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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柴义五和程惠良眼睁睁看着杜再军被特警支队的人带走,一时间都丧失了发脾气的功能。柴义五说:“回去!”众人都上了车,程惠良也上了自己的车,像个跟屁虫,跟着警车回到金梁大酒店。那时,已经灯火阑珊,行人稀少,程惠良不声不响地回到他的“总统套房”,吩咐红霞和他的手下,把危险品一律转移到安全的地方。他也开始低调做人,见人先笑后说话,往日的气焰变成炊烟袅袅。

一个月后,柴义五终于得到内部消息,杜再军确实被带到西山分局审问,而且有分局的人参与。情报可靠,柴义五被吓丢的魂儿重新附体。他给程惠良打电话,我保不了你!程惠良说:说:“你小子以后给我老实点,再惹出事来,”“柴叔,这哪是我惹事,左云飞的人打上门来,”“谁也还不允许我反抗啊!柴义五义正词严地喝道:不行,都他妈得规规矩矩的!程惠良诺诺连声,“去你妈的,熊样”关上手机就开骂:儿,谁保护谁呀?不看你还有点利用价值,老子说把你送进去就送进去!”

程惠良身为“程总”,俗事俗务自然不少。听请示汇报,签字批条子,接待客人,忙得头昏眼花。他觉得自己的精力有点不够,开始悔恨自己的放纵。这些天,他心烦气躁,在恐惧中寻求安慰。女人成了他唯一的发泄对象,金梁大酒楼里他能看上眼的女人几乎无一幸免,或者说无一不被程总临幸。精力不足,以药补之,弄得所向无敌的娜塔莎也大叫赞许:“程总,你的战斗力突飞猛进!”但程惠良知道自己不行了。行路靡靡,心中摇摇,照这样下去,不死也得扒层皮。他开始萌生退意,但灵感却在这时飘然而至。他的心猛跳几下,一个清晰的思路在他的脑海里浮出水面:问题还是在杜再军身上,他明明已经知道左云飞是害他父亲的幕后人,而且证据确凿,他为什么不去告发?仅仅是为了左薇?程惠良聪明地摇头晃脑,他是想亲手除掉左云飞?完全可以用正当手段处理的事情,他为什么要冒风险?程惠良聪明地摆摆手。十有八九,杜再军就是个卧底调查取证的人,柴义五的内部消息也不见得准确,他的职务不低,智商不高,程惠良根本就没看得起他。想到这里的时候,他头发根发奓,脊背冰凉。如果真的是这样,他和左云飞是王八四十鳖四十,都得完蛋。不能再斗下去,要联手对付杜再军,首先要弄清他的真实身份。怎样才能搞清他的真实身份呢?程惠良的思路进一步清晰,只要和左云飞联手,考验他不成问题。即使不成,也会造成左云飞和杜再军的矛盾。这又是个一石二鸟的奇计良谋,程惠良脸上一派庄肃,心里已经挤眉弄眼地笑了。他叫通彪子的手机:“彪子,你过来一趟!”程惠良现在可以对彪子呼来唤去,比左云飞用得还要得心应手。在左云飞被关进拘留所的那段时间里,程惠良又成全彪子一件天大的好事,他让被彪子搞大了肚子的玲子嫁给彪子,并且暗中为他购买一套六十多平方米的二手楼,让彪子感激涕零,当时就乖得像程惠良养的宠物。原来他是被控制,现在是死心塌地了。彪子说:“我现在正让他们装车,晚一会儿行不?”程惠良说:“不行!”就关机了。

正是夕阳西下,酷热渐消。午餐时间已过,晚餐尚早的时候,彪子找个借口,跨上幸福牌摩托,人屏住呼吸,车喷着黑烟,一路号叫着奔来。他把摩托车停在对面一家超市门口,前后左右环视一番,才晃着膀子走进金梁大酒楼。食客寥寥,服务员们有的在餐厅里嘻嘻哈哈地扯闲篇儿,有的手拄着腮帮子,似睡非睡,彪子见没有毕亮手下的人,放心大胆地走进电梯间。升至17楼,彪子平静了一下怦怦乱跳的心,控制着脚掌着地的力量,像猫接近耗子时的形态,以尽可能轻的脚步走进“总统套房”。在这里他已经没有顾虑,但他有一颗敬畏之心,忐忑在所难免,生怕把寂静得像一座空楼似的楼层惊醒。他轻轻地敲了一下门,程惠良坐在套房的里间,门开着,说:“进来吧!”

“程总,您找我?”彪子遥望着桌后椅前露出的那张白脸说。

“坐吧坐吧!”程惠良平易近人地微笑着,站起来,从套房里间走出,随手关上门,说:“生意还不错?”彪子哪里敢坐,笔挺溜直地站着,说:“程总,你别看收的是破烂,卖的可是好钱,油水大着呢!可惜,我只能挣个提成钱!”程惠良在地上来回走着,问:“玲子生啦?孩子咋样?”彪子说:“哈,小崽子虎头虎脑的,多谢你了,程总!”程惠良笑了,说:“孩子又不是我整出来的,谢我干啥?还他妈你能耐,媳妇娶到家,没一个月就当爹。”彪子知道程惠良找他,这只是个开场白,重要的事肯定在后边,他小心地问:“程总,您找我有事吧!”

程惠良以循循善诱的方式开导彪子:“彪子,你说杜再军已经知道是你打死了他爹,他为什么不告发你呢?”“程总,杜再军真知道了?”

彪子怀疑过,也曾做过远走他乡的准备,但长时间没有动静,他又心存侥幸。现在,他又舍不得媳妇孩子。整天在忧虑、恐惧,企盼神佛保佑,自欺欺人的状态中。他觉得自己像街上被烧烤的羊肉串儿,已经被烤得外焦里嫩,随时都可能做人家的下酒菜。但程惠良又一次提起,还是唤起他的恐惧:“程总,您得想办法,救救我。我媳妇刚生孩子,你又听到啥消息了?”

“屁话,我不想救你,我提这事干啥?”

“程总,我谢谢您,我代表玲子、孩子、我全家谢谢您!我给你跪下了。”

“起来起来,大老爷儿们,砢碜不?”程惠良转过身去,话题也跟着一转,“彪子,你说,杜再军明知道左云飞是幕后指使者,他为什么还跑到他那儿去干呢?”

其实,彪子是个聪明人,只是那一次失手就被缠住,让程惠良拎着尾巴反复摔打,反复摧残,他想了一会儿说:“程总,你是说,他是上面派来暗中搞调查的?要真是这样,咱们不更操蛋了吗?”

“不是咱们,是你们,”说,我怕啥?程惠良先把自己择出来,“问题是我现在还搞不准,万一他不是呢?咱们不是画个鬼脸吓唬自个吗?也有可能他是为了左薇,也可能还有自个的埋汰事,怕一块被牵出来,这可能都有!”程惠良心思缜密,条分缕析,最后做出决定,“所以,然后我才能救你。”

说,咱们必须先搞清他的身份,“怎么搞清呢?”

“咱们和左云飞联手,考验他一次。让左云飞派杜再军带人来,咱们在辽河套里再打他一架,秘密点儿。如果警察出动,那就是杜再军报的信,我安排好人,在警察到来之前咱们全撤;如果警察不出动,就说明杜再军跟他们没有联系,咱们也不打了,以后和平相处,所有的恩仇一笔勾销,你说好不好?”

彪子知道事关重大,他不敢拍马屁,就开始调动自己的想象力,之后,他说:“左云飞能和咱们合伙吗?”

“这件事也关系到他的成败,他能不干?”

“也是。”

“所以,我想让你去,你现在还是他的人,他信任你,好说话,你也能把话说明白。”

“我去?左云飞知道是我说出他是幕后指使者,还不‘蒸发’了我?”

“我保证他不能,因为我和杜再军都掌握他的证据,他灭你的口没用,他不但不能伤害你,还得给你‘封口费’,拿钱堵你的嘴,明白不,这个大便宜就给你了。”

彪子不敢说不去,不能说不去,他说:“程总,我去。”“为了保证你的安全,我让强子和你一块去,但是,你绝对不能让他知道咱们的计划,明白不?”彪子说:“我明白,知道的人也越少越好。”

杜再军知道从金梁大酒楼撤出的那天,是一次不成功的行动。程思伟的“变天账”作用不小,但也引起程惠良的警惕。打黑行动一直拖延也是因为他们藏匿了可能藏匿的罪证。可他没有想到程惠良也会与左云飞勾结。他无法准确判断出他们的阴谋,只能以静制动。早晨,他有意晚起,磨磨蹭蹭地没去左云飞的办公室。这时,左云飞的电话打过来了。

“小杜,怎么没过来!昨天不是说好的吗?”杜再军说:“哎呀,左总,实在对不起,我睡过油子了,我马上就到!”他大步流星地走进左云飞的办公室,主动地在脸上抽了一下,“我******太没出息了,怎么一下子睡到这个时候。”左云飞一向对他宽宏大量,说:“年轻人觉多也是正常。”他在办公室里,手又捏着下巴,用手指在鼻翼旁抓挠着,说:“昨天不是说去膨化公司吗?不去了。”

左云飞眼袋下垂,脸部的肌肉也见松弛,看上去更添几分威严。他走过去,拉开门又关上门,回到他的意大利罗马生产的高靠背红色的真皮靠椅上,说:“程惠良这个小王八犊子,气死我了,这小子,不除了他,我死不瞑目。”杜再军料想程惠良和左云飞的阴谋即将出笼,他认真地说:“左总,这小子心术不正,您是硬碰硬,光明正大,他是奸、嘎、坏,跟他办事您得加十倍的小心!”左云飞说:“他扣留左薇,这个账我还没跟他算,又来跟我整事。我这不,刚挂机,说他爸死是我给逼的,要我把废品收购站那块地给他,那块地皮,用不了一年,地价至少要涨几十倍,我能给他吗?”

“左总,不给他,他能怎的?”杜再军企图诱他说出更多的理由来,哪怕是胡说也都可能成为线索,“那天回来,要不是怕左薇吓着,我踹扁他!他拿这个事来要挟,是无理取闹!”

左云飞且笑且恨,笑里含着冰霜,“问题不是给不给,说:他有这一句话我就不能饶他,让一个小崽子欺负到我头上拉屎?我左云飞走南闯北,还有脸见人吗?”左云飞眯着眼睛,观察杜再军的反应,说:“我想听听你的意见。”杜再军也学着左云飞的动作,捏着下巴,说:“如果不想大动干戈,我再去一趟建阳市,抓他两个人回来!”左云飞说:“抓他的人没用,他连他爹都不在乎,别人,在他眼里还不如一条狗!”杜再军说:“那我就直接奔他去,最起码我带程惠良的两颗牙回来,让他长点记性。”左云飞的目光很亮地闪了一下,随即又灭了,说:“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去冒险,出个一差二错,左薇怎么办?还是这样,你去,让毕亮和建阳的发子出人,再揍他一回,但这次不能和上回一样,我要他的命,让他永远给我闭嘴!”

杜再军心里一惊,他这是真的吗?

左云飞秘密接见彪子之后,也被程惠良的分析吓了一跳。杜再军既然已经知道彪子是打死他父亲的凶手为什么无动于衷?他是幕后指使者,事情还差一层,他毕竟没让他们去打人。但杜再军的真实意图必须查清,在这一点上,他和程惠良的想法高度一致。他当时给彪子扔过一万块钱,说:“你小子结婚也没告诉我,这钱就算我后补。回去告诉小良子,就按他说的办,我跟他爸是铁哥儿们,往后都他妈好好干自个的事,谁也不许再扯犊子。”那时,彪子心里对程惠良佩服得五体投地,左云飞完全按照程惠良路数走了。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左云飞也玩起一箭双雕,他要考验杜再军,再来个顺手牵羊,除掉程惠良。这小子知道他的事太多了,而他知道他的又太少,不除掉他,这辈子就会永远被他拽住尾巴摔打。如果警察出动,他的责任也不会太大,他说:“小杜,不用你亲自动手,我让蔡宝金和罗汉臣干,事后我豁出一千万摆平,你就是带着他们去就行了。”杜再军问:“什么时候动身?”左云飞说:“一两天,你回去准备吧!”

的确是一场考验,真作假难,假作真更不容易。杜再军的思维左冲右突,前思后想,觉得怎么做都有漏洞。如果动用警力,正中鬼子圈套;不动用警力,能控制当时的局面吗?程惠良为顾全他们的大局,是真和,左云飞为清除隐患是真杀,事情复杂成一团乱麻,一时半晌缕不出头绪。由于没有考虑到两个团伙可能的联手,忽略了彪子。那时如果把彪子监控起来,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但这都是马后炮了,杜再军不吃后悔药。他像哄孩子一样安慰着自己的急躁情绪,慢慢地就有了一点眉目,他下楼开出左云飞给他新配备的“奔驰”。

左云飞给他手下的几个核心人物一律配备“奔驰”,如果不看车牌,开出去分不清是谁的车。他说是为了和弟兄们同甘共苦,其实是一种自我保护。他的仇人太多,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遭到袭击,坐同样的车安全系数相对就高一些,开出去也豪华气派。

大街上依然是艳阳高照,拥拥挤挤的人与车像色彩斑斓的河水缓缓流淌。杜再军开车挤进来,顺流而下。在车里,他要通了芦家林的电话……

这就是书中一开始介绍的他们的第二次火拼。

发子因为成了瘸子没来,但他把手下的主力派过来了。

彪子看出杜再军的准备是玩真的,而程惠良的人马根本就没带武器。这是一场什么样的打斗呢?胜负对彪子都无所谓,关键是他觉得自身难保。居然把一个彪形大汉吓得屎尿齐出,弄得车里臭气熏天,被赶下了车。

杜再军带着车队开进树林边缘,说:“你们给我听好了,我再说一遍,见着程惠良给我往死打,不要活口。对他手下的人,吓唬吓唬就行,不能伤得太重,记住没有?”众人都说记住了,杜再军说:“你们把车隐蔽好,我去看看彪子。老大说过,临阵脱逃的人,不能留!”蔡宝金说:“鹰子,我去!”杜再军不知什么时候被人们称为杜鹰子,他也就顺水推舟,愿叫就叫,他说:“不行,这小子不光是临阵脱逃,他还是我的杀父仇人,我要亲手处置他。你们做好准备吧!”

树林距离河堤不远,杜再军一阵奔跑赶到河堤。彪子刚好洗完衣服,穿在身上,整个就是一个落汤鸡,落水狗。站在河堤上,脚窝里是一汪清水。他正在犹疑,杜再军已到近前。彪子再一次魂不附体:“杜,杜哥,你原谅我呀!”杜再军压低声音,说:“你别害怕,照我说的做,我不伤你。”彪子说:“杜哥你说,只要我能做的,绝不含糊。”杜再军说:“我知道你和程惠良不错,你他妈不够意思,你明知道他今天有危险,你为什么不给他打个电话?”彪子如梦方醒:“杜哥,我是害怕,让左总知道,还不宰了我?”杜再军说:“少废话,快打,别说是我说的,让他躲起来,别露面!”

“是,我这就打!”彪子怕把手机弄湿,正在手里攥着,立即要通程惠良的手机:“程总,你快躲起来,左云飞是真打,光手枪就好几把,他要借机杀你!”

“胡说,不是谈好的吗?”

“他那人你还不知道?相信我,躲起来,越快越好。”

“知道了。”

彪子关机,问:“杜哥,行不?你可别告诉左总啊!”

杜再军说:“从现在开始,你安全了。”

不知什么时候,两个钓鱼人已走到近前,一个说:“彪子,跟我们走吧!”另一个人掏出手铐,抓住他的腕子,啪地一磕,就戴上了。

聪明的彪子成为第一个被收审的人。

表面傻气实际聪明的彪子,那时就想到,他和他们不过都是戴着笼头蒙住眼睛的驴子,一旦走上磨道就只能走下去,直到垮掉;他和他们所做的只能延缓这一天的到来,他只不过是先走一步罢了。

杜再军赶回来的时候,程惠良的车队也接近树林,但不肯深入,只在林子外面的小路旁停着。程惠良坐在车里气定神闲,他在等待内部消息。如果警察出动,那就是杜再军通风报信,他随时溜之大吉;如果警察不动,他今天要摆上几桌,与左云飞的弟兄们喝一顿平安酒,从此化干戈为玉帛,永不相犯。他的计划相当周密,即使杜再军事先安排,警察提前赶到,他的人赤手空拳也会安然无恙,吃亏的当然是左云飞。被自信宠坏了的程惠良正在自信,彪子的电话让他吓出一身冷汗。他确实没想到左云飞的这一手,太毒,太狠。如果真打,他必将一败涂地,于是,当即下令,“撤,快撤!”

杜再军看得清楚,程惠良的车已开始启动,他大喊一声:“这小子要跑,弟兄们上啊!”二十多人发一声喊,挥着片刀,端着手枪,追赶过去。果然气势凶猛,跑在最后的面包车被砍出几颗火星,车后喷出几股臭气黑烟,哭号远去。随后是一阵显示威力的枪声,凄厉而又欢快。蛙儿藏进草丛,兔鼠钻进洞穴,老鸹离巢,蛐蛐闭嘴,连天上那枚精瘦的月亮也躲进更厚的一块云层,夜幕像张大网在不经意间已覆盖了整个原野。杜再军说:“撤!”

左云飞在奉华大酒店的办公室里早就接到程惠良的电话:“左云飞,这么多年,我一直都跟你叫叔,从今以后我不叫了,你干的是人事吗?”“怎么了,小子,我怎么听不明白?”“别跟我揣着明白装糊涂,我诚心诚意跟你和好,你居然要杀我,你什么东西!”“小兔崽子,你敢骂我?你说,谁告诉你的!”“我告诉你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彪子告诉我的。不叫他给我通个信儿,我就死在你那伙人的枪下了!”“哈哈,小子,警方出动了吗?”“没有。”“那就好。你******挑拨离间,杜再军就是打死你不应该吗?你给我记住,往后,再敢胡说八道,我让杜再军专门去对付你,我让你死都不知道咋死的,你信不信?”程惠良不知道为什么,他在杜再军面前就是威风不起来,像有一种看不见、摸不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一看见他气焰就矮下三分。他真要想杀他,“花衫队”没人能挡得住,无奈之下,他说:“左叔,我这不是跟你憋气嘛,往后咱们井水不犯河水,谁也别招惹谁,行不行?”

“你这还像句人话,好吧!”

左云飞关上手机,腮帮子像咀嚼口香糖一样鼓动,他的手又开始捏着下巴,手指在鼻翼处抓挠,挠着,又要通了杜再军的电话:“小杜,咋样?”

“左总,不太顺利,让程惠良跑了。”

“你现在到哪儿了?”

“快到建阳了。”

“你先别急着回来,把彪子给我带回来。”

“左总,彪子带不回来了。”

“怎么回事?”

“闭嘴了,具体情况,我回去再说。”

“好!”

现在是左云飞欢欣鼓舞的时候了,他揿了桌上的一个按钮,财务主管银铃般的声音应道:“左总您找我?”

“你过来!”

韩蕊的高跟鞋在走廊里走得轻快,左云飞开门迎候。她刚一走进门里,左云飞迫不及待地关门,抱起她直接进了里间。韩蕊说:“大白天的,你这是怎么了?”左云飞说:“我高兴,高性的性!”

还没怎么样,韩就夸张地叫出声音。使左云飞的兴致受到一点影响,问:“这几个月,情况怎么样?正经事我都没工夫过问了。”韩蕊又像没事一样,说:“你这个家伙真是洪福齐天,同去年同期相比,净利润增加将近一倍,也不知道是财找你还是你招财。”左云飞气喘吁吁,她却说,“你一天光知道忙自己的事,一点都不关心我。”

“还怎么关心?”他嬉笑着说了一句下流话,韩蕊推开他的下巴,说:“真缺德,人家的生日你都忘了,就知道这一个事,这叫关心吗?”左云飞说:“哈,真是,再有两天不就是你的生日吗?好,正好杜再军他们也该回来了,老子给你过一个像模像样的生日!”左云飞觉得她现在才被真正发动起来。

杜再军和蔡宝金、罗汉臣上到11楼,左云飞站在电梯外面迎接,这算是最高礼遇。蔡宝金和罗汉臣呆板得如橡皮泥捏就的脸上有一点惊惶,手足有一点失措,说:“大哥,你这是,我们没干太利索……”左云飞双手在两个人肩膀上分别拍了一掌,笑道:“说啥呢?你们把程惠良打跑,又安全回来,这就是成功!”他走在前面,三个人跟在后面,回到办公室。左云飞坐进他的靠背椅,伸手示意:“坐,你们都坐。”蔡宝金和罗汉臣回头回脑,见杜再军坐下,也鼓足勇气坐下了。左云飞说:“说说情况,电话里我也不好多问,程惠良连车都没下?”蔡宝金说:“我怀疑有人给他通风报信,就是彪子。这小子吓得连拉带尿,差点把人熏死,让小杜把他处置了。”左云飞用眼睛问杜再军,杜再军点点头。左云飞拉开抽屉,拿出两捆钱来,说:“你们哥儿俩有日子没见荤腥了吧?去吧,乐和乐和!”蔡宝金和罗汉臣会意地一笑,双双站起:“谢大哥!”分别把钱装进衣兜,说,“我们走了,大哥。”左云飞仰靠在椅上,是个半卧位的姿势,扭着头说:“悠着点啊!”就用目光把二人送出去了。“小杜,彪子闭嘴了?”左云飞坐直了,问。“这小子早就和程惠良勾搭上了,我干掉他不光是公报私仇。”“我问你不是这意思,我知道你跟他有仇,我是说安全不安全,别让人家顺藤摸瓜呀!”“他已经在两米深的水底下,我估计,鱼虾不吃他,流沙也能把他埋起来。”“好,这就好。”左云飞略一停顿,突然冒出一句,“小杜,我也是你的仇人,你知不知道?”杜再军心往下沉了几下,尽量把目光收拾得磊落一些,说:“我早就知道,但你和他不一样,你不是有意的,这种事说仇也是仇,说不是仇就不是仇,左总,我这个人还能分清大小,分清是非。”“嗨,毕竟和我有关哪!”左云飞很愧疚的样子,说,“小杜,算我欠你的,你说吧,你要什么条件?”

“左总,你这么说不是说远了吗?你不放心,我现在就走!”杜再军说着站起来,要走,左云飞说:“你坐下,我说的是真心话,我能舍得你走吗?这也是咱们的缘分,你放心干,我亏待不了你。和左薇,咋样?有联系了吗?”

“她一看见是我的手机号就关机,联系不上。”杜再军的神情有一点变化,说,“我细想过,她是对的,嫁给我,算什么?一旦出事,世上又多了一个寡妇,我不忍心再找她……”

“这叫什么话?”左云飞真诚地说,“你放心,以后我不会再让你去冒险。左薇这孩子也是让我惯坏了,从小到大,就我这个脾气,没跟她急过,连大声说话的时候都没有。你等着,我给她打电话。”

手机在左云飞手里像个玩具,他的大拇指飞快地点击,很快通了:“左薇,在哪儿呢?”

“爸,有事啊?”

“别老在家闷着,上街走走。”

“没有,我在街上。”

左云飞把手机递给杜再军:“你跟她说。”“左薇,是我,杜再军。”“你行啊,杜再军,和我爸团结一致啦都,我也正想给你打电话,无论如何我们互相也得有个交代是不是,你来吧,我和夏雨田在一起,在红豆咖啡厅!”

“什么?”杜再军变貌变色,口气却保持着温和,“在哪儿?”

“红豆咖啡厅。”

杜再军关上手机,呆成一段木桩,他觉得整个楼都在陷落。“小杜,她和谁在一起?”左云飞也听到了,脸色变得很不好看,他接过手机,骂道,“什么他妈夏雨田?混账!”

左云飞说什么杜再军根本没有听到,脑子里全是这个夏雨田。他不就是在左薇家遇到过的那个人吗?左薇真的和他在一起?杜再军不敢想下去,说不清是愤怒,说不清是失望,又觉得是自己愧对左薇,七上八下,乱成一锅粥,但他还是不相信左薇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移情别恋,说:“我去。”

“小杜,左薇不是随便改变主意的人,你好好说。”左云飞跟在后面叮咛。“左总,我知道。”左云飞一直看他走进电梯才回过身来,摇头又点头,嘟嘟囔囔,自言自语:“真他妈邪门了!”他的意思是,他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一个手下婆婆妈妈,低三下四,他的心从来没有这么柔软……

杜再军根本不知道哪里是红豆咖啡厅,他开车出来就打开卫星导航仪,前走多少米,左转右转多少米地在市区转悠起来。结果,红豆咖啡厅在一个很僻静的地方,门面也不大,门口一棵大树,枝繁叶茂,结出一树蝉鸣。吱吱哇哇,火暴得刺耳惊心。没有停车的地方,杜再军又把车开出很远,把车停好后,又一步步走回来。他心里犹豫,脚步迟疑,无法想象这是一次怎样的会面,聚散八年就这样分手了吗?

厅里其实很静,蝉鸣似乎淹没了街市的喧嚣。杜再军拖着长长的影子走来时,身穿白衣白裙的程桥明眸皓齿,正站在门口等他。杜再军愣住了:“程桥,你怎么在这儿?”程桥“咯儿咯儿”笑着说:“杜哥,你把我忘了吧?你猜!”杜再军努力地笑了一下,说:“程桥,我都水深火热了,别让我猜,快告诉我,是上大学了吧?”程桥说:“大脑还很正常,怎么就水深火热了?我上学,我妈陪读,都来了,以后,你要想着,去我家串门儿!”杜再军说:“太好了,祝贺你程桥,以后我一定去!左薇在哪儿?”程桥嘟着饱满结实的嘴唇,说:“你看你,我就是想在门口和你说几句话,一会儿就没我的发言权了,走吧,心不在我这儿,说也没有意思,左薇姐在里面。”她挨着杜再军的肩膀走,像要比个头儿,她跷着脚只够到他的肩膀,比着,她笑了。

左薇和夏雨田坐在屋角的一架像真的却是假的葡萄树下。他们看着程桥和杜再军走来,都没动,都有些不自然。左薇用那柄小银匙缓慢地有条不紊地搅动杯中的雀巢咖啡,夏雨田和她做着相同的动作,节奏和频率都一般无二。杜再军企图表现得潇洒一点,但做不到。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听见自己的呼吸。他想了很多话,包括那些比较肉麻的亲切的话语,这时都不翼而飞。进门之前还在波涛汹涌的情绪这时突然风平浪静,他无话可说,既然你左薇做出了选择,他还说什么呢?有的只是痛苦,只能深藏心底的痛苦。左薇说:你坐下,“杜再军,我们可以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对不起左薇,我杜再军说:当你身边坐着另外一个男人的时候,左薇涨红了脸,“杜再军,坐下合适吗?”说:你再说一遍,你绅士一点好不好?”

“我说错了吗?左薇,我只想说,对不起,如果真有来生,我会报答你的,再见!”杜再军说完转身就走,程桥抓住他的胳膊喊:“杜哥,你不能走!”左薇喊道:“桥桥,放他走,让他远远地走!我不想再看见他……”

杜再军走了,程桥追到门口,又被左薇拽回来,说:“桥桥,如果真有来生,和阎王爷打八架也别托生女人,他气死我了!”夏雨田走到身后,说:“左薇,这就是你朝思暮想的白马王子?这就是你梦寐以求的伟丈夫?为他,值得吗?”左薇怒目而视,说:“为你,我值得吗?”夏雨田心平气和,有节制地笑着,说:“你刚才还说人家气死你了,你不是也气死我了吗?我受你的气还少?天道不公,人心不平啊!”他拉住左薇的手,说,“回来吧回来吧,我还有重要的事情告诉你。”左薇挣脱他的手说:“别碰我!”

程桥见状,说:“薇姐,我也该回去了,改日再见?”

左薇含着眼泪点了点头。

左云飞高薪聘请的那些高管在高薪的鼓舞下,几乎用不着左云飞过多地操心,就把公司调理得飞速运转,不断扩张。韩蕊生日那天,杜再军代表左云飞去吉隆镇参加一个分公司的挂牌庆典,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这几天他用自己教育自己,自己说服自己,自己安慰自己的诸多方式,来修理自己坏得拎不起个来的情绪。事实上,那天的态度也是一时的冲动,过后痛心疾首。无论如何,他不能放弃左薇。他相信,当左薇知道事情的真相之后,一定会像孩子一样向他扑来,那时,他和她一起哭,来个一哭方休。韩蕊的生日不是一般人的生日,得罪她比得罪左云飞本人要糟糕十倍,他必须取得她的欢心。为此,他特意跑了一趟工艺品商场,为韩蕊买了一只乖巧的玉石猫。晚一点也得去。现在去比全程参与更好,既避免了那些让人恶心的场面,又能让左云飞感受到他的真诚。

路灯已经接替太阳把街道照亮。他站在镜前做最后的出场准备,白短袖衫,配一条红领带,够亮了,黑裤、白皮鞋,西服就不要穿了,那是左薇买的,就留作纪念吧!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他觉得还是够帅的,只是刚来的时候,嘴巴子上满是又黑又硬的胡子楂,衣服也很不讲究,是自个把自个糟蹋得不像样子。现在,他应该恢复本来的形象了。

奉华大酒店最大的一个包房里,韩蕊生日的庆祝活动已经进入下半场。大部分人都走了,包括公司的一些文职人员,祝贺之后各自散去,留下的都是最义气的哥儿们。在走廊里杜再军就听见一阵阵掺杂着狂呼乱喊的笑声,细听,他们是进入了出“荤段子”阶段,这些人常把听到的、在手机短信里看到的荤段子,搬到酒桌上来助兴。习以为常的事情,他也忍不住笑起来,笑着,就走进了包房。

包房里一共是两桌,左云飞和韩蕊主持一桌,肖大兵带领左云飞手下的干将是一桌。他们更火暴,一个人搂着一个********,兴和性相互促进,喝得山呼海啸。

“小杜,你也赶回来啦!”韩蕊眼尖,第一个看见他,欢欣鼓舞地大喊,“杜再军来啦!”早已喝得晕头转向的人们噼里啪啦地鼓掌,包括********,都像跑热了蹄子的马,她们拍惯了巴掌。杜再军把手里的生日礼物,郑重其事地捧给打扮得比明星还要明星的韩蕊,说:“韩姐,祝你生日快乐!”韩蕊夸张地嚷道:“你能赶回来我都高兴死了,还用这些俗套子啊!”杜再军说:“一点心意嘛!”韩蕊迫不及待,当众打开那个包装精美的小盒子,眼睛有一点发直:“天哪,我可是属虎的,你咋弄个猫来?”杜再军笑着,说:“虎,怎么说,不是都叫老虎吗?老虎老虎,把人都叫老了,猫是小虎,不管多大的猫,都是小虎,我愿小虎伴韩姐永远年轻!”有人大叫:“好!”韩蕊眼睛里放出两道热力十足的光来,做天真少女状,把猫脸贴在人脸上,叫道:“太好了小杜,可它怎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哪!”杜再军笑说:“韩姐,两只眼睛都睁着不累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意思,就是让你放松,悠然自得,轻松愉快,青春不老!”左云飞大笑:“小杜,说得好,过来过来,喝酒!”包房里再一次地噼里啪啦。杜再军答应一声,走过去,韩蕊说:“我先给你介绍一下我的朋友。”桌前围坐的人里站起一男一女,韩蕊指着女的介绍说,“她叫杜丽丽,和你一个姓,我的朋友。”杜丽丽伸出白藕似的手臂,与杜再军握了下手,说:“幸会!”杜再军也就跟她“幸会”了一下,他发现她是一个很清秀端庄的女人,韩蕊又指着男的说:“他叫翟清,我朋友的朋友,就是说,他们是一家的!”杜再军和他握了下手,说:“翟兄仪表堂堂,与嫂夫人真是天生的一对!”韩蕊的脚不轻不重地暗中踢他一下,杜再军就明白了,她一定是想到与左云飞的“老夫少妻”有一点敏感,心里就有些后悔,说,“请坐!”都坐下了。

杜再军坐在赵志刚的下首,与翟清相邻,与韩蕊对面,他发现她的那双眼睛顾盼神飞,就有意避开。左云飞说:“仪式搞得咋样,还行吧?”杜再军说:“您今天应该去,人家镇长都参加了,把我弄得诚惶诚恐。”左云飞说:“我去不是把韩蕊给撂这儿了嘛,哪天再请他一回!他说完,说,看样”端起酒杯,“再军刚回来,子,也没少喝,为韩蕊,也为咱们又成立一个新公司,干掉这杯,然后志刚继续!”杜再军把酒干了,不知道赵志刚要继续什么,就等着他继续。赵志刚打了个嗓,像马的喷鼻儿,他说:“我讲到哪疙瘩了?对,那个小子都他妈傻透腔了。媳妇往他被窝钻他还不让,‘热的乎的,上我这儿干啥呀?’他媳妇也没招了,去找她婆婆,说:‘妈呀,你说可咋整,结婚都一个多月了,傻子一回也没有。’老公公在一边听见了,说:‘你去吧,把傻子喊来!’儿媳妇就把傻子喊来了。他爹把门关好,让老伴脱衣裳,他老伴说:‘大白天,你想干啥呀?’傻子他爹说:‘磨叽啥,快脱!’他老伴也没招儿,就脱。老两口子按照程序,当着儿子的面,就把事情办完了。傻子他爹说:‘傻子,看会没有?’傻子说:‘会了!’‘会了好,’让她脱衣裳,他爹说:找你媳妇去吧。傻子找到他媳妇,他媳妇还挺高兴,心说,还是老公公厉害,教会了,就脱光了衣裳,等他。傻子见她脱完了,就说:我找我爹去!讲完了,”‘你等着啊,’你们喝酒吧!众人都笑岔了气。赵志刚绷着脸,端着酒杯,喊道:“笑没,笑了都得喝,谁不喝也不行!”众人都喝了,左云飞说:“志刚,我有点喝高了,就免了吧!”赵志刚说:“大哥,你得起带头作用,不喝也行,你得给讲一个!”左云飞说:“我这人重视实践,不像你们爱玩嘴皮子,那手机短信啥的,我也不看哪!这么着吧,我给你们讲个真事儿。”他两手在脸上搓了两把,酝酿一下情绪,开始讲述:“我当知青那年,那个队长柳三叔对我是特好。他看我下地干活,太吃劲了,那天就给我找个俏活,说:‘左云飞呀,你去上八里铺,磨点白面去!’那时候这个生产队没有磨面的机器,想磨面得跑出二十里地去。我知道这是三叔照顾我,挺高兴,就从牲口棚子里牵出一头小毛驴。把一百多斤的麦子口袋抱到驴背上,让它驮着,我就牵着驴,慢慢地走。这也比在地里干活强啊!到八里铺,我把面磨完了,又装进口袋,让驴驮着。我牵着它,心里就寻思,我空手走这二十多里地都累得腰疼腿酸,这么个小毛驴子,驮着一百多斤,它不比我累吗?我就把缰绳松开了,让它慢慢走吧!我刚松开它,这东西抻着脖子,先来几声驴叫,那家伙,嗓门大,比男高音亮,叫着,放出几个驴屁,撒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尥蹶子,那一百多斤重的面口袋也掉下来了。我就开撵,刚要撵上,它又跑,我能跑过驴吗?这下子我傻眼了,这一百多斤面粉咋整?我又回来找面口袋,扛起面口袋,撵驴。等我把面口袋扛到生产队,人家驴在棚子里吃草呢。柳三叔指着我鼻梁子骂,‘你他妈傻呀,有驴不用,把自个当驴使唤!’我累得都要休克了,我说三叔哎,你还不如让我铲地去了!”众人都笑,左云飞却没笑,叹了一口气说,“这******……”谁也不知道他骂声“******”是什么意思。

左云飞的知青故事永远也讲不完。

韩蕊说:“我看酒差不多了,咱们跳舞吧!”肖大兵那一桌人,听说跳舞,顿时欢呼起来,有人坐在桌前就唱上了:“亲爱的,你慢慢飞,小心前面带刺的玫瑰……亲爱的,来跳个舞……”左云飞说:“好,好,跳舞!”说声跳舞,顶棚上那些明亮灯光都灭了,只剩下壁灯无精打采地看着这些东倒西歪的人们。吊在头顶上的那个满身窟窿眼子的大球子,每个窟窿眼里都射出一道带彩的亮光,球转,光转,人转,天旋地转。朦胧中,左云飞搂着韩蕊跳完了一首舞曲,说:“喝高了,我得歇一会儿。”韩蕊扶着他,坐在一旁的沙发上,吩咐小姐上茶,左云飞说:“去去,我不用你扶,你玩你的!”左云飞怕人说老,怕被人搀扶,尤其在年轻女人面前,他要比年轻人更充满活力。

又一首舞曲响起的时候,杜再军准备悄悄地溜走。他装成醉酒的样子,摇摇晃晃地走到门口,韩蕊从身后抱住他,说:“好啊,你想逃走,给我回来!”杜再军吓了一跳,分开她的手说:“韩姐,我不行,喝多了……”韩蕊嚷道:“不行,今天谁都不许提前退场!”她拉着杜再军像风车一样转着,转到舞池的中间去了。杜再军不得不用他的大手揽着她的腰际。他是很轻地揽着她,她的腰特细,似乎稍一用力就会折断。韩蕊的手一只在他的掌心里,一只却不肯安分,一会儿掐,一会儿拧,杜再军只好坚持。灯光突然全黑,一直都做着小动作的韩蕊更加大胆,****在杜再军的身上有意无意地碰来碰去,整个身体也越贴越紧,杜再军吓得毛骨悚然。他觉得自己分明是被盘丝洞的女妖精绑架,猪八戒还能喊一声猴哥,他怎么喊?他说:“韩姐,让我唱一首歌,我喝多了,再跳,我就休克了!”韩蕊贴近他的耳根说:“少跟我耍心眼儿,我才比你大一岁,你吃亏吗?”他只好直起腰来,韩蕊再想贴近他的脸,她够不着了。

左云飞喝一杯茶水,精神多了。他看见坐在另一张沙发上的杜丽丽,以为是找来的********,便一步三摇地走过去,很有风度地说:“小姐,能陪我跳个舞吗?”杜丽丽本来是不喜欢交际不喜欢热闹的人,跳舞的水平有限,就淑女般地笑笑说:“对不起左总,我不会跳舞。”左云飞身体里的酒精含量已经相当高,像个酒精棉球碰着明火,立即燃烧,他厉声吼道:“你他妈不会跳舞干啥来啦?”他抓起杜丽丽身边的酒杯,向杜丽丽的头上砸去。杜丽丽头一偏,酒杯打在肩膀上,杯中啤酒飞溅淋漓,酒杯在完成打击任务后,一个跟头跌落地上,啪的一声响亮,碎成一块块晶莹剔透的玻璃。杜丽丽一手捂着被砸痛的肩膀,一手指着左云飞说:“左总,你太过分了!”左云飞越发震怒,骂道:“我他妈就过一个分让你知道知道!”他正想再一次过分,舞曲戛然而止,灯光倏然明亮。杜丽丽泪流满面,韩蕊放弃纠缠,肖大兵等人不情愿地把手从********的乳罩里抽出。杜丽丽的丈夫跑过来,见自己的妻子受辱,火冒三丈,气得嘴斜眼歪:“左云飞,她是我的老婆,你居然,你居然!”左云飞恍若梦中醒来,双手一抱拳,说:“对不起,对不起,是我认错人了!”

左云飞很少对女人发火,俯首甘为女子牛,特别是对漂亮的女人。但这一次,杜丽丽碰到了他心里的高压线,他的自尊是不容伤害的。说声对不起已经是很大的面子,左云飞跟谁认过错?翟青却怒火难消,“你必须向她道歉!

指着左云飞说:”“小子,你知道你是在和谁说话吗?”左云飞说话时轻描淡写,打过来的拳头却是力道凶猛,不用说让他道歉,仅仅是翟青的口气已让他无法容忍。但他这一拳却打空了,过量的酒已使他立脚不稳,一拳打空,整个人也跟着扑空,把个气宇轩昂颐指气使威风凛凛的左总经理摔得狼狈不堪。他的整个前身与坚硬光滑的地面做了一次猛烈的接触,并向前滑行,他像做完俯卧撑那样爬起来。这一摔,把他的风度摔得一干二净。风度变成疯狂,再一次扑向翟青。众人在片刻的惊愕之后,一起上前劝解,两个人却已打得难解难分。

两个男人的面子万分宝贵,左云飞在他的情人和众多下属面前岂能狼狈收场?翟青膀大腰圆,年轻气盛,怎忍妻子当众受辱?分明是两只虎的厮打,两头牛的较量。杜再军一手抓住翟青的手腕,一手抓住左云飞的手腕,“翟兄,说:左总既已道歉,面子给得不小,算了算了,都是朋友,这又何必呢?”韩蕊从身后抱住左云飞,叫道:他们是我的朋友,”“左总,这一点面子你还不肯给吗?两个人这才住手。很短的一点喘息时间,韩蕊发现杜再军腮上明显地印着她的口红,她用会说话的眼睛告诉杜再军,快去卫生间,擦掉!杜再军又吃了一惊,逃一般蹿进卫生间。

左云飞坐在沙发上,手又捏着嘴巴,越想越觉得自己的面子跌得太惨,惨得拿不起个儿了。他的眼神一动不动地盯住翟青,间或一轮。愤怒重新集结,像吹气球,每一次呼吸,气球就膨胀一点,现在已经接近爆炸的临界点。翟青在厮打时,手机曾掉在地上,他担心已经摔坏,掏出来,试探着按了几下。左云飞根据自己的经验判断,这是叫人来打架的预备动作,他的愤怒的气球轰然炸裂,抄起茶几上的啤酒瓶,向翟青的头顶砸去。这一次准确无误,翟青摇晃了一下,但立即清醒,奋起反击。刚从********的温柔乡中回味过来的肖大兵见左云飞这次是真的动怒,抓起啤酒瓶,猛击翟青头顶。左云飞的弟兄们原来以为老大和翟青不过是朋友之间的一点小误会,没敢参战,这时见肖大兵动手,也一拥上前,拳打脚踢,折叠刀再一次派上了用场。混乱中,翟青感到一个凉飕飕的尖利的东西深入到腹部,他知道坏了,撒开揪住左云飞的手,捂住腹部,滚烫的血带着气泡从他的指缝间咕嘟咕嘟地涌流,脊背上、肩膀上又被刺中多少刀,他已经没有感觉,妻子的呼喊,韩蕊的尖叫,离他越来越远,左云飞和他弟兄们的惨白的狰狞的面孔却越来越近,直至遮蔽了他整个视线,他拼尽全身力气也只喊出一声“啊”,随即瘫倒在掺杂着啤酒香味的血泊中。

这个过程的时间很短,杜再军擦掉脸上血一般的口红,翟青倒在口红一般鲜红的血里,只是一瞬间的事情,杜再军跑过来时,杜丽丽抱着翟青哭喊,肖大兵手中的那把尖刀还滚动闪着亮光的血珠儿,血在雪亮的刀锋上凝结,他若无其事,弯起一条腿,刀在鞋底上反复擦拭。杜再军蹲下身查看伤口,喊道:“叫救护车!快点儿!”

赵志刚把左云飞拽到一旁,说:“你带大兵快走,远点走,这里的事情交给我!”左云飞也觉得事情有些不妙,拽过肖大兵说:“走!”

翟青在和死神搏斗几天之后醒来,他身中九刀,腹部、肝、胃被刺穿,伤情鉴定结论为重伤。赵志刚平事善后的本领再一次发挥得淋漓尽致。他在医院附近的宾馆包租了一间套房,像****办领导那样,以极大的耐心和聪明才智,分期分批请来杜丽丽的父母和亲属,翟青的父母和亲属,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他说:“左总这个人特义气,他请翟青和丽丽喝酒,就是想交他们这个朋友,出这事完全是个误会。你们说,把左总抓起来又能怎么样?你们钱得不到这么多,还把左总得罪了。左总的朋友能都抓起来吗?有一个没抓起来,他也得替左总报仇,你们出行,居家,再出比这更严重的事情,后悔就晚了。”他这些话连杜再军听着都觉得在理,如果真把左云飞得罪,这两家人说不定会出什么事情,不把这个团伙一网打尽,不知还得有多少人受到伤害,他也跟着劝。心里想的是一样,嘴上说的是另一样,他要时刻提醒自己,才能保证心口不一,这是最折磨人的。几天下来,杜再军觉得自己像上了一堂特训课,眼窝有点眍。

终于摆平,翟青和杜丽丽答应不再追究此事,“这就算不错了。

双方家属也都说:”手机响了,想不起是谁的号码,接听时,却是程桥的声音:“杜哥,我是程桥,你在哪儿?”

“我在公司,你在学校吗?”

“我在市医院。你能不能来一下?”

“你怎么了程桥?”

“我没怎么,是左薇姐,受了一点伤,你过来一下,好吗?”

“门诊还是病房?”

“外科病房,8028!”

杜再军被埋在心底的那块伤痛又被碰疼。他劝解自己,谴责自己,事实上都是自己欺骗自己,那种“才下眉头又上心头”的滋味搁谁身上都不好受,积攒在心里的话像一杯烈酒,烧得心醉,堵得心慌;像一条红绸,在他的心头系上了一个千千结,心中的遗憾和失落无论如何也无法抹去。他来不及细想,左云飞仇人太多,左薇受到伤害并不让他太感意外。他从办公室出来,飞奔下楼,韩蕊看见他喊:“小杜,你干啥去?”杜再军头也不回:“医院!”

左薇住院已经两天,头上缠着绷带,胳膊被一条白巾吊在胸前,看样子伤得不重。夏雨田和她同住在一个病室,像国宝熊猫黑着两个眼窝,嘴角上凸起一个鸡蛋大的青包,他的腿可能伤得厉害,下床时,需要一支单拐。

杜再军站在门口,门没关,但他还是敲了敲门,左薇看见他,扭过头去,夏雨田单拐一点,屁股一扭,坐到床上,看着他冷笑,左薇的母亲手里正拿着一条湿毛巾,使劲把毛巾一抖,说:“你干啥,小杜,还撵到医院来啦?”杜再军莫名其妙,说:“王姨,程桥说,左薇住院,我来看看。”

左薇母亲的目光像两把刀子,上下翻飞,看得杜再军心里冰凉,眼睛冒火,说:“王姨,您不会把我当成仇人吧!”左薇母亲不断地抖落毛巾,像要抖落愤怒,抖落纠缠,“小杜,是你把我们当成了仇开诚布公地说:不是我们把你当成仇人,人!左薇苦等你八年,一个女孩子,一生中最好的时光,白白地为你糟蹋了,你怎么还忍心去伤害她?她现在的选择,是我的主意,你有本事冲老娘来……”

“妈,你在说什么?”左薇挣扎着要下床,被她母亲扶住,左薇说,“杜再军,你走吧!”杜再军似乎可以想见到发生过什么,但他还是忍不住要问:“左薇,到底是怎么回事?”夏雨田把手中的拐像佘太君的龙头拐那样,在地上蹾了几蹾,说:“杜再军,请你出去,左薇不想再看见你,我也不想再看见你!”杜再军走到他跟前,弯下腰,仔细地观察一下他的伤处,冷笑说:“夏雨田,你可能还不知道,我当过警察,破这类小案子很容易?”夏雨田大喊:“你出去,杜再军,你还想让我去喊保安吗?”杜再军盯住他的眼睛,直到夏雨田目光散乱,扭过头去。杜再军说:“左薇,你有选择爱的权利和自由,尽管我们曾经的友谊已被别人取代,但起码我还是你的同学,我希望你慎重!”左薇背过脸去,说:“杜再军,你走吧!以后请你不要再为我费心!”左薇的母亲说:“小杜啊,我们母女也很不容易,你就别逼她了,算我求你了,行不行?”她说话的时候,用手里的毛巾擦着眼睛,杜再军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软得像一支融化的雪糕,像一个被风吹掉在地上又被踩碎的西红柿,有一股酸涩的怪味儿。

杜再军走出病室,给程桥打电话:“程桥,我到医院了,你怎么走了呢?”程桥回答说:“杜哥,我下午有课,现在马上就到学校了。你看见左薇姐了吗?”杜再军说:“她不肯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程桥说:“大概是这样的……”

原来,夏雨田在这段时间里,几乎每天下班都去左薇家。但一向性格温和的左薇情绪变得非常烦躁,她撵他,有时用很尖刻的话赶他走。夏雨田不急不恼,热情得能让人昏过去。左薇有时一天不吃不喝,像傻了一样。去青云山药厂求职的计划也自动取消。左薇的母亲担心左薇患了忧郁症,就说:“薇呀,你到底是咋啦?照这么下去不是把自己害了吗?左薇说:“我没怎么,就是觉得心里堵得慌。”她母亲说:“你要是觉得窝囊就哭,哭出来,就痛快了。”左薇说:“我哭不出来,我为什么哭啊?为谁哭啊?脚上泡都是自己走的,是我自己没有眼光,怪不得别人,时间长了,我自己会调节过来的……”

左薇的母亲以前每天都去公园做健身操。有了那把剑以后,她拿到公园让一个练剑的老头儿看,老头儿说:“你这可是一把好剑,你练练剑,比做操有意思。”从那以后就每天都去练剑。练得不怎么样,但性格变得开朗起来。这天她就劝左薇跟她去公园走走,说身体一好,精神就会变得乐观向上,想什么问题都会从积极的方面去想。左薇被劝得没有办法,就跟她的母亲去了。刚到公园,夏雨田也到了,他和左薇一起看她母亲和老头儿练剑。灯光亮起来的时候,他们一起往回走。路过一条胡同,突然蹿出两个小伙子,抡着棒子直奔左薇。左薇用双手护住头部,结果胳膊挨了一棒子,头上也被打了一棒子;夏雨田冲上去和两个人对打,结果不堪一击,让人家打倒在地,拳打脚踢。左薇的母亲急了,像日本浪人抡着倭刀,居然把一个人的肚皮划破一条大口子,另一个人说:一个人还想打,“不行,我出血了,杜哥说,不能打得太重,教育一下就行,快走!”这两个人说完就跑了。“他们没有报案吗?”杜再军问。“没有,夏雨田说报案可能会遭到更凶狠的报复,左薇姐也不想报案。”程桥说,“但是,我不相信杜哥你会伤害左薇姐,所以,我告诉你,让你去看看她,解释清楚。”“左薇她怎么说?”“薇姐也不相信你会指使人伤害她,但她好像非常恨你,这是为什么?”“程桥,那天在咖啡馆是怎么回事?”“那天哪,我和左薇姐上街,夏雨田随后就来了。说要请我们喝咖啡,我们就去了,刚进咖啡馆,你就来电话,谁想到你一进来就发脾气,左薇姐都被你气哭了。”“我知道了桥桥!”“你知道什么呀?”程桥说,“左薇姐等你这么多年,心里都装不下别的男人,她会在这么几天就变心吗?”“嗨!”杜再军关机后,自己骂自己:“杜再军,你是个浑蛋!”他照自己的脑袋狠狠地擂了一拳。

派出所的杨所长是赵志刚的老朋友,杜再军也和他混得响熟。他一手扶着方向盘,趁着等红灯的时间就要通了杨所长的手机:“杨所长,我是杜再军!”杨所长的声音似乎有一点惊喜,因惊喜而显得亲切:“杜哥,好久不见啦!”杜再军说:“你在哪儿?”杨所长说:“我在所里,有事吗杜哥?”

“我马上就到,等我!”

夏雨田的属于小儿科的把戏杜再军一眼就看穿了,他开始痛恨自己也为左薇感到难过。在这一刻,他觉得他真正地理解了左薇,她的心还是他的。一错不能再错,绝不能让左薇稀里糊涂地爱上这么一个看上去眉清目秀,实际上龌龊卑鄙的家伙。

精明强干的杨所长从玻璃窗里看见杜再军的“奔驰”疯疯癫癫地闯进院里,以为事情重大,起身相迎,问:“杜哥,什么事这么急?”杜再军笑说:“我急了吗?”杨所长说:“车就是人的表情,还说不急?”杜再军说:“事不大,是我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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