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到火车站,挫折就不期而至,我们都是站票,小雨是软卧。
人多得像网里的鱼,磕磕碰碰挤上火车,被紧紧压缩在过道门口。依靠高松呵护,我尚能勉强把双手护在胸前。欧阳上软卧送小雨,失去依靠的阿凤只得把后背交给人群,几乎被贴在车门上。看模样,周围都是大学生,人挤人,人贴人,又都不肯安静,呼朋唤友胡说乱侃。整个车厢一片沸腾,像关满麻雀的笼子,大家需要用这种成群结队的喧闹来掩饰初次南下的不安。
“小雨她爸真不够意思。”阿凤涨红了脸,对着窗户说,“堂堂局座买几张座位票有什么难的?”高松也不爽,勉强客气着说:“也许真的买不到,今天有罪受了。”
我没出声。在车站广场时,小雨妈两只眼睛像黑暗中的探照灯,把阿凤的两条大白腿恶狠狠照个来回,吓得阿凤直往欧阳身后躲,此刻抱怨自然是有感而发。高松完全没必要附和,他今天变得轻浮。
火车还没动地方,阿凤就收到欧阳的短信:“同志们,有救了!我让小雨爸出面,列车长法外施恩,每人加收六十元,允许我们四个在餐车坐一宿,哈哈,快过来!”
阿凤炫耀地大声念一遍,苦瓜脸马上变成一朵南瓜花,听我们议论这事,周围的学生都一脸复杂的表情望着我们,说不清是羡慕、妒嫉还是鄙视?阿凤长吁一口气道:“这下好了,我们可以通宵打牌,走啦!”一抬头见高松犹犹豫豫地望着我,推他说:“还愣什么?”
我赶紧笑笑说:“太昂贵,我们不去了。”
阿凤瞪大眼睛看着高松,却对我惊呼:“老大,在这里挤一夜,到广州你就得零碎。”这句话并不惊人,但她的眼神却恰好刺中高松的要害,他立刻挺直身子说:“走,去餐车,在这儿站一晚非死翘翘不可。”
我使劲摇摇头,推阿凤说:“你快去吧。”
她又望望我俩,然后双臂抱胸,肩膀向前,侧身艰难地切入人群,还没忘丢下一句:“懒得劝你这死心眼。”
高松紧绷着脸,抱怨说:“我们何必挤在这里?也不在乎多花一百二十元吧。”我明白这是故作受伤,可怜的男子汉自尊逼着他这样说,他的钱包比我的还寒酸,仅带了七百元。见他生闷气,我悄悄推推他的手。其实我更受伤,在学校我是佼佼者,百中挑一,班级举办任何集体活动,我的意见即使不被采纳,也依然拥有它的分量,而现在呢?
小雨躺在软卧里享受,
阿凤、欧阳去餐车快乐,
我却挤在人肉缝里喘息,心疼刚才那顿大餐钱。
一踏出校门,同学便分三六九等,而标准不再是学习成绩。此刻,我对这一说法深有体会。
火车似乎载不动满车大学生的希望和不安,启动得缓慢而吃力,发出沉重的声响,但毕竟开始出发。
环顾四周,我感到孤单,高松仍然一副很受伤的样子,我怎么看都觉得他有点做作,但此行他是我唯一的依靠。钱钟书说旅行最能考验人,不知道我收获的是成功还是失败,他可以依靠吗?我没把握,也没选择,唯一可以确信的是至少他会在我身边。想到此,我摇摇他的手,高松终于展颜一笑;“欧阳嘴上大方,心里小气,那两破钱儿竟然和我们均摊,呵呵,将来再看!”
他的笑容令我轻松不少,不过他此刻的语气我并不喜欢。抓住他搂过来的胳膊,乖巧地靠在他怀里,满腹心事把玩着他的手指,这一刻我们握住的不是彼此的手,彼此的感情,彼此的心。也许更多的是握住未来路上的一缕温情;或者握住的是未来的一条出路;又或者是未来的一条退路,我们是彼此的拐杖!
前方能给我们怎样的惊喜呢!暗中琢磨我们出发时的心态,这应该算求职过程中的第一部分,我们的心态是什么呢?自信与不安并存,但自信表现出来了,不安则掩藏在心底。
客路今宵始,茅檐梦不成。
蟾光云外落,萤火水边明。
早岁艰危集,穷途涕泪横,
苍茫去乡国,无事不伤情。
火车到衡阳时,收到妈妈发来了这样一首诗,与其说她揣摩我的心境,还不如说她百感交集,以这种方式来抒发她心里浓得化不开的母爱。妈妈极少袒露自己的心迹,反正我没见过。在别人看来母女之间用这样的古诗来传递感情有点异常,高松就觉得好笑。我却早已习惯,能咀嚼出藏在字里行间的深情,能看见躲在诗句后面的泪眼,能体会笼罩在我心头上的大爱。无需回信惊扰妈妈的宁静,此刻她一定默默眺望窗外的山岚,聆听江水不息的奔流,独自思考、祈祷。身边摆着那部永远看不厌的澳大利亚名著:《荆棘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