言。
武帝即位后数年，一直没有子嗣。武帝的姐姐平阳公主对此十分忧虑，特地挑选了十几名良家妇女，教她们琴棋书画，唱歌跳舞，准备随时进献给武帝。
建元二年春，上巳节那一天，武帝沿灞水踏春，欣赏明媚的春景。大概是在晴好的天气里，临水祓除了一年的疾病和晦气，武帝的心情格外轻松愉快，乘着未尽的游兴来到平阳公主家里。平阳公主乘机献上了那十几位美女，让她们翩翩起舞。武帝一边饮酒，一边兴致勃勃地与平阳公主纵论谈笑，似乎对美女的歌舞视而不见，听若不闻。这时，有一名讴者出场，清亮的歌喉一下子就引起了武帝的注意。武帝抬眼望去，见这位讴者犹如山野里开放的鲜花一样清新、鲜活、别具魅力。武帝的眼里不知不觉发出了亮光，长久地停留在讴者的身上，方才的侃侃而谈也戛然而止。平阳公主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歌舞一停，平阳公主便示意这位讴者陪侍武帝更衣。在更衣室里，武帝迫不急待地采摘了这朵带露的野花。回到席间以后，武帝仍然沉浸在女人带给他的愉悦之中。平阳公主适时地把这位讴者进献给武帝。这位讴者就是卫子夫。卫子夫的母亲是平阳侯家里的婢女，风流多情，与许多男人私通生下了几个子女。
卫子夫进宫后，频频侍寝，恩宠日隆。陈皇后气得要死，她的眼里容不得半粒沙子。她派人捉住了卫子夫的弟弟、平阳侯的家骑卫青，想把他杀掉以泄私愤。万没想到，卫青却被他的好朋友公孙敖给救走了。不知怎的，这件事传到汉武帝的耳朵里，他觉得卫青很勇敢，将他召进宫中，命为侍中，并赏赐了大量的钱财。过了一段时间，武帝正式封卫子夫为夫人，卫青为太中大夫。
失宠的陈皇后陷入绝望的境地。她明白，要保住自己皇后的地位，必须要生一个男孩。为此，她曾花费大量的钱财，求医问药，但并不见效。现在又失去了侍寝的机会，这意外的侥幸生育的希望也破灭了。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她跪在神君女巫的膝下，乞求她们的帮助。她指使女巫楚服将木偶埋入地下，企图通过诅咒来加害她所憎恨的人。
元光五年，陈皇后祠祭厌胜的活动暴露了，武帝派以严酷闻名的铁腕大臣张汤来处理这件案子。结果，女巫楚服被枭首，株连了三百余人，陈皇后被贬居长门宫，收回了皇后的玺绶。陈皇后的母亲长公主愤恨不平，指责进献卫子夫的平阳公主说：
要不是靠了我的力量，武帝岂能即天子位，为什么如此狠心，抛弃我的女儿。
平阳公主轻声辩解说：
那是因为没有子嗣的缘故。
元朔元年，卫夫人产下一个麟儿。三月，武帝正式立卫夫人为皇后。幽居长门宫的陈皇后，听说司马相如的辞赋独步天下，便用重金礼聘他为自己写一篇赋，后世称为长门赋。这首赋以华丽的宫殿为背景，描述废后的悲愁和反省。这首赋在武帝的心中掀起了一阵波澜。
随着岁月的流逝，卫子夫的芳颜一去不返。一时不能没有美色的武帝又移情他人。据正史记载，在卫子夫之后深得武帝垂青的有头有脸的美女是王夫人。可惜王夫人早逝。在王夫人之后，李夫人最受武帝宠爱了。
李夫人原本是一个倡，大概与卫子夫一样，很有音乐、舞蹈方面的才能。李夫人的哥哥李延年精通音律，因罪受了宫刑，充入宫中，成为娱乐天子的俳优。有一次，李延年在武帝举行的宫廷盛宴上，一边弹奏，一边演唱：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武帝本是位风流天子，对文学和音乐都有很深的造诣。他听了李延年的演唱，禁不住大声唱采：
好！世上真有这么美的人吗？
有。曲中所唱之人就是李延年的妹妹。
平阳公主回答说，她一向对这些事情很留心。武帝即刻命人招来了李延年的妹妹，命她舒袖一舞。婀娜的身段，翩跹的舞姿，眸凝秋水，红唇动人，直看得武帝心荡神迷。当天，武帝就宠幸了李夫人。可惜的是红颜薄命，李夫人韶华早逝。
在李夫人病重的时候，武帝去亲自探视。李夫人却以被蒙面，对武帝说：
妾久病不起，形貌毁坏，不可以见陛下。妾只求陛下照顾昌邑王和妾的兄弟姊妹。
昌邑王是李夫人所生的皇子刘髀。武帝回答说：
夫人病重，也许再也起不来了，且见我一面，再嘱咐昌邑王和兄弟姐妹的事，岂不更加放心了。
李夫人仍托辞不见，她说：
妇人不加妆饰，不见君父。妾不敢以憔悴的病容见陛下。
只要夫人见我一面，朕赐千金，封给夫人的兄弟姐妹以高官厚禄。
李夫人仍不为所动，她说：
封官与否，取决于陛下，不在见此一面。
武帝词穷，有点生气地说：
朕无论如何也要见夫人一面。
李夫人默不作声地转过身去，把头藏在被子里低声抽泣。武帝无可奈何，只好起身离去。武帝走后，守在一旁的李夫人的姐妹责怪她道：
为什么如此拂陛下的一番好意？见陛下一面再嘱咐我们兄弟姐妹的事情，岂不更好？
我不见陛下，不为别的，就是为了更加牢靠地把你们托付给陛下。我是因为容貌出众才得以卑贱的歌女受到武帝的宠爱，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驰，爱驰则恩绝。陛下对我恋恋不舍，是因为他只见过我昔日的容颜。现在我的面貌已很憔悴，非平时可比，如果让陛下看到了，一定会嫌弃我，再也不会思念我，更不要说照顾你们了。
李夫人的一番话，说得姐妹们哑口无言。谁能说不是这样呢？历史上这样色衰而爱驰，爱驰则恩绝的事例还少吗？李夫人看破了这一点，可见她的颖悟与超脱。李夫人去世之后，正如李夫人所预料的那样，武帝对她仍思念不已，并按皇后的规格安葬她。尽管如此，武帝仍无法抹去对李夫人生前花容月貌的思念，终日惋惜愁叹，闷闷不乐。有一位方士看透了武帝的心思，对武帝说：
臣能为李夫人招魂，使她在陛下面前显身。
武帝大喜，当晚就在宫中设立招魂祭坛，张起帷幕，陈设祭品，好让李夫人显灵。帷幕外燃起蜡烛，帷幕内昏暗不明。祭坛远方，另设一座帷帐，武帝在帐中静候观望。当方士祈祷作法到高潮时，忽见灯光一闪，一位酷似李夫人的美女飘然进入了招魂帐内，美丽的倩影投射在帐幕上。武帝远远望去，见她正是日思夜想的佳人。武帝想近前细看，被方士劝止了。实际上，这位方士大概是最早的皮影戏发明者之一。武帝虽也曾见过方士为王夫人招魂，但这位方士的表演似乎更出色，他以为李夫人真的显身了，不禁脱口叹道：
是耶，非耶，立而望之，何姗姗其来迟。
武帝晚年，宠爱的美女是赵婕妤。武帝一次巡游到河间，有位卜者告诉武帝：此地有位奇女。她自生下来就一直两手握拳，从来没有伸开过。武帝觉得很新奇，连忙派人把这位姑娘召来，当他拿起这位姑娘的手时，姑娘的手顿时伸开了，手里还握着一个玉钩，所以后来就称她拳夫人。一向很迷信的汉武帝觉得这位姑娘肯定不一般，也许有一定的来历，于是带回宫中，宠幸了她。太始三年，当汉武帝六十三岁高龄时，拳夫人为他生下了一个儿子，他就是武帝最小的儿子刘弗陵，即后来的昭帝。
巫蛊事件以后，武帝打算立幼子刘弗陵为太子，但考虑到将来可能会出现母后干政的局面，武帝就决定除掉赵婕妤。不久，武帝有意挑了赵婕妤的一点小过失，痛加斥责。赵婕妤脱去簪珥，叩头谢罪。武帝尽管知道她很可怜，但还是命令臣下：
把她送到牢房中去。
拳夫人一步一回头，目光中带着乞求。武帝把手一挥，说：
快走吧，你休想活命。
处死拳夫人那一天，阴云惨淡，狂风怒吼，老百姓闻听以后，无不为之惋惜。多么天真烂漫的佳人，如此凄惨短促的一生。
事后，武帝闲居，问左右的侍臣：
下面都说些什么？
他们都说陛下既然要立她的儿子为皇太子，为什么又要除掉他的母亲？
唉，这哪里是无知之徒所能理解的啊。自古以来国家丧乱，大都是因为天子幼弱而母后年轻的缘故，女主独居，骄横恣肆，为所欲为，无人能禁。你们难道没听说过吕后的事吗？
武帝作为一个最高统治者，当面临情感与政治的决择时，他选择了政治，这无疑是明智之举。但他只能仅仅是一个伟大的政治家。
第八节 轮台悔过
武帝晚年，体弱多病，常居甘泉宫休养。但接二连三的打击，使他对自己的一生进行了反思。
征和二年（公元前91年），发生了巫蛊事件。巫蛊是一种诅咒人的方法，就是用桐木制成偶人，埋在地下，据巫女的说法，利用这种木人对谁进行诅咒，谁就会死去。此法流行已久，迷信的武帝认为是真的。巫蛊之祸是由丞相公孙贺的儿子公孙敬声引起的。他是朝廷的太仆，为人傲慢，肆意妄为，是个典型的纨绔子弟。他因擅用官钱一千九百万被关牢房。恰好这时，武帝下令逮捕京师大侠朱安世，却一直未能捕获。于是公孙贺请求捉拿朱安世赎儿子的罪。武帝同意了这一请求。朱安世被捕获以后，冷笑着说：
丞相将祸及一族。
于是他从狱中上书，说公孙敬声与武帝的女儿阳石公主私通，而且公孙敬声、公孙贺等人诅咒武帝，在通往甘泉宫的驰道下暗埋偶人。武帝命有司案验，结果，公孙贺父子锒铛入狱，受尽严刑拷打，死于狱中。他哪里知道，这是朱安世在狱中叫他的徒党们干的。
当时武帝为了加强统治，对付不断发生的农民起义，任命了许多绣衣直指使者，负责督察京师一带的贵戚大臣及其子弟的违法活动。其中有一名叫江充的，很受武帝器重。
江充，赵国人，体格魁梧，容貌堂堂。他执法严厉，贵戚子弟畏之如虎，连卫皇后所生的太子刘据对他也畏让三分。有一次，江充随武帝到甘泉宫去，正好遇见太子家人乘马车在驰道上奔跑。驰道是皇帝走的地方，在道路的中央。太子家人在上面行走，当然是犯法的。江充当即收捕了太子家人，交属吏审问，皇太子听说此事马上派人向江充谢罪：
没收马车没有关系，只求别将此事上奏陛下。要是让陛下知道我教导臣下无方，那我实在愧见陛下。务请宽大处理，法外开恩。
江充不听，报告了武帝。武帝说：
做臣子应当如此！
从此，江充与皇太子结下怨仇。
武帝末年，卫皇后色衰失宠，太子刘据也不为武帝所喜。当公孙贺满门被抄斩后，武帝行幸甘泉宫，在这里染上重病，卧床不起，对于死特别敏感，整天疑神疑鬼，总觉得周围的人都诅咒他早死。当时，江充因罪被免职，为了能官复原职，更重要的是阻止刘据做皇帝，以防对他不利，他想方设法陷害太子。他上书武帝说：
陛下的病因巫蛊致。
武帝对此深信不疑，便再度任命江充为直指绣衣使者，负责搜查巫蛊。在江充的指挥布置下，京城里挖出了许巫蛊，被牵连而死的有数万人之多。一时间，京师长安血雨腥风，人心惶惶，人们深怕自己被牵连进去，自顾不暇。在这种形势下，江充进一步将他的阴谋付诸实施，他上奏武帝：
臣惶恐上奏，宫中尽是巫蛊的邪气。
已是暮年的武帝批准在皇宫中搜查巫蛊，搜查首先从武帝不甚宠幸的宫女开始，次及卫后寝宫，最后搜查到皇太子的东宫，终于在太子寝宫中挖出了巫蛊。太子呆若木鸡，他无法证明自己是无辜的，于是他找来了太子太傅石德商议对策。石德担心被牵连，他教太子道：
现在挖掘出木人，究竟是江充手下放置的，还是原来就有的，怎么也搞不清楚。为今之计，只有逮捕江充，才能辨明此事。
于是他派人捉拿江充，又与皇后商议，打开武库，调集皇后的车马，征发长乐宫的卫士，向宫中宣告说：
江充谋反作乱！
皇太子让人把江充带到面前，骂道：
赵国奸贼！你以前加害赵王父子，还嫌不够吗？竟敢离间我们父子之间的骨肉之情！
他按捺不住心头的怒火，亲手杀死了江充，还下令将江充手下的胡巫活活烧死。
武帝在甘泉宫养病期间，让丞相刘屈牦在长安留守。刘屈牦见太子的士兵冲进丞相府，慌忙弃印逃跑。有丞相府属官飞马驰报武帝，武帝怒斥道：
丞相干什么去了！下令：捕杀反叛者，紧闭城门，不得让一人走脱。
太子下令士兵占领城内各个要点。武帝征发长安附近的军队，由丞相刘屈牦指挥。双方展开巷战，结果太子兵败逃走，藏在湖县泉鸠里一个买草鞋的人家里。卫后自杀。
二十几天后，皇太子因买草鞋的人生活贫穷，就派人去找湖县一个有钱的朋友，不料被追兵发现，包围了买草鞋人的家。皇太子自料逃不出去，就拴紧房门，悬梁自尽了。
巫蛊之祸，太子死亡，对武帝的打击很大。不久以后，武帝醒悟过来，知道皇太子是无辜的。追思太子，使人在湖县建造了思子宫，高筑归来望思之台。武帝的心里发出悲凉的呼唤：
太子啊，你回来吧！朕思念你，翘首等待着你的归来！
太子死后第二年，武帝命宠姬李夫人之弟李广利出征匈奴，谁知出师不利。正当此时，内者令郭穰报告说丞相刘屈牦的夫人也为巫蛊诅咒皇上，武帝派人查验，发现了她与李广利的阴谋。刘屈牦的夫人是李广利之女，因而丞相刘屈牦与李广利密谋立李夫人所生的昌邑王为太子。武帝伤心透了，他杀了丞相全家，并将李广利的妻子收捕入狱。李广利闻讯后，就投降了匈奴。这对已是垂垂老者的武帝无疑又是当头一棒。
痛苦之中，武帝想了很多很多，想过去，想未来。他并没有老而昏惑。恰巧这时，搜粟都尉桑弘羊建议，在西域轮台以东的捷枝、伊犁等地，兴建屯田。武帝感慨很多，便下了一道含有悔恨之意的诏书，这就是有名的轮台之诏。在这个诏令中，武帝表示不愿再对匈奴用兵，也拒绝了桑弘羊的建议，主张恢复西汉初年的休养生息的局面，提出富民政策。轮台之诏，开始了对武帝以往政策的修正和转变，也奠定了昭宣时期的政治基调。
武帝的病情日重一日，他在病榻上决定立幼子刘弗陵为太子，让霍光辅政。霍光是霍去病的同父异母弟，为人沉静详审，深得武帝信任。武帝拿定主意后，让人画了一幅周公的像送给霍光。周公是周代的圣人，在武王去世后，辅佐武王的儿子成王。这幅画描绘了周公当年背着年幼的成王在朝廷上接见诸候的场面。通过这幅像，武帝向霍光表明心迹。
后元二年（公无前87年），武帝远行到扶风郡五柞宫，一病不起。霍光知道武帝生命垂危，泪流满面，跪在床前问道：
陛下如有万一，当由谁继嗣？
武帝自知危在旦夕，他痛苦地喘口气，态度坚决地说：
卿还不明白朕以前送你周公画像的意思？立少子刘弗陵为帝，卿行周公之事。
霍光叩头逊让道：
臣不如金日。
站在一旁的金日说：
臣是外国人，不如霍光。
金日，原是匈奴贵族子弟，少年时来到中国，便长期在武帝身边奔走，深受武帝信任，故赐汉姓金。
武帝拜霍光为大司马大将军，身居摄政；拜金日为车骑将军，辅助霍光。
第二日，武帝妥善地安排了后事之后，安然从容地离开了人世，享年七十。自十六岁登基，在政坛上风云叱咤了五十五个春秋。
翌日，八岁的皇太子刘弗陵继位登基，即昭帝。霍光不负武帝的重托，出色地辅佐幼帝，安定天下，从而出现了昭宣中兴的局面。
武帝逝世，标志着汉代最繁荣昌盛时期的终结。西汉武帝盛世，是中国历史上最繁荣的时期之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