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余到姚寿春家天还没有黑透,姚寿春老婆见老余两手空着来的也是不冷不热的。什么叫人情冷暖,哪个叫世态炎凉,老余深有体会所以也不太往心里去。
一盘姜汁豆角,一般凉拌萝卜皮已经摆在桌上,热菜还没开始炒,姚寿春就拉着老余坐下喝了起来。喝的是那种八九块钱的劣酒,两口下肚老余就被呛得满脸通红,等到热菜上来一看,一盘肉末炒粉丝,肉少的可怜,一盘红烧草鱼,那两条草鱼两寸来宽,一拃来长。老余笑道,平时听他们说过“红楼宴”,我是没见识过,不过今天在你这见识到了“西游宴”。姚寿春一愣,问他什意思。老余用筷子指着台面上的菜说道,这又老又干的豆角是金角大仙他干娘的捆仙索,这糠心的萝卜是五庄观里与五行相克的人生果,这肉末粉丝是猪八戒误入盘丝洞,急死孙悟空——怎么看不见猪呀,这两条鱼就是那九头虫手下的奔波儿霸和霸波儿奔。姚寿春笑道,有情饮水饱,凭咱弟兄们的交情吃什么都一样。
老余见酒菜都不对胃口,也没了食欲,叼着烟说,宴无好宴,你急匆匆地喊我来,不仅仅是为了展现嫂夫人的这番手艺吧。姚寿春正色道,这叫什么话,非得有事才找你,咱们弟兄这么长时间不见,坐在一起小饮三杯扯扯闲篇不行吗。老余看着他笑而不语,故作深沉。姚寿春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低着头装作夹菜,说道,今天上午你配合得不错,也没对台词,也没看剧本,反应很快啊,我要不是认识你也真被你唬过去了。老余抿了一口酒,还是不说话。
姚寿春继续言道,一个好汉三个帮,单口相声再好也没对口相声热闹,单丝不成线,独木不成林。老余挥手打断他的话,老姚,你也不要铺平垫稳了,也不要三翻四抖了,不就想叫我和你长期合作给你当托吗。姚寿春大拇指一挑,转头向他老婆赞道,怎么样,怎么样,要不怎么说宁和明白人打架,不和糊涂人说话。一点就透,一语中的,一拍即合。老余一边用筷子在鱼身上翻找鱼籽一边说道,那我再给你来个一针见血的,你我合作,怎么分账?姚寿春想了片刻,一咬牙,说道,三七,你三我七,所有东西都是我出。老余掐了烟头,指着他说,老姚,你是越老越不要脸,那有什么东西,那有什么成本,劈根毛竹买把葱能用二年。我也不和你磨叽,四六,我四你六,行就行,不行你就找孙矮子,郝大个子他们帮忙,我估计他们也不用三七开,二八就行了。再不行找石瞎子,一九他都干。
姚寿春道,找石瞎子干嘛,我是当医生给人看病,又不是学济公给人做法。你总不能让石瞎子对人家说,呀,我瞎了几十年总算重见光明了。鬼信呀!行行行,四六就四六。明天开始和我下乡赶集。老余摆手,不行不行,这段时间有事,过段时间再和你科技下乡。姚寿春道,你又没什么正经事,保险公司,安利公司,广告公司都是兼职,又不要天天点卯。老余连连摇头,这段时间真是不行,接了个大活。话一出口,就知道失言了,连忙闭嘴。
姚寿春也不是一般群众,反应极快,一见他这副表情料想必定是挣钱的大买卖,哼哼冷笑道,好你个老余,你是越活越明白了,有了挣钱的买卖也不想着照顾照顾弟兄们,自己闷声发大财。亏得我有什么好事都想着你。转身向他老婆喊道,翠萍,把这酒收下去,把这菜端下去,把狗食盆子端上来。那明教翠萍的贤内助也指责老余,你良心何在,亏得我家老姚拿你当亲兄弟,知道你来又是买酒又是买菜,你良心何在。
老余皱着眉道,哎哎哎,别大呼小叫的。你俩很默契呀,夫唱妇随戏演得可以呀,干嘛,准备进军奥斯卡争夺影帝影后。姚寿春骂道,我们是恨你狼心狗肺,一点朋友情谊都没有。老余一脸无奈地说,这买卖不是我主持的,我也是跟着人家后面拾个三瓜两枣。姚寿春道,我不管,你吃稠的我喝稀的,你拾三瓜两枣我捡黄豆芝麻可行。要不然别说石瞎子,我就是找顾傻子也不找你了。老余不耐烦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回来想想办法把你拉进来。一语未了,手机响起。
老余见是李神仙打来的,连忙走到阳台去接。电话那边声音吵杂,像似有唢呐在吹奏流行歌曲,李神仙扯着声音道,喂,老余,可能听见,在哪呢,我们这里晚上有艺术团演出,有相声小品还有哭灵的,可过来看看。老余说不去了,晚上早点睡。李神仙道,这才几点,过来吧,我还有事要和你讲,中午路明在旁边我有些话没好和你说的,晚上咱俩细聊。老余不知道李神仙有什么话要背着路明和自己说,想一想去听听也无妨,顺便摸摸李神仙的想法,问清了地址说马上就到。
老余挂了电话向姚氏贤伉俪说,我有点事要早走一步,你们放心,刚才讲的事我记在心上了。言罢出了门,走出十来米远还听得姚寿春在背后喊,不要忘了,不要忘了。
老余拦了辆出租车奔向那城乡结合部,到了地方一下车,就听见不远处有音响正播放着《血染的风采》。老余循声走去,拐了两个弯见前面有处院子灯火通明,刚进院门,李神仙就迎了过来。
老余一边和李神仙打招呼一边往院中看去,堂屋门口用雨布搭了个棚子,四角挂了四盏两百瓦的大灯,堂屋房檐下放着一张大八仙桌,上面放着音响,桌旁坐了七八个人,有的拿着唢呐,有的染着黄毛,有的袒胸露乳,应该就是文艺工作者。棚子底下一男一女正在说着荤笑话,四周围了一圈人,有的是周围邻居,有的是死者亲友,或坐或站欣赏着文艺演出。
老余正看着,旁边伸来一只手递了根香烟,转身一看是赵志国,施毅也从一张小桌后面站起来向他点点头。李神仙拉着老余到施毅旁边坐下,赵志国倒了杯茶递了过来,老余接过放在桌上,说道,都自己人,不要客气。李神仙笑道,不是自己人,你也不会到处托人营救我们。老余听他说“营救”一词,脑海里忽然联想起地下党被敌人逮捕,组织上派人劫狱的场面,忍不住“扑哧”一笑。李神仙赞道,好,居功不骄,一笑了之,谦逊得很哪,老赵老施,老余这点值得你们学习。
施毅道,老余值得我们学习的又何止这一点,急公好义,勤俭节约,老成持重,哪一点不值得我们学习。赵志国也随声附和。老余四平八稳地坐在凳子上,脸上淡淡的不见喜怒,心道,我一进门这几个老鬼就给我带高帽子,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得打起小心,别叫他们算计了。
又说了几句闲话,李神仙道,老余啊,今天我和老赵老施能够这么快就出来,一是要谢谢你,二是要谢谢路明。你是自己人,客气话不多说了。难得路老弟和我萍水相逢,和他俩素未谋面,竟然能施以援手,实在叫我们感激不尽,感动不已。老赵老施今天一直和我说,要把路老弟这人情还上,要不然这后半辈子寝食难安。路老弟现在正在筹划马志新的事情,千头万绪都着落在他一个人身上,他也劳累得很,毕竟年轻,哪曾跳过这样的担子。中午老赵老施也向路老弟表明了心迹,眼下正是用人之际,也想加入进来以效犬马之劳,以便还了人情。路老弟虽然答应了,那也是抹不开面子,我想他心里肯定有些不舒服。你和他相交日久,彼此知心,这个思想工作还要你去做呀。
老余道,我和路明虽然比较熟悉,但也只是朋友,还没到你我弟兄这样推心置腹的地步,有些话也不好说。再则,路明所顾忌的也就一条,人多了,事好办,但是钱就不好分了,谁吃亏都不合适。李神仙知道最后两句是重点,笑道,老余,实话不瞒你,他俩进来呢也是我个人的一点私心。你是知道他俩的,别看年纪这么大了,其实都还是孩子脾气,说话办事都莽撞得很。这些年也没交到几个朋友,一直跟着我忙东忙西,吃了苦没挣到钱,我心有不忍觉得愧疚,也想叫他俩趁此机会赚两个碎银子。你放心,不论日后事情做到哪一步,做的如何,我们三个宁可分文不取,也不叫你吃亏。老余见他把话说道这个地步也只好说道,老李这说的什么话,你我弟兄一损俱损,一荣俱荣,要皆大欢喜嘛。路明的思想工作回头由我来做,我把利弊分析给他听,你们放心好了。
李神仙闻言长叹一声,拍着老余肩头,说道,满面春风皆朋友,真心知己有几人啊,老余,认识你是我李某人三生有幸。话锋一转,又说,正因为你拿我当朋友,有些话我不得不说,可能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我总觉得那刘秃子和路明走得太近了,怕将来会对你不利,你自己要好自为之——刘严今天来是受你之托,我不领他的情,只念你的好。
正在说话间,王学军过来请李神仙过去商量明天火化的事情,老余正好借故告辞。
老余离开王家来到大路上等着拦车,脑子里一直在想李神仙末了说的话,心道,老李说这话什么意思,他是不是发现刘岩有什么小动作,还是有心离间我们,或者是想旁敲侧击让我有压力,等我感觉孤助无缘的时候他好拉拢我。话又说回来,害人之心不可有,放人之心不可,刘岩也确实不叫人放心,万一他和路明搅在一起,他们两个一伙,李神仙他们三个一伙,我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
老余想到这拿出手机给姚寿春打了个电话,喂,老姚,睡了么,你晚上不是说想和我一起挣点钱吗,那好,我说你记好了,明天按我说的办。
本回章节题目出自曹雪芹《红楼梦》第三回宝玉初见黛玉,闲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把这句诗用在老余身上,未免有些唐突佳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