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九一八”,舆论界都会以各种方式表达对“国耻”的纪念。《大公报》就利用这个机会进一步增强民众对于国家和中央政府的支持。一方面虽然承认“国难”之日甚,“九一八者,乃积数十年怠惰散漫粗疏腐败之原因而成,此四年来国难之增进,又系九一八后依然怠惰散漫粗疏腐败所使,今者问题之重大与真挚,又过于‘九一八’当时者远甚。”一方面又鼓舞民力,坚信民族可以复兴,“培养民族自信心的方法不外对内修明政治,精诚团结,对外有一贯的政策,有保守国土之决心。”危机孕育着希望,苦难也可以激励人们奋进。到了1935年前后,舆论界普遍都认为全国民心的团结已经成为事实。《大公报》在1936年11月31日的社论中说道:
中国统一之凝固,自古以来,无如今日,不仅为民国以来所未见。此无他,全国人心定于一之故也。一者为何?全国军人学子及一切有正当职业者,与夫略受教育训练之一般壮丁,或不甘亡国,或欲奋斗救国,故中国统一之基础,乃完全建于此一致的守卫祖国之热情之上。此时势迫使锻炼而成,三十年乃至二十年前所不能梦见也。
结语
张君劢曾指出,国家的存在必须建立在两大基础之上:一为法律的,一为道德的。在中国如何建构现代国家,也无非从以上两个方面入手:以法律入手,其方向是向前的,以建立现代合理的制度为导向,常常以“现代化”、民主制度、专家政治等政治符号获取大众对国家的向心力;从道德入手,其方向是向后的,以延续传统中共同心理机制为目的,并在新的形势下对传统进行创造性的转化,试图在历史中寻求有利于塑造国家认同的辉煌经历或是悲情意识。1930年代,对于现代国家的构建,知识分子大体上都是从这两个方向努力的。概括言之,胡适宣传的“建国”主要是从“法律”角度着眼,而张君劢主张“造国”运动则是从“道德”入手。《大公报》则致力于塑造民众的“爱国”意识,试图说明国民与国家利益上的一致,鼓动民众和政府的团结,这也符合它作为舆论界的社会责任。
注释:
①杜赞奇反对以所谓的“民族主义”的宏大叙事,抹杀二十年代中国曾经一度非常兴盛的,试图通过“地方自治”来建立中国的事实。参见(美)杜赞奇:《从民族国家拯救历史:民族主义话语与中国现代史研究》的前言以及第2编第4章,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3年。
②罗志田:《五代式的民国:一个忧国知识分子对北伐前数年间政治格局的即时观察》,《近代史研究》,1999年第4期。以及罗志田:《近代中国民族主义的史学反思》,收于《学术思想评论》第10辑,吉林人民出版社,2003年。
③这从当时有影响力的报纸和知识分子的言论中可以看出。《大公报》、《申报》在呼吁统一方面不遗余力,而许多知识分子也纷纷指责地方军阀的割据,是阻碍中国建立一个现代国家的主要因素。
④从理性的角度,国家意识体现为知识分子对于各种国家理论学说的引介与倡导,以及对于如何建立一个强大国家的现实途径的思考;从感性的角度,国家意识的提升还表现为强烈的民族归属感,以及同仇敌忾一致对外的爱国情绪。
⑤学界有一种观点,将胡适和张君劢为首的两大知识分子群体,视为自由主义的两个重要阵营。认为胡适代表了新自由主义的方向,而张君劢则更倾向于民主社会主义,中国自由主义知识分子大都带有浓厚的社会主义色彩。(参见许纪霖编:《二十世纪中国思想史论》,许纪霖为该书所作的序,东方出版中心,2000年。)因此,这里以胡适和张君劢为代表,来探讨1930年代知识分子在个体—国家问题上态度的转变,应该具有一定的代表性。
⑥《〈新月〉的态度》,《新月》一卷一号,1928年3月10日。
⑦蒋廷黻:《蒋廷黻回忆录》,岳麓书社,2003年,144—145页。
⑧曹伯言整理:《胡适日记全编》第6册,1932年2月13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1年。
⑨胡适:《民权的保障》,《独立评论》第38号,1933年2月19日。
⑩耿云志:《胡适年谱》,香港中华书局,1986年,123页。杨天石:《胡适1933年的保定之行》,收于《海外访史录》,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8年。
中国社科院历史所、中华民国史研究室编:《胡适往来书信集》,1933年4月8日,香港中华书局,1983年。
张君劢:《赖氏学说概要》,张士林译、拉斯基著:《政治典范》序言,商务印书馆,1944年。
胡适在1930年代,曾提倡“无为政治”,显然受斯宾塞的影响。他主张在农村将政府的权力只缩小到警察权,“我们只是贫儿,岂可以妄想模仿富豪的大排场?我们只是婴孩,岂可以妄想做精壮力士的事业?”(胡适:《从农村救济谈到无为的政治》,《独立评论》第49号,1933年5月7日。)然而胡适的“无为”乃是指政府没有能力而言,并没有“制限权力”的意思。斯宾塞则要求制约“政府的权力”,实际上表明政府是有能力的。
关于拉斯基的“个人主义”及其对英国自由主义的继承,参见萧公权:《拉斯基政治思想之背景》,《清华学报》,第7卷第2期,1932年6月。
萨孟武将“主权多元论”者分为三个主要流派:其一,以法国狄骥(即戴雪)为代表,认为国家受法律约束,法律则以社会连带关系为基础;其二,认为主权不在国家而在法律;其三,英国的柯尔则认为主权不是国家所有,一切社团均有主权。参见萨孟武:《政治学原理》,黎明书店,1944年4月,18—19页。
邱辛白译、拉斯基著:《政治》,上海新月书店,1931年,14页。
孙宝毅:《拉斯基论国家》,《再生》3卷7期,1935年9月15日。
记者(张君劢):《我们与他们》,《再生》1卷10期,1933年2月20日。
记者(张君劢、胡石清):《我们所要说的话》,《再生》创刊号,1932年5月20日。
《中国国家社会党宣言》(1938年4月印),《中国民主社会党等党派全宗会集档案》,引自方庆秋编:《中国民主社会党》,档案出版社,1988年,43页。
张君劢:《二十余年来世界政潮激荡中我们的立场》(1946年3月28日),引自方庆秋编:《中国民主社会党》,档案出版社,1988年,88页。
孟真:《“九一八”一年了》,《独立评论》第18号,1932年9月18日。
丁文江:《抗日的效能与青年的责任》,《独立评论》第37号,1933年2月12日。
程其保:《对于恢复与整理上海各大学之商榷》,《时代公论》第4号,1932年4月22日。
翁文灏:《我的意见也不过如此》,《独立评论》第13号,1932年8月14日。
胡适说,“三十多年的民族自救运动,没有一次不是前进的新势力和反动势力同时出现。”胡适:《惨痛的回忆与反省》,《独立评论》第18号,1932年9月18日。
孟真:《“九一八”一年了》,《独立评论》第18号,1932年9月18日。
参见《国联调查团报告书专号》,《外交月报》1卷4期。
胡适:《一个代表世界公论的报告》,《独立评论》第21号,1932年10月9日。
张君劢:《欧美派日本派之外交政策与吾国之立国大计》,《再生》第2卷第1期,1933年10月1日。
杨公达:《唾面自干的亲日外交》,《时代公论》第84号,1933年11月3日。
引自马季廉:《有组织国家释义》,《国闻周报》9卷48期,1932年12月5日。
自清末以来,关于中国是否成为一个国家的问题已经屡有论及。梁启超哀叹中国2000年只知有朝廷,不知道有国家。章太炎很重视“国”与“史”的关系,一国种脉之存续多依赖于本国的历史,“国于天地,必有与立,非独政教饬治而已,所以卫国性、类种族者,惟语言、历史为亟。”(章太炎:《重刊古韵标准序》,《章太炎全集》第4册,上海人民出版社,1985年,203页。)黑格尔的观点,认为只有国家才有历史,历史就是“国家”的历史,“各民族在达到这个使命(历史使命)以前,也许已经没有国家而经过一个长时期的生活,在这个时期内,它们或许已经在若干方面获有某些方面的文化……但是那些显得如此广泛的大事变,是属于历史范围之外的……但是国家却要首先提出一种内容,这种内容不但适合于历史的散文,而且在它自己的生存的进展中产生这类历史。”(参见黑格尔著、王造时译《历史哲学》,三联书店,1956年,100—101页。)这种将“国家”绝对化的理论,对东方,特别是中国的知识分子颇具警醒的作用:中国数千年的经历不过是“属于历史范围以外”,中国尚未能跻身于承担国家之历史使命的阶段。比起章太炎强调的“史以存国”,黑格尔“无国家则无历史”的观点,则无异于宣判中国仍然处在“史前时期”。东方各民族在黑格尔看来,显然还无法承担起“绝对精神”的历史使命。参见黑格尔著、贺麟、王太庆译:《哲学史讲演录》(第一卷),导言以及第一部分:希腊哲学,商务印书馆,1997年。
R.H.Tawney著、蒋廷黻译:《中国的政治》,《独立评论》第36号,1933年1月22日。
(美)格里德著、鲁奇译:《胡适与中国的文艺复兴》,江苏人民出版社,1996年,278页。
丁文江:《抗日的效能与青年的责任》,《独立评论》第37号,1933年2月12日。
胡适:《悲观声浪里的乐观》,《独立评论》第79号,1933年12月3日。
王芸生:《芸生文存》自序,《民国丛书》第一编第98册(据大公报1937年版影印本),上海书店,1989年。
同上。
《中国现代化问题特辑》,《〈申报〉月刊》第二卷第七号。
胡适:《建国问题引论》,《独立评论》第77号。1933年11月19日。
胡适:《废止内战大同盟》,《独立评论》第3号,1932年6月5日。
胡适:《汪蒋通电里提起的自由》,《独立评论》第131号,1934年12月16日。
胡适:《惨痛的回忆与反省》,《独立评论》第18号,1932年9月18日。
孟真:《中国现在要有政府》,《独立评论》第5号,1932年6月19日。
翁文灏:《知识阶级与政治》,《独立评论》第51号1933年5月21日。
关于“合法性”的问题,这里主要参考马克思·韦伯的相关论述。韦伯认为,任何一种统治,都有要求别人服从的依据,这种依据出于对“合法性”的信仰。(参见韩水法编:《韦伯文集》下卷,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2000年,211—215页。)“权威”自然与统治的“合法性”相联系,要求给出接受权力支配的原因,而“权力”则与强制和命令的行动有关,拥有“权力”不一定意味着具备当然的“权威”基础。
曹伯言整理:《胡适日记全编》第6册,1932年11月5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1年。
胡适:《宪政问题》,《独立评论》第1号,1932年5月22日。
孙中山把人分为“先知先觉”、“后知后觉”以及“不知不觉”。他利用中国传统哲学中的“知”、“行”关系的讨论,贬低“行”的意义,意在使革命的行动者服从革命导师的意志。关于胡适对“知难行易”的批评,见第三章。
胡适:《知难,行亦不易》,《新月》第2卷第4期,1929年6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