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想起这个画面，
是几天前就见过的梦魇。
如果我能看见未来，你相信吗？
如果你能改变过去，我相信吗？
-1-
一进入高二，我才渐渐意识到考大学这回事，老师开始让我们试着做高三的文综试卷，起初刚拿到卷子的时候还在思考如何在一场考试里让脑筋在三科之间来回转弯，不过几次练下来已经得心应手。
数学依旧是我的软肋，尤其这学期学的几何证明题。数学老师经常用手比画说，想象这是一个立方体，这条线从这里延伸出去，那条线从这里平移过来，这样就看得出来两条线是平行的了，可我都快把眼睛看烂了也想不出来那两条线是怎么延伸、怎么平移的。
-2-
这学期随着几个升入高三的学姐退出同好会，很多人也跟着转投到别的社团，原本浩浩荡荡的队伍，现在只剩下二十来个人。
人的本性都是趋利避害的，他们当初那份热诚退却是因为竞选优秀学生需要实践分，星座同好会始终是一个偷偷成立的社团，没有实践成绩。知道星座的人很多，看星座运势的人也很多，但喜欢星座的人却很少，不能说他们错了，因为趋利避害只是人性中一个小小的瑕疵。
二十几个人聚在储藏室里，过程中我都在听别人说，自己连一点想参与的意思都没有。今天夏天也来了，算一算我们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讲过话了。快结束的时候，她突然举手要发言，我把脸侧向一边。
“跟大家说一个不好的消息，”夏天垂着头，声音有规律地起伏着，“从明天起大家不能再偷偷摸摸搞活动了，社团……要解散了。”
在场的人立刻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这个消息对我来说简直就是突如其来，并且是最痛最伤心的打击，我急了，对夏天问道：“为什么？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那个八字胡还要干涉我们吗？”
夏天看向我，我才反应过来重新把保护自己的壳装上。
她清了清喉咙，“他让我们不要再偷偷摸摸了，”说着说着大笑起来，“因为八字胡说可以申请正式社团啦！”
“Yeah！”大家欢呼了起来。
我站在桌子边，夏天BOBO头上的发卡闪着亮光，她对上我的眼神，嘴角一抹微笑浮起来，我愣了一下然后轻轻点点头，回应了一下。
-3-
言星机场，经过几个小时的飞行，旅客纷纷从甬道里出来。
一个染着黄色头发、左耳上串着一枚耳钉的男生拖着银色条纹的行李箱出现在人群中央，湖蓝色的高腰牛仔外套把他身体的线条彰显得格外匀称，像是红毯上的巨星，他把高档品牌的大墨镜摘下来，精致的五官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
“车已经给您备好了。”管家把车钥匙递给男生，然后埋着头走在他身边。
“嗯……哦，对了，”男生从行李箱里掏出一封信，“把这个给夏天，告诉她，她最爱的人回来了。”
-4-
又轮到我值日，万恶的组长安排我打扫讲台和后面的垃圾桶那块区域。以往每次值日尹安东都会帮我，但现在跟他冷战了这么久……不过，就当是帮帮忙总可以吧。想着想着我侧过头，正准备开口，谁知他居然好像没看见我在看他似的，二话不说把书包一拉、凳子一推就蹦蹦跳跳地出了教室。
不出十分钟，班上只剩下我一个人拎着拖布、端着水盆凄凉地吹着风扇。他们一定是去抢占学校附近面馆的最佳位置了，好趁着人最少的时候大快朵颐，还可以让老板多加两块牛肉。
等我把教室后面那片地方打扫完，就已经六点半了，而再过十分钟就是晚自习，肚子里已经饿得咕咕叫，似乎胃酸都开始抗议地翻搅起来，看来只能去楼下买个煎饼充充饥。
我把一盆水泼到地上，结果太用力溅到帆布鞋上，袜子也打湿了，我哀嚎了一声坐下来正准备把袜子脱掉，一个灰色的影子在我面前晃了出来。
我抬起头，看到那头比夏日阳光还要灿烂的黄色头发，然后再看到那张脸，熄灭的灯又一盏一盏被打开，我连鞋也顾不得穿立刻站了起来。
“江湛？怎么是你？”
“我回来啦。”江湛嘴边挂着一抹微笑，皮肤白得像笼着一层柔光。
“哦……”
“好想你们哦，这一年过得怎么样啊？”
“……”我看着已经完全变样的江湛，过去仅有的那份熟悉被折叠再折叠，变成一小颗面目全非的图钉。
“哎哟，之前那句是玩笑话啦，你还记在心上呀？”
只听“砰”的一声，图钉扎破了理智的气球，“你在发什么神经？”
“嗯？”
“江湛，我真的不懂你了，用开除来骗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他突然眯起眼睛——不小心被我撕扯掉伪善的面具，这个可爱的外表在我眼里早已被无限地拉扯变得无比狰狞。他如释重负，顿了顿之后说：“呵呵，我不需要你懂，你也不配。”
“请你走开。”我拿起旁边的拖布就往他脚边拖，他的白鞋被污水弄脏，我知道如果再不赶他走，他一定会看见我不争气的眼泪，因为他而跟夏天疏远的眼泪。
“贱人！”江湛火了，一把抓住我的拖布用力往右边一拽，我没有站稳抓着拖布摔了下去，刚好倒在潮湿的地上，白色的衬衣也沾上了黑灰色的污渍，这下公平了。
我揉揉眼，滚烫的泪珠顺着指间流了出来。
最后是易擎宇及时从前门进来，刚好看见我倒在地上，一看到他，我假装的坚强瞬间崩塌，彻底哭开了。
江湛突然拉住我的胳膊，把我从地上拽起来，装作义愤填膺地说：“妈的，刚才他们班那男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跟她闹别扭。海镜，你没事吧？”
他用我刚遇见他时那般细腻的声音问我，可眼神却是如此凶恶，那种透露着“只要你敢说，你就死定了”的讯号像针一般直穿我的眼睛、我的皮肤、我的心——他想把我流放在光年外的无人岛，看着我一个人孤单地死亡。
每一个动作、语言都是装着心机的载玻片。
易擎宇走到我面前一把抱住我，嘴里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
傻瓜，你哪里对不起我。
——是我对不起我自己。
我以为朋友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我还以为有了友情就有了一切，我甚至一直都庆幸还没有来得及付出那么多的时候就已经收获了承载不起的回报。
原来这些天真的“我以为”，不过都是“你真傻”的另一个说法。蓝海镜，你真傻。
-5-
夜晚的小虫不停地撞着白炽灯管，英语老师正在讲台上备课，教室里偶尔有几个学生讨论数学题，整个教学楼都亮着白色的光，安静得连走廊里的悄悄话都能听见。
梦里我看见尹安东跳起来准备灌篮结果被一个穿着黑色球衣的男生盖帽了，那场比赛以尹安东的惨败告终。最后的画面停在一个计分板上，上面的红色数字定格在“浩翔116：海翔78”，耳边传来男生呜咽的声音，那个声音好熟悉，熟悉到好像一直在我身边，从未离开过一样。
我睁开眼，视线还停留了一些红色的光斑，我用余光瞟了一眼正在看杂志的尹安东，然后吸了吸鼻子，埋头继续写作业。
希望这一场梦，早点清醒。
-6-
易擎宇又病了，可能他还是不能从养父的悲剧里逃脱出来，那些记忆早已形成一片阴影驻扎在他的心里久久挥之不去，或许发热的身体和模糊不清的神智才能让他暂时忘记吧。
我给易擎宇发了一条慰问短信，然后继续听课。英语老师因为回家生孩子让其他班的老师代课，结果这个老师的发音像在讲日语，真不知道现在学校招聘英语老师的条件是什么样子的。
马上要下课的时候，尹安东甩过来一张叠起来的纸条，上面的一句“必须要look”紧紧拽住了我的视线。
“你可以hate我。”我伸手顺了顺辫子，深吸一口气打开来。
头顶的电风扇把两鬓的碎发吹得来回摇晃，我一下下把纸条拆开。“But我想告诉你。”
“这次我真的need你。”
“西南赛区的篮球match，下周五决赛。”
“I Wanna see you.”最后是完整的一句英文。
这场比赛对他的意义不言而喻，他从高一进校就开始准备，每天流着汗、咬着牙打败一个又一个对手，还成立了自己的篮球队准备代表学校去更大的战场征战。我几乎是整个过程的见证者，那些被逼着去看他打球却又在心里为他叫好的课后时光，像是空气中的尘埃，一粒一粒从混乱的记忆里浮动起来。
我把纸条折回去，什么都没写还给他，他刚想开口，我轻轻点点头，这就是最好的回答。
他像个孩子一样咯咯笑开了。
-7-
高档的西餐店里，一声响亮的巴掌把所有人的目光给聚拢在一起。
江湛低着头，黄色的刘海把眉眼遮住，看不清表情。
“你还回来干什么？”夏天一只手停在空中，眼泪像开了水的阀门，不住地往外冒。
“对不起……”
“是我对不起你吧……我知道我贱，让你江大少爷跟我这个黄毛丫头恋爱，又买吃的又买穿的跟养个女儿一样。”
“夏天……”
“别乱叫我的名字，我怕脏了您的嘴。”
“你一定要这么跟我说话吗？”
“从你选择离开我的那天起，我们注定只能这样。”夏天咬着嘴唇，下睫毛被泪水粘成一块，过去的画面在她的脑海里来回冲撞，心里是安静又压抑的无奈。
“你现在很……讨厌我吗？”
“没有，”夏天摇了摇头，想了想说，“真心爱过的人，怎么都讨厌不起来。”
“那我们就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重新开始。”江湛握住女生的手，餐厅里应景地响起动听的琴声。
夏天把手缩回来，心里的答案是“好”，嘴上却说了“不”。
“只要我们没有成功，我就会一直努力下去，如果我们继续在一起，你要怎么权衡你、我、海镜三个人的关系呢？”夏天的心瞬间跌入谷底，“我再也不想剥夺你的自由了，你想要得到比我对海镜更多的爱，抱歉，我现在没有办法给你。”
见江湛不说话，夏天把餐巾放回到桌子上，起身准备离开。
江湛突然抓住她的胳膊，力量越来越紧，直到一丝痛感传递到夏天的神经中枢，她才蹙着眉头望着座位上的江湛说：“你弄痛我了。”
“车我开回来了，后面的事也让我爸去办了……我想要帮你们，是因为我发现真正的自由在这里，”江湛另一只手指着自己的心，“你就住在这里。”
-8-
这几天几乎都见不到尹安东，说是因为校长专门给他的“海翔”篮球队在校外租了个场馆每天拼命训练。
我们班的课表特别可爱，语文、数学、英语课在周一、周二、周三成片出现，周三一过就轮到史、地、政三科呈不规则分散排列，这样一来时间过得特快，感觉只要过了星期三，第二天就该周末了。
星期五下午，眼袋君特批放半天假去看尹安东比赛，不过真正看球赛的除了几个朋友外就是一些花痴的小粉丝，大部分同学都三五个人一起跑到快餐店去大快朵颐，电视迷回家看超长的电视剧，游戏迷则约好一起去网吧打装备。
比赛的场地在星月大学，离我们这儿不过十几分钟的车程。看时间还早，我就带着几个星座同好会的学妹一起去布置体育储藏室。自从向社团联合会申请正式社团之后，我们就明目张胆地在学校大面积地发宣传单，原本严肃的储藏室已经被我们打扮得跟女生的闺房一样可爱，墙上贴满了东方神起和周杰伦的海报，天花板上的星星彩绘也格外亮眼。
我把各种颜色的便利贴贴在门上围成了一个心形，大功告成之后看了看表，时间差不多了，等我刚把去星月大学的公交路线查到，易擎宇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在学校吗？”听他的声音有点喘。
“是啊，怎么了？”
“哈哈，我……”他大口呼吸着，听筒里不时传来聒噪的喘息声，“有编辑……编辑想出版我的小说，要我，我现在……去跟他聊聊。”
“真的吗？太好了！”我在储藏室里兴奋地尖叫，旁边的学妹非常讶异地瞪了我一眼。
“你能陪我一起去吗……”
“当然可以！”尹安东对不起了，我迟到那么几分钟应该没关系。
“那……学校外面的梧桐树见吧，我大概……还有五分钟到。”他喘得好厉害。
“行，你别急啦，我等你就是。”
挂掉电话，心里像是有一群人潮汐般地拥过来，他们伸出一双双有力的手把我抓起来，然后用力地朝空中抛去，黄色的光晕把我的头发染得发亮，四周的彩条和喝彩不断，这是只属于冠军的仪式。
我终于成功了，记得在哪部电影里看到过，如果当一个异性完成一件很重要的事第一个就想要跟你分享，要么他现在已经非常爱你，要么他就快要非常爱你了。
我不在乎他是“已经”还是“就要”，我只在乎后面的“非常爱你”。
我到厕所里把头发放下来，用梳子沾上水来回梳了梳，好几天没用护发素很多头发都打了死结，白衬衣上学校的LOGO越看越不顺眼，于是从尹安东的抽屉里把他的圆形微笑卡牌别上去遮着。
一切准备就绪，我整了整衣领之后深吸了一口气。
校门外还有学生背着书包陆陆续续回家，有些三五成群穿着花花绿绿的少男少女正在商量着周末去哪里玩，我站在梧桐树下，怀着忐忑的心情朝四周张望着。
五分钟过去了，他没来。
二十分钟过去了，他还是没来。
我把手机盖关上又打开，打开又关上，电子屏上的时钟不断变换着数字可就是等不到人，我心里开始嘀咕。最后，接到他的电话说路上堵车，他正自己跑过来。
大概又等了六分钟，我终于在马路对面看到他。他朝我挥手，面容有些憔悴，才几天时间不见，好像又瘦了，他迟迟不肯把小说的最后一章给我，说还不到时机。
我们相遇之后到了与编辑约好的咖啡馆，对方是一个漂亮的年轻女人，北方口音听着十分亲切。她形容易擎宇的文字像是温暖的夕阳，比东升的时候热烈，比正午时分凉爽。不过，想书名是个头痛的问题，情节方面她也很好奇结局会是怎样，慧一最想收集的回忆到底是什么？希望不是一个悲剧，虽然读者总觉得悲剧是带着残酷和美好结束的。但是，如果能直接拥有幸福，还需要悲伤做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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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走了之后，易擎宇在外面等我，我去上卫生间。
放在桌子上的手机振动起来，是尹安东打来的，易擎宇看着屏幕上抖动的小电话图标，突如其来的黑暗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他揉揉眼睛，视界变成灰蒙的影像。手有些颤抖地长按了挂机键之后，屏幕闪烁了一下，然后永久地暗了下去，黑色的屏幕上倒映着易擎宇的影子，白色的牙齿露了出来，像是漆黑隧道里突然亮起的火车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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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有什么事要做，可正要去想的时候，易擎宇都会把我带去别的地方。这次我们去了Allen的书吧，那里已经变成一个茶庄，以前在这里可以看书、吃西餐、收留流浪宠物，现在却只能打麻将，空气中都飘着铜臭味，人的虚妄可以在一夜之间吞噬长久经营的梦想。
百货商厦里。
去男装店里为心仪的男生选衣服一直都是我的梦想，一定也是每一个女生的梦想。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现在的男装比女装好看，我看上一件绿格子条纹衬衫非要让他试试。
在试衣间外面等他的时候，我随手翻着今天的报纸，刚翻到市民版的头版标题，空气里就像伸出了一只手把我彻彻底底地打醒了。
“西南篮球联赛十大高校今日决战，鹿死谁手拭目以待。”
我竟然忘了尹安东的比赛。
——我怎么可以忘得一干二净？
他是不是以为我不会去，以为我骗了他，他一年多的努力会不会因为我的缺席而变为泡影。
现在是七点十分，比赛开始已经四十多分钟。我慌忙掏出手机，灰暗的屏幕像是利刃般划破易擎宇为我堆积的愉快，心里有什么被撕裂时发出的凄厉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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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有点大了。”易擎宇推开试衣间的门，红色沙发上空空的只有一张翻开的报纸孤单地躺在上面，他把报纸拿起来看了看，呼吸变得紧张起来。
开机之后，一条一条短信正在饥渴地舔食着信号钻到我手机里，我看着一堆来自尹安东的短信，鼻子开始发酸。
好不容易拦到一辆出租车还被前面的中年人抢了先，我往更远的街道跑去，心里就像装满一盆水，轻轻一动就会漾出一地的悲伤，浇灌着对尹安东的愧疚和歉意，开出带刺的花，狠狠扎进我的脚踝里。
我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看见不远处过来一辆亮着“空车”的出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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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到体育馆门口，就听见震耳欲聋的叫喊声，馆内坐满了人，连走廊上、看台上也挤满了人，各种颜色的横幅挂在栏杆上，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似乎要掀翻体育馆的圆形屋顶。
我从走廊上的人群中挤进来，下面很多记者正在对着场上不停按着闪光灯。我一眼就认出了尹安东，他穿着1号的蓝色球衣正冲在几个人的前面。
我想看得更清楚一些，于是弯着腰从人与人的缝隙中穿过去，恨不得变成一个矮小的侏儒。几个蹦蹦跳跳的女生挡在最前面，操着尖嗓子疯狂地喊着场上球员的名字。
我直起腰，看见屏幕上的计分板——浩翔队42：海翔队64。
这个电子记分板为什么看着这么熟悉，还有那支跟尹安东队伍名字那么相像的浩翔，也好像在哪里见到过。
从一个女生口里得知浩翔的实力很强，是上一届西南联赛的冠军队伍，我背上像是有一群蚂蚁爬了上来，毛毛躁躁的似乎要发生什么。
浩翔的队服居然是黑色，在黄色的场地上格外显眼，我看见尹安东跑到场地的角落边，双手撑在膝盖上，佝偻着身子，他蹙着眉，往日的不羁少年在战场上似乎成熟了许多，每一次传出球后，我都能看见他的眼神在四周的观众席上游离，他现在一定对我失望透顶了。
场上的队员们又在变换位置，开始虎视眈眈地盯着那个篮球。
篮球对于尹安东来说是一个从小到大不会变质的梦想，现在这个梦想随时都有实现的可能，还记得当初他说赢了这次比赛的话，就拿两万元奖金带我们去青岛，之后夏天就准时准点拉着我去看他打球，一口一个“尹木花道”叫得好热情，可我知道她心里一定在威胁他如果青岛油轮行泡汤的话，就把他扒光了挂到学校旗杆上去晒太阳。
想到夏天，我踮起脚尖环顾了一下观众席，一抹金黄的亮色在一片黑压压的脑袋里格外显眼。江湛来了，旁边是靠着他的是夏天，我心一沉，不易察觉的情绪重新汹涌而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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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子屏上的比分，现在是浩翔72：海翔78，追得很紧。
尹安东撩起球衣擦干净头上和脸上的汗水，去年他在学校的篮球场上用衣服擦汗的情景突然出现在我眼前。
“你恶不恶心啊。”我一脸嫌弃地盯着尹安东。
“这你就这不懂了，”他拿起一瓶矿泉水咕噜咕噜地喝干净，“这是男人的一种发泄方式。”
“鬼嘞，回家还不是让你爹妈给你洗衣服。”
“我让洗衣机给我洗……哈哈，要不要玩篮球？”没等我回答他就把我拉到对面的场地上，然后丢了一个篮球在我脚边。
“我为什么要玩？”我看着篮球在地上弹了两下，弯腰捡了起来。“玩篮球的时候呢，就一定不要把它当篮球看。”
“喂，你有没有听我讲话。”
“要把他当成你最珍惜的东西，每一次拿着它的时候你都要想只有把它丢进篮筐里才能继续跟它在一起，否则就会被别人抢走。”
“最珍贵的东西，所以我要把它看成我的星座书吗？”我这明显是玩笑。
“可以啊，只要你愿意，或者想象成你喜欢的人。”
“喜欢的人……”我把篮球抛还给他，发着脾气说，“什么怪理论，如果是我喜欢的人，我根本不会往外丢，根本不给别人抢走的机会。”
他突然沉默了，盯着手里的篮球发呆，汗水从眼角流下来，跟眼泪一样。
我走近他，推了他一把。
“如果我喜欢的那个人，总有一天，她会自己走掉呢？”他说的话声音很轻，轻到像是一阵风掠过我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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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哪里来的风。
几个女生随着场上的队员往右边挤了过去，我赶紧趁着没人的空当跳到过道上，现在我与尹安东的距离只有几米远而已，如果叫他的话，他一定能听见。
尹安东灌篮失败之后躲过对手把球又抛给下面的队友，然后转身准备接球进行二次灌篮。
就在他转身的当下，我看见他注意到我。
我们在这一秒钟的时间里四目相对，也就在这一秒以后，篮球朝尹安东飞来，不偏不倚地砸在他脑袋上，我甚至能听见沉闷的撞击声。
“尹安东！”我大叫一声冲了出去，铁栏旁的几个保安把我拦住。尹安东埋着头在原地愣了好久，地面像是变成了柔软的踏板，他的身体上下晃动着，好像随时都要栽下去沉入深深的水域里。
接下来的比赛，尹安东一次都没有抢到球，甚至球落在他面前，都还来不及反应就被对手拦截而去。浩翔队长的霸气也在这个时候回到了脸上，他冲在最前面居然用跟尹安东一模一样的灌篮绝技把球不偏不倚地灌进篮筐里，那颗叫做心机的婴儿睡在襁褓里，终于在破晓时分啼哭起来。
白色的光线在空气中来回浮游，我的脸被照得发白，失去战斗力的尹安东，内心写满了酸楚，他看着我的眼神骤然放大，就像突然失去了心跳，即将窒息前的生命回光。
突然他像一只发了疯的狮子打断一颗传过来的球然后转身奔开，他大吼一声，眼看离篮筐越来越近，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对方的球员几步冲了过来，尹安东躲闪不及，把他撞倒了。
裁判居然示意尹安东带球撞人犯规。
全场一片哗然，我看见尹安东和几个队友上前去跟他理论，但裁判依然坚持。不知道尹安东当时是怎么想的，他居然怒火中烧一拳把裁判打翻在地。
后果可想而知，尹安东被罚下场，教练不得不重新派了一个队员代替尹安东的位子。尹安东下场的时候从我身边经过，我轻轻叫他一声，他瞥了我一眼，眼睛里布满血丝，眼角停留着泪水，不知道是不是流错轨道的汗水。
这一次，我知道他真的哭了。
-15-
我们输了。
惨败。
记分板上面的红色数字定格在“浩翔116：海翔78”。
我终于想起这个画面，是几天前就见过的梦魇。
如果我能看见未来，你相信吗？
如果你能改变过去，我相信吗？
-16-
安静的体育馆与之前形成强烈的反差，几个小女生还在围着浩翔的队长签名合影，尹安东抱着头坐在篮球架下面，眼泪沉甸甸地浮动在眼眶里，脖子上沁出细密的汗珠，我蹲在他身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要不要……去吃饭。”长时间的寂静后，夏天说话了。
又回归安静，只能听见夏天空空的回声。
“我迟到了，对不起。”或许，尹安东想说的千言万语现在已经化作疼痛哽住了喉咙，我试着去触碰他，结果却触碰到了他最敏感的区域。
“去哪儿了？”他直起身子，汗水把脸弄得很脏。
“去……”我的肺里微微凹下去一块，呼吸变得不平整起来。
“为什么挂我电话。”
“我没有。”
“还关机。”
“我不知道……”
“你走。”
“啊？”
“我说你走。”几句对话流畅得像是预演好的一般，我委屈地蓄起泪水，说不上是生气还是伤心的情绪漫过心头。
“海镜！”易擎宇突然出现把我从地上拉起来，皱着眉头说：“我们走。”
“擎宇，你什么时候来的？”一滴眼泪落下来滴在易擎宇的手臂上，好像硫酸一样烧灼出缕缕白烟。
没有预想到的下一个场景，尹安东身体内部的灼热传递到大脑里，大叫了一声易擎宇的名字，腾地站起来，伸出手抓住易擎宇的身体，用力地扯向自己的膝盖。
“唔……”易擎宇捂住肚子，痛得直不起身子。
“是不是又是你？”尹安东按住他的脖子把他的脸抬起来，易擎宇的脸冷笑了一声，比针刺还要尖锐，尹安东撇撇嘴朝他脸上掴了一拳。
易擎宇也被惹怒了，几乎是动用了全身的力气直接把尹安东扑倒在地，对着他的肚子就是一顿乱捶，两个人瞬间就扭打成了一团，拳头声、叫骂声、喘气声、砸在身上的闷响声，耳边的世界像爆炸般喧嚣起来。
易擎宇哪打得赢尹安东，我哭着去拉他，夏天和江湛也帮着把尹安东扯开。
“什么都不要说，快晕倒。”夏天把尹安东拉开的当下，靠近他小声耳语道，尹安东看了她一眼然后像慢镜头一样移动着身体，心中的愤怒放大缩小、放大缩小，最后变成一把黑色的匕首，划过空气中浮动的尘埃，掠过白色灯光下斑驳的影子，在最后一刻扎进易擎宇的身体里。尹安东安心地倒下了，夏天惊呼道：“快救人啊！”
我立刻跑到他跟前，尹安东就跟睡着了一样，安静地躺在地上。我吓哭了，眼泪已经流不出来，只能张着嘴干吼着。
几个男生冲过来，把尹安东团团围住，有人把他抱起来往校医务室跑去，夏天给江湛施了个眼色，他也跟着跑了出去。
“……我没有……打他的头。”易擎宇断断续续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我连忙转过头，他的脸上全是淤血，白色的衬衣已经被撕破，皮肤上纵横交错着一道道的红印。
我看见他下垂的嘴角正在慢慢变僵，身体就像被扎破的气球一样突然软了下去，他看着我的眼神开始失焦，我再也看不见他眼睛里荡漾的湖水，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空洞的黑。一滴血从他的鼻子里掉下来，他伸出手擦了擦，结果血液像水流一样越滚越多，两滴三滴……直到整个人缓慢垂落。
易擎宇，没有任何预兆的，突然倒下了。
“擎宇！”我用尽全身力气吼了出来。
-17-
——那个每当我在无聊的数学课上睁开眼，他就在离我只有几厘米的课桌上看着我的少年。
——那个从第一天见到他、认识他，知道他是一个狮子座王子的时候，我就认定的少年。
——那个我曾经试图靠近，看见他睡着后跳动的睫毛的那个憨憨的少年。
——那个总会让我心跳加速，因为他的一字一句、一颦一笑就睡不着觉的少年。
——那个从第一天见到就喜欢吐舌头、讲冷笑话逗我的扫帚星少年。
——那个牵着我的手看烟火，一起逃离孤独奔向世界中心的少年。
凄厉的尖叫声。悄悄的耳语声。
心的破碎声。散落在地上清脆的撞击声。
青春年华的静默声。终将逝去的叹息声。
那些声音构成了这个漆黑世界上最动听的片尾曲。
曾经在某个相似的场景里，男主角倒在女主角的怀里，女生已经哭成泪人，男生告诉他，就算为了他也要勇敢地活下去。这些是我看了好几遍的电视剧，我以为这种刻意安排的剧情只会在电视剧里出现，所以当这一切真实地发生在身边的时候，虚幻得一点都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
生命的使者，你是否想过我的感受？我还没有勇气来接受这一切。
-18-
那天尹安东被篮球打中后眼前的一切就开始跳帧，加上因为积压太久的压力等到阀门打开，就全部冲了出来，以至于后来失手。至于跟易擎宇打架后的昏迷，医生说是轻微的脑震荡，需要留院观察。
我高中生命里一前一后认识的两个陪伴我的男生几乎同时倒在我面前，我该如何嘲笑和唾弃命运荒诞的安排。更讽刺的是，易擎宇就住在尹安东楼上的病房里。
易擎宇被确诊得了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住进了一间粉刷着蓝色颜料的病房。
直到现在我才知道，原来易擎宇对写作的热衷从小学就开始了，他的养母说他小学时总是班上第一个写完作文，而且每次语文老师都会当成范文在班上念。初中在临近言星的小县城里上学，因为上课都在偷偷写小说把学业给荒废了，更何况对他们的家庭来说，写小说既没什么前途，也不能让他走出这座县城去更大的世界。于是，他和家里发生了很大的矛盾，易擎宇是一个很懂事的孩子，最后为了这个家放弃了写作，专心学习，到高二才有机会转来言星。
他以为只要坚持自己的梦想，梦想就会一步一步变成现实，可是现实总不是一帆风顺的，易擎宇给很多杂志和出版社寄过自己的作品，可都被退了回来，那颗他一度认为自己很棒的自信心就这样被割成棱角突兀的残缺。终于，他这次成功了，有编辑愿意出版他的小说，跟他签约，可是明明到了梦想照进现实的那一刻，他却倒下了。
“我对不起他，阻止了他的梦想，还让他小小年纪就为家里赚钱，是我没用……”养母坐在易擎宇的病床边，这几天她的眼泪就一直没有停过。
易擎宇安静地睡在病床上，他皱着眉头，好像在做噩梦，嘴唇已经变成了乌青色，下巴上还留着一层青色的胡楂。从来都没有看见过他露出这么无助的表情，我简直不敢想象，如果有一天他再也睁不开眼睛的时候，我要怎么办才能独自逃出这片阴霾。
我拍拍养母的肩膀，安慰道：“阿姨，擎宇心里一定在感谢你们，如果不是你们，他现在或许还在孤儿院里，至少你们给了他一个家。”
养母揉了揉通红的眼眶，看着易擎宇，刚刚失去了丈夫，现在唯一的儿子还得了这么重的病，她必须坚强，但是该怎样才能对自己的心撒个善意的谎呢？
“医生说没说这个病该怎么治啊？”
“要先做几期化疗，稍微好转了才能去找合适的骨髓配型，说是……”养母说着说着又哭开了，“说是要五十多万……”
听到这个数字我瞬间呆掉了。
“你说我每个月就那几百块钱的工资，上哪儿去找这么多钱……”养母情绪开始激动起来，扑在擎宇身上大声哭喊着，“擎宇……你起来吧，让妈妈来代替你病，让我死了算了。”
我含着泪把她扶起来，信誓旦旦地说：“阿姨，不要把擎宇吵醒了，你听我说，这个钱……我帮您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