愤怒是弱者的反应!
因为无能为力,所以愤怒!
——下历5018年正月初七日永城灵秀王府商逆
在内阁的建议下,由军部、刑部、大理寺和吹风院抽调人员联合组成调查班子。牵头的是刑部,挂帅的依然是帝国第一神探,侦缉处的处长高白鹤。本来高白鹤以他与灵秀亲王有过龃龉申请避嫌,但遭到了拒绝,因为内阁坚定的支持他作为第一人选。首辅丘鸣弓亲自接见了他,并传达了内阁对他的肯定和殷切的希望。相信他的人格,相信他是坚定的正知精神的力行者,相信只有他才能无畏黑暗中的权势,无畏困难,以正知“求真”的精神为指引,以洞察一切的探查能力为保证,还原事情的真相。
高白鹤得罪朝野很多人只是因为天生有些仇富仇权贵而不是蠢人,所以他在异常苦涩中避无可避地接下了这个担子。走出内阁后,他在风雪中沉默着走向临时的集中办公地点,一路上他一直品味着着首辅的那句意味深长的话:调查没有期限,没有上限。
宗族府来人表达了亲切的慰问,并提供了不远处另外一处闲置的院子供灵秀亲王居住,商逆拒绝了。宗族府无奈,只好一片狼藉的王府搭建了数顶帐篷,作为亲王临时栖身之所。由于亲王府下人大多为亲王放假回家了,所以又只好临时抽调了厨子、丫鬟等杂役零零总总二三十人过来。
但令人不安的是,除了保护和清理现场的刑部士兵和永城府支派的杂役等人,圣皇并没有再派驻高手来保护亲王,甚至安古道也被召回去过年了。
高白鹤带着大队人马抵达灵秀街,一队人马到灵秀亲王府,另一对人马到被烧毁的那个面馆查勘。他自己则找到杨观,求见亲王。
帐篷里生着火盆,烧得很旺。润儿和裳儿已从惊吓中缓过神来,烧了茶水,给高白鹤端了上来。
商逆坐在火盆边,偶尔用火钳拨弄一下木炭,他俊美白皙的脸庞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有些虚幻。
高白鹤简单行礼请安后便直奔主题。他并没有虚伪的表达慰问和关切,他也没有幸灾乐祸,因为他现在唯一所想的是,要调查清楚这个案子其实对于他并不难,但如何上报如何善后才是最困难的,同时他也需要看清楚作为苦主的灵秀亲王的态度。
高白鹤道:“殿下,还请您把昨晚的情况仔细讲一讲。”
商逆拨弄着火盆,淡淡地道:“我不想说话。”招呼一旁的润儿道:“润儿,你来给高大人讲讲昨晚的情况。”
润儿过来盈盈一福,便开始讲起昨晚的经历来,显然,她是吓坏了,当时那连绵不断的巨响伴和地动山摇让她至今心有余悸。但润儿一向口齿伶俐,她道:“奴婢本来和殿下还有裳儿在看石猴子……忽然……嘣的一声,声音好大好大,我耳朵都快震聋了……然后只听得咣咣巨响……天花板就塌下来了……我的妈呀……全是灰……什么看不见了……还是殿下把我……拉到的一边的……呜……吓死奴婢了。要是全塌下来,殿下和奴婢们就……”连说带比划,粉脸上还带着惊悸,显然想起那晚仍然让她后怕不已。
高白鹤安慰道:“嗯,过去了。”
润儿恨恨地道:“大人您可得把坏人给查出来,给殿下报仇!”
高白鹤点点头道:“好。润儿姑娘你先出去,我给殿下说会话。”
润儿看商逆也点头,便给他们续好茶水,除了帐篷。
高白鹤看着商逆,叹口气,道:“殿下,可有仇家?”
商逆淡淡地道:“你这大商第一神探,问些废话。”
高白鹤微微一笑,道:“那是人家封的。微臣可没说过。”沉吟片刻,道:“这个案子,要查微臣分分钟就能查清楚。只是想问问殿下的意思,您毕竟是苦主。”
商逆看着他,平静地道:“我府上死了七人,七条人命就是七个家庭!金钱弥补不了什么,而且我有胡是钱。他们因我受害,我要一个说法。”
高白鹤沉默良久,站起身,拱手拜别道:“微臣告辞。”
商逆也不起身,道:“不送。”
高白鹤出了帐篷,寒风扑面而来,静立片刻,对侯着的一干手下点点头,便出了破烂不堪的王府,湮没在风雪之中。
高白鹤刚离开,一名搜检现场的士兵掀开门帘,闪身进了帐篷。
商逆抬头看了这名陌生的士兵一眼,登时心情好了些,道:“你还真是神出鬼没,过来坐吧。”
那士兵还是惊讶了一下,有些抑郁地道:“我这千变万化怎么到你这里就跟小孩过家家似的。”这人自然是原上青了。
商逆叹口气,道:“你胆子还真大,简直不把高白鹤放在眼里。”
原上青淡淡道:“当然不放在眼里,一直放在心里的。”
商逆白了他一眼,闷着头不说话。
原上青在他旁边坐下,把手伸在火盆上,微笑道:“你一直就像个老头子,这下原形毕露了。”
商逆问道:“你不是退休了?退休了就找个地方,弄点花花草草,颐养天年吧,到处乱跑没好事的。”。
原上青沉默了一下,叹口气:“本来都走了,有个无法拒绝的人要我给你带话,当然其实是能杀了你最好。”
商逆疑惑地看着他。
原上青淡淡一笑,道:“按照道理我是该用匕首一类包张纸放在你桌上,只是我觉得还算熟人,所以直接说好一点。”
商逆笑了,道:“嗯。这个好。”
原上青看着他,认真地道:“走吧!离开帝都,你拖不到祭审的。”
商逆也认真地道:“我能。所以,我不会走。”
原上青叹口气,道:“为什么?”
商逆静静地道:“这是命。——你为什么还要回来杀我……嗯……传话?”
原上青不回答这个问题,道:“这次是军方干的,但他们不会承认。”
商逆问道:“谁?”
原上青沉默片刻,轻声道:“陆远征。”
商逆点点头,陆远征他知道,帝国二十四上将之一,排名第十九,现任圣皇亲卫军下六卫之一黑旗卫指挥使,相当于那个世界京畿卫戍部队王牌军之一的一个军长。虽然看上去级别不是很高,但毕竟是圣皇亲军。
原上青给了这个信息便走了,因为他认为还清了上次的人情,不再欠商逆什么了。
商逆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叹口气,这个家伙竟然对他自己身上的病一点也不提,也不问问他的那个纸条的事,简直没意思极了。
帝都永城的大雪持续下到了初六天气才放晴。放晴的意思不是出太阳,这个世界是没有太阳的。放晴的意思是没有乌云,没有雨雪,灵气亮度值高,天空呈现亮丽的青蓝色。根据这个色彩,商逆猜测过除了灵气,应当还有其他无形的物质存在,才会散射呈现出这样的色彩。当然,他暂时是没办法检测的。
方圆数百里的永城是没有城墙的,看上去是座开放的城市,但外城、中城和内城之间却有着高大的城墙,仅有东西两条宽阔的大道贯穿的三重区域。正常情况下,是单向检查的,即从内到外,是可以自由通行的,但从外到内是需要检查通行凭证的。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永城又是封闭的。
在过去的六天中,永城变成了双向检查,其实等于是封闭了中城以内的区域。刑部侦缉处、军部、大理寺在高白鹤的统一指挥下,无数的捕快、探子、军队士兵倾巢而出,抓捕了三重城市区域的上千人,除了重要人犯统统关在大理寺的监狱外,其他的人犯统统关在刑部大牢,一时间刑部监狱人满为患。
高白鹤没有翻开过一张审讯记录,因为他知道,那些审讯记录没有任何价值。一名侦缉处的年轻的小官员抱着摞成小山的报告来到他办公的房间里,轻轻放在桌上。高白鹤询问的眼神看了这名小官员一眼,小官员点点头,出去时轻轻的带上门。高白鹤盯着这一堆报告,叹口气,沉默良久从中间抽出一本报告,那本报告的书脊看上去本没有和其他报告一样没有什么特别,但是如果从某个角度看去,会看到一个很淡很淡的小红点。
他仔细地看完了报告,默默地运转灵气,报告慢慢溶解,不一会便化成虚无,再无一丝一毫的踪迹。
他在屋子里沉默了很久很久,终于拿出一块碧绿透亮的晶体来,无形地神识如蛛网一般覆盖其上,一些信息便留在了其中。随后他拿出一个小盒子,讲晶体放进去,贴上了封条。
对于修士而言,普通的封条虽然几乎没有任何用处,但是,如果加载了神识的封条虽然还是能够被打开且完美的恢复原样,但还是能够找到打开这的蛛丝马迹。当然,最重要的是那个晶体,那颗可以用神识记载信息的晶体才能够确保信息的安全,因为,每个人的神识不一样,要下载晶体内的信息,需要一把钥匙,这把钥匙必定要本人才能提供,而高白鹤的神识的钥匙密码只有圣皇才有。当然,更够在圣皇那里留下钥匙的人,在帝国并不是很多,这其实是一种荣誉也是一种权利,直接上达天听的权利。
他把盒子放在挎包里,然后提起笔,开始写书面报告,呈交给内阁的报告。
正月初九,晴好,青蓝天空。
王府的围墙虽然倒塌了许多,但商逆仍然没有越过围墙一步。那是一条线,商逆在18岁之前不能越过的线。因此,此前虽然宗族府找了一个院子,商逆仍然坚持住在帐篷里的重要原因。
他轻轻摩挲着手上的空间戒指,望着远方耸峙的雁山,嘴角挂着浅浅的微笑。
他还没有神识,但他打开了空间戒指。
这个东西其实是一个误解,几千年的误解,或者说有例外。事实上,只要意识能够在现世中脱离肉身束缚,便能打开戒指。当然,这个世界上除了他以外,还没有人能够在现世中意识离体,而天才的魂修们在此阶段意识亦只能沟通虚空,待开脉拓海修成神识后,神识才能在现世中离体,突破肉身发挥其作用。
当他接触空间戒指时,那数百个曲面便“活”了过来,在某种意义上,很像他穿越初河之源头后在虚空中看到的那个结,只是曲面少了太多,好比一粒沙子与整个沙漠的差别,差了无数个数量级。当然,这里面还有个哲学概念,一粒沙子就是一粒沙子,但多少粒沙子才是一个沙漠?从一粒沙子到沙漠的无限递增的沙子中,哪一粒才使得沙子的概念变为沙漠?现在商逆知道了,沙子和沙漠完全不一样,沙子只是沙子,仅仅能反映沙漠的一丁点特性,而沙漠完全在另外一个层面上,其意义完全不一样。这就是他的空间戒指和那个结的区别——戒指只是一个映射时空,无限大也无限小,而那个结却可能是无限个时空的总和、叠加、纠缠因而成为无法理解的存在。
另外,空间戒指可以说放进一些东西,但按照他的经验和体会,只能比放进这个词稍微前进一点点——反向映射。反过来说,现世的实体可能仅仅是虚空的未知映射,空间戒指只是反向映射。当然,这也许不对,但比放入应当稍微更近一点。
所以空间戒指在他的经验范围内,就是一个虚空结,但这个虚空结到底是什么便如同虚空本身仍然是不可知的。
事实上,他能够触发解锁空间戒指并非刻意为之,而是在对于愤怒和悲哀中意识无意识离体为空间戒指所感应触发。所以,他自嘲,人还是要有一点悲悯之心的,要有一点良心的。
他再次回到已经垮塌一大半的地下室,将一些必要的东西反向映射至空间戒指,因为,那些东西不久的将来会用到。
在过去的九天里,他已经愤怒过了,所以现在不再愤怒,他已经伤感过了,所以便不再伤感。
杨观按照他的安排给死去的王府下人家属送去了慰问,商逆虽然知道金钱不能抚平失去亲人的伤痛,但他也只能做到这些。他不能亲自去慰问,因为他无法越过那条无形的围墙线,只好在心里对他们以及他们的家属说声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