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子想了一夜,决定去找马豆根。如果马豆根在市里,就一定能找见他。这时,麦子方觉得村长带给她的也不是一个坏消息,村长以为她会伤心,哼,她才不呢。
第二天,麦子揣着卖土豆的钱,悄悄走了。她想起村长说的三天期限,暗自庆幸。
麦子脸上荡漾着春风,仿佛马豆根和她约好了,他会在市里迎接她。
下了火车,站在车站广场,麦子脸上的春风被刮得干干净净。广场上的人像蚂蚁一样窜来窜去,麦子的眼睛被晃晕了。麦子是第一次到大城市,她没想到这里有这么多人。马豆根在这个城市就是草地上的一株草,她不知去哪儿找他,就那么茫然地站着。这时,不断有人问她住店不,吃饭不,麦子摇着头,走进候车室。
麦子在火车站蹲了一夜;一大早便沿着大街走,看见工地,麦子就走过去,打听马豆根的下落。麦子想,马豆根只会在这样的地方干活,把这个城市的工地跑遍,不信找不见他。麦子转了一整天,跑了三个工地,没有马豆根的任何消息。话说多了,加上着急,嗓子都快冒烟了。
麦子找了一个星期,一无所获。那天,麦子走到市郊,从一处工地出来,天已经暗下来。麦子想找个小店住下,绕了一圈也没找着。她看见一栋刚刚建好的楼房,想到那儿凑合一宿。楼房被隔离板围着,麦子转了半天才找见个豁口钻进去。一个长着蒜头鼻的男人问麦子找谁。麦子一说,蒜头鼻就笑了,他仔细打量了麦子几眼,说这儿四处透风,不能住人。麦子说我不怕。蒜头鼻指了指旁边的简易棚,说,他们刚搬走,你去那儿凑合一夜吧。麦子十分感激地点点头。
简易棚里乱糟糟的,床板还没拆走。蒜头鼻给麦子搬来一床脏兮兮的被褥。麦子没资格挑剔,脏被子总比没有强。麦子实在太累了,往那儿一栽就迷糊了。
麦子觉出动静,蒜头鼻已站到她面前。麦子紧张地问,你干啥?蒜头鼻嘿嘿笑着,抓住麦子。麦子醒过神儿,惊恐地往后缩着。蒜头鼻把麦子逼到墙角,捏住麦子的乳房。麦子一阵痉挛,顺着墙蹲下去。蒜头鼻弯下腰,伸手解麦子的衣扣。麦子惊叫一声,跳开。蒜头鼻趔趄了一下,马上站稳了。麦子的力气早已耗尽,哪是蒜头鼻的对手,最终被那家伙扑倒在床上。麦子的脑袋嗡嗡响着,耳边全是凛冽的风声,那可怕的记忆再次浮现出来,她知道自己完了。
麦子想起了老于,她在这个时候没想马豆根,竟想的是老于。老于也曾撕破过她的衣服,现在她才明白,老于那是让着她。
蒜头鼻快得逞时,麦子忽然大喊,你等等。蒜头鼻愣住。麦子急促地说,你别动我,我给你钱。蒜头鼻咧嘴笑了,给我钱,你有多少钱?麦子摸索着掏出一张五十元的票子。蒜头鼻接过去,来回弹了几下,说,就这么点儿?麦子的眼睛蓄满了泪水,央求蒜头鼻放了她。蒜头鼻说,那就都拿出来吧。麦子下意识地抱紧了胳膊。蒜头鼻冷笑一声,掰开麦子的手,将她身上的钱一股脑儿搜了去。
冬日的一天,老于去村后的山冈看虎子。这几天,老于烦得要命,嘴边的泡像蘑菇一样疯长,几乎把嘴吃掉。虎子走了以后,老于常常莫名其妙地烦躁。虎子是老于心爱的猎犬。老于曾骗麦子说那是马豆根的坟,为此还懊悔了好几天。马豆根算啥,怎么可以和虎子比?这是对虎子的侮辱。可是,老于实在是想让麦子留下来,不是被迫的,而是死心塌地的。老于没想到麦子对马豆根痴情得要死。这天底下的女人,真是说不清楚。
老于曾有过一个女人。那个叫婉儿的女人是旗杆镇铁匠的闺女。那时,老于常去铁匠那儿买刀。铁匠是位打铁好手,能打出各种形状的刀。老于从铁匠手里低价买来,然后出售给骡马贩子、皮毛贩子、盐茶贩子。贩子们喜欢老于的刀,也喜欢老于这个人。老于常给他们带路。婉儿是铁匠的独生女,长得不像北方人,脸白白净净的,嘴唇鲜艳欲滴。老于第一次见婉儿就被她迷往了,往铁匠那儿跑的次数频繁起来。买了刀,老于不急着走,而是磨磨蹭蹭地帮铁匠干活。作为回报,铁匠常留老于吃饭,有时也留老于过夜。一来二去,老于和婉儿有了意思。由于铁匠很少让婉儿离开他身边,老于和婉儿没有进一步的发展。
一天晚上,铁匠和老于喝酒时回忆起往事,因为高兴,喝多了。睡下不久,铁匠就打起了呼噜。老于兴奋而紧张,他拉着婉儿往外走,可没等迈出门槛,俩人就走不动了。有了第一次,一切顺当起来。他们尝到了甜头,所以总是想方设法哄铁匠多喝点儿酒。等铁匠发现,婉儿的肚子已经大了。铁匠让婉儿跟了老于。孩子生下没多久就夭折了,可是老于和婉儿都没有过多的伤痛。老于和婉儿年轻气盛,俩人没日没夜地创造欢乐,创造生命,只是婉儿的肚子再也没有鼓起来。那时,老于在后草地已有些名气,贩子们都知道老于。老于人缘好,讲义气,常把贩子领回家。直到有一天,婉儿和一个骡马贩子私奔。
婉儿走后,老于再没有找过其他女人,他和虎子相依为命。老于一直等着婉儿回来,可是许多年过去了,婉儿再也没露面。老于由希望而失望,于是迁怒于贩子。老于不相信贩子了,不再给他们带路,他整日泡在旗杆围子的大店里,和过往的贩子赌博。老于把赌博作为报复的手段,并发誓要从贩子手里赢回一个女人。老于和马豆根就是在赌场上认识的。在老于的印象中,马豆根不言不语,一副腼腆相,老于并不想打马豆根的主意。可是马豆根输掉本钱后,突然提出要把女人押上。老于知马豆根输昏了头,劝他下次再来,但马豆根执意要押。让老于更为惊异的是,马豆根把女人输掉,竟然长长地吐了口气。老于的感觉是马豆根对自家的女人厌倦透了。那一定是个引不起男人兴趣的女人。可老于一见麦子就喜欢上她了。
冬天快过去了,麦子没有回来,老于对麦子的归来没抱任何希望。他知道这个女人和他玩把戏,但他放走了她。老于不想强迫一个自己喜欢的女人。
老于久久地站在虎子坟前,他的身影像一棵枯干的树。
一个人爬上山冈,在老于身后站定,咳嗽了一声。老于转过身,目光呆了一下,站在他面前的是乔金牙。去过旗杆围子的人都知道乔金牙的大名。乔金牙嘿嘿笑着,露出一嘴假牙,问老于是不是想媳妇了。老于说,我说呢眼皮子直跳,这不就碰见鬼了?哦,你来干吗?乔金牙说,老于,咱说正经话,你要不要女人?乔金牙就是靠贩女人发财的。老于的目光阴阴地盯着乔金牙,没说话。乔金牙说,我弄回两个,在满子家呢,你去相一相。老于说,不要。丢下乔金牙往山下走。乔金牙喊,等等我。他追上来,咬在老于身后。乔金牙说他弄来的女人货真价实,奶子肥、屁股大,干活、使唤、生孩子都是好手,又恭维说全村的光棍就老于识货。老于猛地顿住,恶狠狠地说,你他妈滚远点儿,我——要。
不——老于走进自家小院,咣地将门摔了。老于知道乔金牙没跟来,这是摔给他自己听的。乔金牙的话刺痛了他。老于没有女人,可老于从不把自己看成是光棍。光棍是和无能画等号的。乔金牙的话提醒了他,在外人眼里,他老于不是光棍又是什么?
老于躺了一会儿,脑子里全是女人。乔金牙的话一下一下撞击着他。老于骂了一句,猛地坐起来,觉得该去满子家看看。他不会从乔金牙手里买女人。乔金牙是什么东西,他经手的女人能有好的?老于只是去看看,解解闷而已。
满子女人在院里喂鸡,看见老于便惊惊咋咋地叫起来,是于哥呀,随后又神神秘秘地说,俩人都还没主呢。圆鼓鼓的胸脯几乎蹭到老于膀子上。一股鸡粪味窜进鼻孔,老于烦躁地哦了一声。满子女人在身后说,在西屋呢。这娘们儿嘴贱,难怪满子老是揍她。老于脑子里闪过婉儿的影子,他从没打过婉儿,可是婉儿还是跑了。满子成天揍女人,女人却像胶黏在了满子身上。
屋子里已有三四个青年光棍。乔金牙靠在椅子上,正夸自己的“货”:看中了,别搞价,钱是什么?钱是王八蛋,没了再去赚。一个光棍说,关键是咱没王八蛋呀。乔金牙说,妈的,没诚意,别来这儿起哄。抬头看见老于,乔金牙眼睛一亮,说识货的来了。老于扫了一眼,问,人呢?乔金牙起身打开西屋的门,老于探进头。地上蹲着两个女人,一个脸皮子光亮些,另一个低着头,老于没看清她的脸,可是老于的心还是动了一下。
老于死死盯着低头的女人,几乎不敢出气。
乔金牙喊,抬起头来。
女人没有抬头,将头沉得更低了。乔金牙骂了一句,走过去,扯住女人的头发,将她的头拎起来。
老于哆嗦了一下,喊,麦子?
麦子伸直了目光,盯住老于,竟是一脸的迷茫。老于说,是我呀,麦子。
麦子的眼泪一下就出来了。你是老于?这是真的?老于抱住麦子,是真的,走,跟我回家。
一直呆愣的乔金牙醒悟过来,问,怎么回事?没等老于说话,麦子扑上去,咬住了乔金牙的胳膊。乔金牙咧着嘴大叫,想推开麦子,可膀子被老于抓着。
乔金牙动弹不得,脸扭得猪肚子似的。老于说,行了,行了。麦子抬起头,愤怒地瞪着乔金牙。老于说,咱们回吧。乔金牙扭着脸问,怎么回事,老于?老于说,你再不识相,我就把你的牙敲掉。老于的样子很凶,乔金牙捂着胳膊不吱声了。这时,一直蜷缩在墙角的女人喊,姐!麦子猛地转回头。女人说,姐,你不能丢下我。麦子说,起来,跟我回家。乔金牙这下急了,喊,不行!麦子骂,你这骗子,就等好吧,哪天得让狼撕了你!乔金牙说,老于,你不能砸了我的饭碗子呀。老于看看麦子,想说什么。麦子看出来了。咬着牙骂乔金牙,你这个遭雷劈的畜生!乔金牙堵住门口,叫,老于,咱可别坏了规矩。老于看看被麦子拽着的女人,又看看乔金牙。麦子说,老于,我俩是一块儿的。麦子的声音像是碎裂的玻璃,狠狠地扎了老于一下。老于的身体陡地硬了,冲乔金牙说,走开!乔金牙没动。老于吼,滚开!乔金牙刚张开嘴,老于猛地扯住他的衣领。乔金牙忙挤出一丝干巴巴的笑,算了算了,为一个半个女人,不值嘛。老于领着麦子和那个白脸女人离开。
麦子和白脸女人跟在老于身后。麦子像是做了一场梦,她没了路费,想找个活干,糊里糊涂跟着乔金牙上了车,然后就到了这儿。白脸女人紧紧抓着麦子的胳膊,几天前,她和麦子还不认识呢。
一进门,麦子的腿就软了。老于把麦子抱到炕上,麦子竟有些羞涩,盯着老于的眼睛说,我以为见不到你了。
老于烧了一锅水,掩门出去了。听老于走远,麦子冲白脸女人笑笑,跳起来将门锁牢。
麦子和白脸女人将衣服脱了,开始洗澡。白脸女人告诉麦子,她叫陆梅,是出来打工的,没想到让人骗了。陆梅动情地说,多亏了姐夫,要不我这辈子就完了。麦子说,你歇两天,让他送你回去。
老于回来时,麦子和陆梅已收拾利索了。老于的脸色很不好看,麦子和陆梅都看出来了。陆梅说,姐夫再晚去一会儿,我俩恐怕就让人买走了。老于谁也不看,闷声说,天不早了,睡吧。陆梅忙站起来,说,我去西屋。麦子一把拽住陆梅,咱俩睡一屋。陆梅一脸尴尬,那怎么行?麦子说,有啥不行的?陆梅低着头不敢看老于。老于无言退了出去。
尽管连日颠簸劳累,麦子和陆梅都没有睡意。俩人都知道对方没睡着,再次翻身时,麦子小声问,想家了?陆梅说,我是怕姐夫怪我呢。麦子沉默了半晌,说,睡吧,别管他。陆梅问,你离家多长时间了?麦子说,几个月了。陆梅问,你不想?麦子说,不……想。陆梅以为麦子害羞,劝,姐,我心里不安呢,咱都是过来人,你过去吧。麦子替陆梅掖了掖被子,别胡说了,好好睡吧。
第二日,陆梅说什么也要走。麦子没有硬挽留,让老于去送。老于稍稍迟疑了一下,但什么也没说。麦子嘱咐老于一定要把陆梅送到家里。老于走出几步,又折回来,小声说,晚上把门插好。麦子说,你放心,我不跑。老于生气地说,我没拴你的腿。
老于走后,麦子本来可以离开的,但她没走。她没找到马豆根,绕了半天,又绕回老于手里,也许这是定数。但麦子不相信命。麦子没有离开,是因为她没和老于道别。况且,麦子也累了,她想歇一歇。麦子里里外外把家收拾了一番,然后拆洗被褥。干这些活儿时,麦子又找到了家的感觉。院里有口压水井,麦子压水时,一个男人走进来。男人光着头,穿一件很脏的皮袄,贼眉鼠眼的。麦子觉得男人面熟,很快想起昨天她和陆梅就是关在他家的,男人还在她屁股上摸了一把。男人嬉皮笑脸地问,压水呢?麦子没理他,而是夸张地甩着胳膊。男人问老于不在?麦子依然没理他。男人似乎并不需要麦子回答,又问,老于去哪儿了?麦子冷冷地说不知道。男人说,嫂子火气挺大呀,咱们还是一家人呢,于哥能耐够大的,什么时候把你弄到手的?水桶满了,麦子沉着脸提回去,砰地摔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