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六
小林沉浸在自己离婚的喜悦里，承受了几年的内心煎熬，终于甩掉了那个烂包袱，从今往后她就要开始新的生活了。他和那个男人交往时刚满二十岁，她是被他的花言巧语欺骗的，他们未婚先孕，婚后三个月她就生下了儿子。她还没有出了产褥期，他就丢下他们母子两个带着别的女人逃走了。没有离婚时，她对那个男人只有恨，现在离婚了，恨也没有了。
小林觉着有点头晕，不喝了。王志力自斟自酌把瓶子里剩余的酒喝下去。
吃过饭，王志力和小林一同回理发屋。小林的同事出去吃饭还没有回来。屋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王志力说你还没有告诉我是什么好消息呢。小林说我已经告诉你了。
王志力问：“什么好消息？”
小林说：“我离婚了。”
王志力说：“这是什么好消息。”
小林问：“你说什么才是好消息？”
王志力说：“钱。现在对我来说有一笔钱才是好消息。”
小林问：“你要钱干什么？”
王志力醉眼迷离，像演讲一样，挥舞着双臂说：“有了钱，我就可以到好的单位去上班，我就可以有月薪两万元的好工作，我就可以在城市里买房子，我就可以——可是，我没钱，我是一个穷光蛋，我什么事也做不成，只能在工地食堂当个大师傅——他妈X，老子怎么这样命不好啊——呜——。”王志力说着说着，突然呜呜哇哇哭了起来。
小林倒了一杯水放在王志力面前，说：“你喝多了，喝点水醒醒酒。”
王志力已经醉了，他不喝水，一个劲地哭。长长的鼻涕流出来，他用手抹一把继续哭。小林说：“恶心死了“，递给他一卷卫生纸。王志力拿卫生纸在鼻子上抹了一下就把卫生纸扔在小林理发的椅子上。小林赶忙过去擦椅子，一边擦一边说：“真是坏了良心了，每次喝醉酒都来糟践我。”
王志力哭泣的声音渐渐小了，小林还以为他不哭了，抬头一看，发现王志力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这时小林的同事回来了，她看着歪在沙发上睡觉的王志力，发现他脸上泪水鼻涕痕迹未干，问小林：“他哭了？”
小林说：“嗯。”
“为什么呀。”
小林叹口气，说：“因为没钱。”
小林的同事说：“看来为钱掉眼泪的不只是女人，男人也会为钱掉眼泪。”
小林说：“衣是人的威，钱是人的胆。一个人当你需要钱而又没钱的时候，你的尊严脸面半分也不值。”
小林的同事问：“林姐，你和这个人什么关系呀，他每次喝醉酒就会来找你？”
小林说：“我给你说过，以前我们在饭店里是同事。”
小林的同事说：“我还以为是未来的姐夫呢。”
小林说：“我就该这样一个穷光蛋？”两个人相视一笑。
这一晚，王志力又是在理发屋睡觉的。王志力个子那样大，瘦弱的小林根本没办法把他送回工地，只能让他睡在这里。第二天早晨，王志力起床后，发现小林已经在打扫室内卫生。
小林平静地问他：“你需要多少钱呀？”
王志力说：“别问了，那事过去了。”
小林说：“你看你这个人，给我说说又能怎样。”
王志力说：“八万八。”
小林吃了一惊，说：“那么多呀，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呀？”
王志力简单地把事情说了一遍，没等小林说话就急急忙忙去工地了。
****来接连给王志力打了几个电话，问他准备好了没有，王志力说没有准备好。****来说你要抓紧时间，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王志力说这个店不是免费的，我没有住店钱，只能露宿荒野了。****来说大哥你好幽默呀，看出来你是个人才，像你这样的人在我们这个团队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来说你再想想办法，我等你。这天，王志力刚刚接过****来的电话，紧接着又接了小林的一个电话。小林让他晚饭后到理发屋去。
吃过晚饭，王志力悠悠逛逛来到理发屋。他对去****来那个“古文化开发保护公司”已经死心了，打定主意要心甘情愿当一辈子农民工。没有了追求也就没有了压力，王志力又恢复了没心没肺的浪荡形象。他对小林说：“怎么着，你打电话让我过来，是不是想我了？”
小林没有和他斗嘴耍贫，而是很严肃地对他说：“你跟我来。”
小林把王志力带进卧室，关上门，然后从床下一个纸箱里拿出一包钱，说：“这是八万八，你拿去吧。”
王志力吓了一跳，长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的钱。他吃惊地问小林：“哪来的？”
小林说：“哪来的，我一不会偷二不会抢，你说是哪来的？”
王志力双手抓着头发，说：“不是——这——这么多钱呀！”
小林说：“这两天我回家去了一趟，是专门去给你拿钱的，今天刚回来，给你打电话时我还在车上呢。”她说：“这些钱里面一部分是以前积攒的，一部分是是离婚时那个男人给我的补偿款。”
王志力傻乎乎地问：“你愿意借给我？”
小林说：“要是不愿意，我大老远地带它来干什么呀？”
王志力蹲下身子，双手哆嗦着把钱捧在手里，仔细看着，对钱说：“你不是钱，你就是我爹呀。”他放下钱站起来，紧紧把小林抱在怀里，说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你的大恩大德。
小林依偎在王志力怀里，感受着王志力胸膛的一起一伏，觉着那就是一座山，足以让她倚靠一生。对这个男人她观察很久了，她发现他和老肥不是一路人，他看起来不着边际，有时也出口伤人，但是他不会口蜜腹剑，他心地善良，他同情弱者，他不会狗眼看人低，她愿意帮助他。两个人顺势滚在了床上。小林喃喃地说：“王志力，你知道吗？这些钱是攒着给我儿子的。“王志力说：”我知道：“小林说知道就好。”
……
小林从王志力怀抱里挣脱出来，说：“你走吧。我坐了一天车，累了，想好好睡一觉。”
王志力穿好衣服，把那些钱装进一个背包里，背在身上离开了理发屋。刚出理发屋的门，他就迫不及待地给****来打电话，说自己准备好了。****来在电话那头比王志力还激动，一连叫了王志力三声“哥”，说我就知道你能抓住这个机会，这个机会就是你的遵义会议，就是你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它会给你的人生带来历史性改变。王志力问他什么时间去，****来说明天就去，越早越好。
第二天一大早，****来就开着一辆面包车来工地接王志力。王志力信心十足地站在厨房门外向李老头告别。李老头说以后发财了，不要忘了我这个糟老头子。王志力说那是一定的。****来催着王志力上了车，王志力说：“你的宝马车哪里去了，开着一辆面包车。”
****来说：“我这人做事向来低调，现在我们国家贫富分化严重，过度炫富不是好事。虽然说我们挣得钱都是合法收入，但是老百姓不明白，他们分不清楚富人中那些人是合法致富，那些人是非法致富，所以我们周围弥漫着一股仇富情绪，好像富人都是贪污腐败、坑蒙拐骗。”
****来说：“其实我们这个社会还是好人多，像大哥你这样的，就是一个纯粹的大好人。如果一个社会坏人多了，那样的社会挺吓人的，人们每天提心吊胆，生活会很不幸福。”
****来拉着王志力来到一家租车行，他让王志力在外面等着，自己进了办公室。租车行里停着很多车，高中低档车都有，大部分是小轿车，也有一部分面包车。王志力无所事事，他漫不经心地看着那些车，忽然发现一辆宝马车很眼熟，特别是那车牌号59184，我就要发死。****来从办公室出来，王志力问他：“开宝马车去吗？”
****来愣怔了一下，问：“宝马，什么宝马？”
王志力指着那辆车说：“你的车。”
****来恍然大悟，说：“不开车，我们坐火车去。”
王志力问：“你的公司在哪里？”
****来说：“去了你就知道了。”
两个人坐公交车来到火车站，在售票窗口买上火车票。十一点的火车，离发车还有一段时间。他们在火车站广场旁边买吃冷饮，然后回到候车大厅，在两个空椅子上坐下来。大屏幕上滚动播出车次——始发站和终点站——乘车时间。旅客们有的在大屏幕前逗留，有的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也有一些站着或者坐着说话。紧挨他俩的是四五个年轻女人，她们正在谈论一个什么国家项目，叫“资金运作”，说投资三万八千块，就会收到三百八十万块钱的投资回报。****来低声在王志力耳边说：“她们在搞传销，千万别信，骗人的。”关于传销，王志力略知一二，有人找他推销过化妆品，也就两千来块钱。他不知道还有“资金运作”这种传销方式。他感叹：“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