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柳静雯的回忆几乎占去了子旭整整一周的时间,他原本想将与柳静雯那段回忆也写到书中去,但是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毕竟最初想写书的时候,只是为了将有关婉莹的所有记忆以永恒的方式加以保存,其中的所有人和事几乎都能让他想起自己的爱人,但柳静雯似乎不在此列,何况,将那段事情写出来对柳静雯是不公平的。因此,他将这一段略去,继续他的写作。关于姚易寒,关于母亲,写了好多好多。
下午五点钟,子旭突然心血来潮,想出去走走,这几天住院让他分外难受,所以想出去透透气。
出了院门,不远处就是南山,几条山路纵横交错,向不同的方向延伸,山路上人为的铺上了碎石子,方便那些种地的人去到他们的田里,同时也可以步行绕过这道不高的山梁,通往山那边的村镇。
子旭钟爱那片麦田,所以经常会在感觉到憋闷的时候就径直向南走,到麦田里躺会儿,但是今天却突然心血来潮,向西而去。西边是一块块面积在亩许的水田,四四方方,十分规整,已快到秋收季节,稻田里的水已经干涸,沉甸甸的稻穗齐齐弯下了腰,清风徐来时便微微摇晃,碧绿褪去,代之以金黄,生命的成熟于这里表现得分外明显。
子旭从石子路上下来,走到田埂上,很快便会淹没在一片淡黄色的海洋中。寻了一处平坦的所在,静静的坐下,享受这一刻与在家中不同的宁静。而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他静下来,婉莹的影子便会第一时间出现,仿佛她一直就在自己的身边,只待自己轻轻呼唤,她便会欢呼着投进自己的怀抱。
婉莹热爱自然,在他们相守的日子里婉莹喜欢亲近自然、感受生命,在她望向天空,望向大地,望向天地间一切事物的时候,眼中都是无尽的欣喜,似乎她知道,有一天,她将会化为它们的一部分。
在最后的日子里,她整日坐在窗前,透过玻璃看向外面的世界,一只飞鸟的鸣叫,一只蝴蝶的飞舞,一次初Chun的落雨,一抹吐芽的绿色,都能令她的脸上绽放出瑰丽如朝阳般的笑容。
她从不喊疼,也不喊热,默默忍受着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子旭知道,从她那瘦弱的身躯里爆发出的力量之所以如此的巨大且神奇,那是因为她对他超越一切的爱。她不忍心看到他为自己担心,更不愿他见到她的负面情绪,哪怕一点点。她知道她的爱人短暂的生命里已经承受了太多太多的痛苦:父母的相继离去,使他在这个世界上再无一个亲人;梦想因亲情而破灭,生命变得一片黯然无光;四年失去自由的狱中生活,夺走了原本属于他义气飞扬的青Chun年华;而她是他唯一坚强的生活下去的理由,她必须让他知道,她很快乐,她很满足,她因曾经拥有他的爱而无悔此生。唯有这样,他才能在她离去后还有继续活下去的希望和重新追求幸福的勇气,因此她在他面前只表现快乐,从不显露哪怕一丁点痛苦。
子旭怎会不理解爱人的良苦用心?他由着她表现她的快乐,并且和她一起享受她认为能令他快乐的生活;在不影响她健康的情况下,他无限制的纵容她任何时间、任何地点的任何要求,即便他的心始终沉浸在痛苦与自责之中,但在她面前他却掩藏得了无痕迹。爱,这个永恒不灭的神话,被他和她演绎到了极致。他们把每一天都当成一生一世去过,男人的宠溺与女人的温柔,每分每秒都在付出给予,那不经意间为对方制造出的浪漫会温暖感动彼此,直到下一次温暖感动的来临。
在子旭的心里,那一年的时光已经足够他回味一生。在婉莹离开的日子里,他时常会沉浸在回忆之中无法自拔,即便他知道婉莹若在天有灵,最不希望看到的便是他沉溺于回忆,而不肯接受她已经离去的事实。但是他无法控制自己的心不去思念、不去回忆。当内心的情绪无法控制之时,他唯有以外表的改变来安慰婉莹,他始终微笑谦和,始终温文尔雅,始终乐于助人,始终呈现出快乐幸福的表相,他对自己说,婉莹在天上会为他的改变而快乐。能让婉莹快乐,那就是子旭改变的唯一理由。
从陌上归来时天已经微暗,远远的便看到童乐凡在院子里舞拳弄脚,动作笨拙得可笑。这个小家伙越来越不把自己当外人,出入子旭的院子就像自己的家一样随意。子旭温和的叫了一声:“童乐凡,奥林匹克数学竞赛怎么样?”
童乐凡听到子旭的话,转过头得意的一笑,然后狠狠的一拳打在沙袋上,这才喘着粗气说:“小菜一碟,拿个名次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子旭鼓励的拍拍他的肩膀,说:“自信是好事,但别演变成骄傲。”
童乐凡“嘿嘿”一笑,脸上现出关心的神色,道:“听NaiNai说您住院了,怎么样,要紧不?”
子旭一边开房门一边随口应道:“只是重感冒,早就好了。对了,回去后替我谢谢NaiNai。”想了想又说:“还有,也谢谢你姐姐!”
童乐凡从窗子上拎过一个保温盒,说:“老师,这是我NaiNai熬的鸡烫,让我给你送过来,顺便让我问问你想吃什么,她给你做。”
子旭答道:“你看我现在像病人吗?我自己能照顾自己,告诉NaiNai甭担心。”
两个人上了楼,童乐凡将东西放下,想了一会儿后说:“老师,你是不是因为那天的事情生气了?”
子旭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什么事情?”
童乐凡说:“就是我NaiNai过生日那天,你走的时候,姐姐跟你说了着不中听的话。”
子旭摇头轻笑,道:“在我眼里,她和你一样,都是小孩子,我怎么可能生气。再说了,她说的话我都不记得了,又何来的生气?”
童乐凡仔细看了下子旭的脸,从神色上判断他似乎真的没有一丝不高兴的征兆,于是放下心来,到厨房取来碗,将汤盛给子旭,说:“老师,您喝点吧!”
闻到香气四溢的鸡汤,子旭忽然感觉到了饥饿,毕竟从早上到现在他还没吃过东西,于是欣然的捧起碗,细细的品尝起来。童乐凡脸上露出明快的笑容,道:“怎么样?不错吧,里边特意放了苟杞,姐姐说有安神的功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