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那样坐着睡着了，直到一只手捂住我的嘴猛然惊醒，“是我，轻点走。”我心跳漏了一拍，还处于惊吓状态中，半晌缓过神来才说，“不走。”
他愕然瞪着我，“你傻啊？赵狄都找好马了，在前边树林里等我们！”
看了眼睡觉姿势很标准的净弘，灵光一闪，“那好，将这辆马车一起偷走不就行了吗？”
他敲了下我的脑门，“外面还睡着一个人呢，我进来容易吗？你就给我出难题！”
我舍不得走，起码看见他的时候，不觉得孤独。夏盈顺着我的视线瞧瞧，黑暗中也看不清楚，问道，“他是谁？你为了他所以不跟我们走？”
我该点头还是摇头？忽然想到那几箱子兵器，兴奋道：“那几大箱子东西你不偷啦？千载难逢的机会！”
他眯着眼想了会，我又说，“不如你们多带些人潜入内部，我还能做个内应，轻而易举！”主要是这样，我既能多看他几天，又能有安全保障。夏盈默不作声，看来是同意了，过了会便掀起帘子丢下句话，“他可是个僧人，你好自为之。”
我苦笑着摇摇头。
一醒来便睡不着了，月光透过珠帘一丝一丝泄进来，照在我胳膊上，他的脸上。我定定地看着他脸部优美的轮廓，很久以前，他就在这样的月色下听我唱歌，听着听着就睡着了，从此阴阳相隔。
“小雅，你看月亮，那么高，却那么冷、那么孤独。就像朕一样。”
“不会的，你要是冷，我就抱着你！你若孤独，我便陪你说话。”
“朕还没说完，幸亏遇到了你，我才觉得活着有意思。因为有你睡在旁边，我不冷了；因为有你欢歌笑语，我再也不孤独了！”
“小雅，等开春了，我们去彭蠡泽！我找太傅问过了，的确是人间仙境，初春我们便去，你可以在那与仙鹤起舞！一定是好美的景色！”
“是，我一定给你跳最美的舞！”
“原来倾国倾城竟是这样的美！你是月宫的仙子吗？”
“是！因为月宫太冷太寂寞，我便下凡来了。”
“原来我们是同一类人！那我们能相依相守过一辈子！”
“小雅，朕想听你唱歌。”
…………
我唱，你听着，我唱，“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他的睫毛轻微颤动，像两只翅膀扑闪了几下缓缓睁开了。清亮的眸子，没有睡意的朦胧，没有意外和好奇，只是静静看着我嘴形的一张一合。
歌声微弱，似是呢喃、似是自语，似是不成曲调，但他看的很认真。我渐渐停下了，侧身躺下，马车很小，刚好容下两人并排。于是我从他眼睛里看到了自己，渺小、无措。
“你为何不走？”他吐字极轻，气息若有若无拂过我的鼻尖，带着草木香气。
“不知道。”几天没漱口，我捂着嘴答道。他居然笑了，我瞪大双眼，捕捉那一瞬的珍贵笑意。箕子不会这样笑，他是净弘。我的心跳又漏了几拍，平静之后发现，眨眼间他又睡着了，甚至好像是一直睡着从未醒来，刚才就像幻觉，催人入睡。
绿林军一直向北走，进至南阳，终于驻扎下来，我们也有了稳定的栖身之所。净弘很忙，军中很多染上疫病的农民军，一方面要治愈、一方面还要控制传染；还有打斗中受伤的需要养伤。我整日无所事事，王匡和王凤也不让我乱走。夏盈因为样貌太出众不适合假扮起义军，所以只有赵狄混进来了。
我时常想，这样是否太自私？丢下茗儿和阿远，自己为了一个陌生人留在贼窝，不，一个熟悉的陌生人。
这日傍晚，我正与净弘一同吃午饭。他话虽少，但时常与我说些医理，比起先前的疏离要亲切许多。若我听得认真，他还会满意笑笑，于是我第一回做了个好学生。吃饭的时候，他绝不说话，教我“食不言寝不语”，我便乖乖地小口小口吃，吃相还不至于难看。
净弘吃饭可是端庄无比，不见他戒口，荤菜照吃，而且时不时拿手帕擦擦嘴角，比普通人用膳讲究的多。出家人不是四大皆空吗？我不禁怀疑起他的身份来。
外面的看守忽然开门了，“王将军请二位赴宴。”
赴宴？这么好的事？我极不情愿站起来，好好的午餐被打搅了。这些土匪临时搭建的房子还有模有样的，我和净弘并排走进去，无数目光都聚集过来，就像被闪光灯照住了一般，周围的一切都黯然失色。
王匡为我介绍席间一个盯着我看的年长男子，他就是刘玄。
“刘兄，看我为你选的女子高贵无比，可合你心意啊？”另一个土匪头子陈牧笑嘻嘻问道。
刘玄憨憨地笑着，也不答话，目光始终停留在我身上。顿感一阵恶心，我只是低着头，谁也不理。王匡又发话，“寒姑娘，去啊！伺候你刘郎喝酒呀！哈哈……”
只觉得头皮发麻，又无计可施，赵狄估计在旁急死了。那几个大汉又呼喝道：“快去啊！刘兄可是大汉朝皇室宗族！”我摸了摸别在腰上的匕首，慢慢朝他走去。刘玄则是一副乐不思蜀的表情。
王匡大笑起来，“好！刘兄既然答应帮我们起事，日后我们绿林军上下一心，跟随刘兄！推翻新朝！”
“喝！干了！”座下尽是喜气的欢呼声。
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攥紧了拳头，眼看着刘玄伸开双臂招我过去，手不由搭上了匕首。“且慢！”净弘大喊了一声，我惊喜转身看他。
“各位将军，请听小僧一言。”他定定平视前方，不卑不亢。
王匡似乎对他挺客气，点点头。净弘侧身看我说道：“这位女子克夫，若大人不怕死，尽可要她。”瞬间鸦雀无声，刘玄急切问道：“生的貌美如花，怎么会克夫？”
净弘又正了身子平静道：“将军应该信小僧，她的右手，是断掌。”
心中惊疑，他何时看过我的手掌？净弘忽然抓住我的手举起来，“小僧推算，她的先夫就是被克死的。”我顺势答道：“亡夫之死，怎能算到我一个女子身上？”众人唏嘘不已，纷纷议论起来。王匡面色难看，刘玄大失所望。
净弘又恭敬道：“既然大家已达成共识，要光复大汉，连酒都干了，自然不能反悔。至于女人，等大业已成，还愁没有吗？小僧治病恰好缺人手，这位姑娘心思玲珑，不如就交给我调教学医。”
一席话解了我的围，也给了他们台阶下。气氛又热闹起来，我松了口气，才发现手心里全是汗水，攥在手里的衣带都湿了。
回到住处，我一下子瘫在榻上，好像大病一场似的，浑身无力。净弘看着我，眼眉含笑，“寒姑娘，今后要随我好好学习医术。”我没工夫理他，心想着何时才能离开这个鬼地方，再横他一眼！要不是他，我才不会留到现在，还差点晚节不保。
“寒姑娘先休息，小僧要去诊脉了。”听着他渐渐远去的脚步，我叹了口气说道，“出来吧。”
夏盈神色复杂看着我，口气凝重道：“原来是他，我告诉过你，他从小在身毒国长大，自幼出家，十五岁时才来到大汉，拜师学医术。”
“我知道。”
“东西我们偷到手了，你走不走？”夏盈无奈摇头。
这么快？我的心慌了，走？这一走也许再也见不到他。但是心中又记挂茗儿和阿远，夏盈二话不说，跳起来拽着我就往外走，忽然听见“扑啦”一声，窗台上落了只鸽子。我怔了怔，脚上明明绑着布条，是谁的信鸽？
“别管了，走吧！”
我抵不住好奇，上前取了信。
娟秀的小字，应该是女人的笔迹。“为何忽然问起疤痕？以前确实有道疤，进宫之前伤着的。你失忆了自然不记得，后来你师傅试药为你除去了。净弘，不管你碰上谁，千万别承认。娘只希望平淡过完此生。”
一声霹雳，闪电刺眼，只觉得浑浑噩噩，原来真的是他！卫太后也活着！他们如何瞒天过海？只有问过才知道。可他们自己逍遥度日，却将我一个人扔在冰冷的宫中。皇上，你怎么忍心？止不住揪心的哀恸，我泫然涕下，豆大的泪珠伴着雨点打在布帛上，墨色的字全都晕开来，模糊一片。
“丫头，看来你是不走了？”夏盈在旁拍拍我的肩膀，叹气道，“我们会替你照顾茗儿，自己保重！”
心中一片悲戚，想了这么多年，念了这么多年，恨了这么多年，到头来发现只不过是一个金蝉脱壳的谎言！挡不住悲伤来袭，我蓦然跌坐在雨地里，失声痛苦。你怎么舍得丢下我？你怎么舍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