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古人我们充满尊重。但崇古是愚蠢的。因为我们站在无数古人的肩膀上,我们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早已和他们不在一个层次。
——下历5017年冬永城灵秀王府
有没有一种永恒存在?
如果有永恒存在,那么永恒是什么?
如果永恒图景得以确认,那么如何通达永恒?
这是那一世的哲学问题,希腊人对于永恒是什么直接导致了上帝的降临。这个世界也是如此,圣人、亚圣、大贤者等高端修士都在追问,探索。早期在凡圣人发现初河时期也曾有过“上帝”降临,那个上帝便是世界北方的尽头——天河孤山后的可能存在着的上界,当然,其实本质上还不是一回事。所以直到现在,依然用所谓的下历纪元。而后因果圣人和虚实圣人认为量河永恒,通达永恒便是参透量河,本质上还是那个世界的知识论,所以这两大圣人所发现的量河其实也是宣告了“上帝已死”。
现在,抛开最底层的凡人而论,通达永恒的便是参照量河。只是量河又分定水、虚水,到底谁才能通达永恒?这样的口水仗已经打了两千多年,至今还没有定论。
因此,对于修士而言,不能入量河修行,便意味着不可能通达永恒,毕竟没有其他的路可以走。
但商逆偏偏拒绝了正知山,所以只剩下黄鹤楼的希望——也就是量河之虚水。
临近年关的时候,正知山和黄鹤楼先后提前发布了十年一期禁止修炼量河的名单,商逆的名字赫然夹杂其中。这个名单一发布,立即成为了人类修行世界的热门话题,各种小圈子聚会甚至偶尔在茶楼酒肆都能够听到一些初河修士甚至凡人的议论。正如普通老百姓关心国家大事一般,虽然与自身一毛钱关系没有,但还是挡不住他们议论的热情。
其实很多人对此灵秀亲王出现在名单上一点都不意外,这是预料之中的事情。只是还有学生静坐于亲王府外,安古道依然雕塑一般守着,在圣皇没有任何态度的情况下,这时提前发布这个名单,挑衅反抗皇权的意思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所以,今日的大朝会还没开始,但大殿里便弥漫着紧张压抑的气息。
帝国的大朝会实际上就是一个内阁加上各部正副手以及下属重要部门的一把手的扩大会议。其实这个会议象征意义更大一些,真正处理重大问题的会议还是在恒秀园的圣修房。
随着内官高呼“闭门”,永正殿沉重地大门便徐徐关上。数百名官员正襟危坐,等待着圣皇驾临。
等待尤其让人感到煎熬,特别是今天这样敏感的日子,让人更感煎熬。
一刻钟……
两刻钟……
……
时间慢慢过去,始终不见圣皇驾临。
内阁首辅大臣邱鸣弓看着空空的圣座,心里叹息,叫过当值内官问询,内官也是一问三不知。邱鸣弓只好作罢,吩咐内阁及各部主官耐心等待。
商逆拿着名单看了看,自己的名字在倒数第三排,随手将名单扔进火盆里。杨观偷偷瞄了一眼他的神情,轻声道:“殿下,这份名单尚有修正的余地,一般情况下,各国国主均会有增减的,只是最多那么一两人”
商逆笑了笑,淡淡地道:“知道了,忙去吧。”
杨观叹口气,退出了书房。
润儿愁眉苦脸地建议道:“殿下,去求求圣皇,我听说,早先兰陵公主也被禁过,后来还是勾去了的。”
这个事情商逆是了解的,专门有个档案记载哪些人被禁入量河过,原因也很清楚,正知山经过调查,认为兰陵公主不守纲常,与贱民过往甚密,是以禁入量河修行。这也是几千年来,唯一一个为正知山禁入量河的皇室直系成员,不过后来圣皇勾去了,正知山也没反对。现在,商逆就成了皇室第二个禁入量河之人,能不能勾去,在商逆看来,哪怕圣皇出面,估计也是很难的一件事情。
商逆笑笑,对润儿道:“你操哪门子心。去去去,准备过年了,咱们要热热闹闹过个年。”
润儿有些着急了,道:“殿下,不入量河始终为凡的。”
商逆哈哈大笑道:“为凡就为凡,不就多活那么几百年嘛!无趣的活着,还不如死了呢,早登极乐也是好的。”
润儿见他毫不在意,急得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忽然瞪大了眼睛,如木头人一般一动不动了,一串晶莹的泪珠还挂在脸上。
商逆也是惊呆了,但随即回过神来,立刻拜倒在地,轻声道:“孙儿给圣皇请安,圣皇安康!”
一个瘦高的身影徐徐走来,紧跟在后面却是薛昭朋。
圣皇走到主位上坐下,薛昭朋凭空拿出一个蓝色的软垫,轻轻地放在靠背前,圣皇靠在垫子上,看着拜服于地的商逆,道:“起来罢!”
商逆站起身来,低着头也不敢吭声。
圣皇淡淡地道:“抬起头来,让朕看看。”
商逆抬起头,看着自己这个一直没见过的外公。圣皇很清瘦,面白无须,金黄的帽子帽子下隐隐可以看到些许的金色的发根,眼神亲切,如果不知道身份,只当是一个富贵的中年人。
圣皇叹口气,向薛昭朋笑道:“昭朋,你看看秀哥儿,是不是和惜卿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薛昭朋也笑着回道:“上次来秀哥儿府上,奴才就看出来了。”
圣皇点点头,道:“秀哥儿,你托你谨叔带的小菜朕吃了,很不错,朕很喜欢。——不要担心他,他很好。”
商逆回道:“谢圣皇。”商逆知道,圣皇说的是谨叔。
圣皇点点头,静静的看着商逆,似乎勾起了他的某些回忆,久久地一言不发,一时间大殿上沉寂了下来。
……
良久,圣皇似乎从某种情绪中回过神来来站起身,道:“回吧。这个垫子给秀哥儿留下,靠着安稳些。”又叮嘱道:“你先前的话,朕听到了。有志气!安心等着祭审罢!生死有命,要学你母亲,宁可站着死!当年,朕在这里也对你母亲说过这个话,你要牢记!”
商逆微微一笑,认真地回道:“孙儿记下了。”
圣皇摆摆手,也不准商逆送,便大步走出了正殿,身影慢慢变淡,消失在大雪纷飞之中。
商逆叹口气,回到正殿坐在椅子上,靠着那个御赐的蓝垫子,陷入了深深地沉思之中。因为,薛昭朋临行前还传音了一句话,那句话说:圣皇说,还有一点点时间便去量河看看,虽不能修行,看看也是很好的。
难道谨叔告诉圣皇自己天生有桥?
年关越来越近了,和那个世界一样,人们的脚步似乎也轻快了许多,脸上大多洋溢着温暖的笑容——无论是凡人还是修行者。
商逆决定搞得闹热一点,这一年特别是入秋后的这小半年事多,不管是侍卫还是嬷嬷们,都过得提心吊胆的,大家演演节目,发发红包,也高兴高兴。商逆教大伙扎灯笼、剪窗花,自己写了副对子准备贴大门上,写的是那个世界很俗气的“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但横批却没写普天同庆,反而写了个“今儿个真高兴”,登时显得不伦不类,让杨观只觉后槽牙疼得厉害。
商逆在大门口仰着头欣赏着自己那龙飞凤舞的对联,满意得很,对于那些胸口上插着白色的纸花表达着对简微直的哀思的学生他视而不见,自顾自地在门内指挥着下人们贴窗花,挂灯笼。
忙碌了一天,商逆回道寝宫的地下室,他还是准备入量河去看看。
世人修行之炼河,量河完全不同于初河,初河如果说还在一般人的经验范围之内,还是可以想象的,还是可以描述的,但量河是完全不一样,不入量河,任凭别人如何给你描述,你永远也想不出量河是什么样子,所以尽管还是有些关于量河修行的书籍,但少只有少,且基本上只能是在理论有些描述和推导,仅仅是一些皮毛上的东西。对此,两大圣人绞尽脑汁,也仅仅是在不同的层面描述了一些内容,便如同盲人摸象。另外,在正常的修行路线上,如果初河修士没有拓海桥生,一是没有神识海,神识强度远远不够,二是没有通道,即便神识强度够了,也是无法抵达量河的。
商逆能入量河,他自己早就知道,因为他的意识感知中,除了初河外,虚空中还有一个通道,那个通道的终点应该就是量河,也就是说他天生有桥。但他一直忍着,因为他觉得并没有准备好。能读到的相关的典籍都读完了,但他还是觉得没准备好。直觉中,他总是感觉入量河一定要慎重。但圣皇的话始终在耳边挥之不去,冥冥之中,似乎真的应该去看看,而不是等到入超凡境后开拓神识海再说。
商逆洗了个澡,点了支香,盘膝而坐,慢慢入定。
初河依然坚定地一往无前的流淌着,每时每刻诞生着无数新的漩涡,诞生着无数的通向更为遥远的虚空的脱凡桥,但是也有无数的脱凡桥崩解溃散,还原为初河凝聚着法则碎片水滴,便犹如在另外一个世界集中呈现着无数修士的诞生和陨落,让人欣喜也让人悲凉。
商逆的意识本体没有进入入初河,而是逆流而上,渐行渐远。
进入准确的讲应当为融入,事实上不管是初河本体还是商逆意识所在被初河笼罩或者是笼罩初河的虚空均是初河,便如同那一世的星空,虚空也是星空的一部分。
商逆感慨于这个世界的广阔,感慨于这个世界生命的繁荣,犹如那一世的繁星,无尽的初河里的法则漩涡和脱凡桥昭示着这个世界个体生命便如同这个世界没有穷尽。
他的逆流而上并非漫无目的,因为他能感觉到一个指引,这种指引并非来自于所谓的神灵,他更愿意认为是穿越后灵魂规则与某些规则无形的纠缠。这种纠缠便如同一个方向标,指引着他走向初河未知之地。
渐渐的,法则漩涡和脱凡桥的密度开始减少,越来越少,然后初河便只剩下了静静流淌的初河水,继续逆流而上,安静的初河水变得狂暴了起来,掀起无数的巨浪,在虚空中生成一道道瑰丽无比的大法则,超级法则,但又瞬间湮灭化为碎片,还于初河,继续往上,只剩下滔天排空的巨浪,无数的大法则互相碰撞湮灭又生成,往复循环,犹如一锅滚开的浓汤。
他已经寸步难行。
“……没有希望……永无希望……我是谢兰舟……”,一段包含着千年沧桑和绝望的意识流过商逆的意识本体,他极度震惊,震撼,他的意识本体几乎溃散。
据记载,凡圣人谢兰州卒于下历900年,肉身崩解于现世的天河孤山,因为他执意想越过天河孤山,抵达永恒。他甚至宣称过这个世界已经没有秘密,所以他要淌过天河,越过孤山,追寻新的世界。然而这里却有他的意识碎片,或者说他不知道用什么手段留下的一段自己绝望的信息。
商逆的意识本体安静地散布在虚空之中,意识本体并非实体,便如同虚空本身,没有质量,没有大小,仅仅是虚无的存在,只能为当事人所把控的玄而又玄的信息。他没有仔细去品味凡圣人谢兰州传递的信息,他只是简单的猜想了几种可能,古人——毕竟是古人,他们的认知是有限的,因为们站在他们的肩膀上已经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