茹儿说:我想进去和大姨太太说些好话,让她别轻视我的孩子,你给我开门吧。
守夜的老妈子说;太夜深了,明天说也是一样的,奶奶明天过来罢。
茹儿噗嗵一声给守夜的老妈子跪下说:我知道我现在不得势,你就帮助我一回吧,白天有蕊儿和歆儿看着,我一时也出不来,我进去就说两句话就出来了,相信我吧。
守夜的老妈子本来就是干粗活的,哪里受得了主子这样的宠幸,她激动得边哭边把茹儿扶了起来,对茹儿说:奶奶,你只进去一小会子就出来吧。
茹儿进了正屋,穿过厅堂,推开大姨太太卧房的门,只见外面床榻上睡着几个丫头,她迅速掀起帘子进去,扑到帐子前慢慢掀开帐子,手持见到,凶狠地盯着大姨太太。大姨太太朦胧中感到帐子明晃晃地被人掀开,以为是丫头们送夜茶来了,刚要说话,猛地被茹儿用被子捂住了她的嘴,茹儿说了一句:早知道会有今日,我不如在巫相岗就杀了你,你我的所有恩怨今日全了结了。说完噗嗤一声把剪刀捅进大姨太太的肚子中。
大姨太太想要挣扎,茹儿拔出见到在她的咽喉部位乱刺几下,大姨太太不动了,茹儿在她的两只眼睛上捅了两个黑窟窿。然后扔下剪刀离去了,她出了正屋的门,守夜的老妈子问:奶奶,您们说完话了?
茹儿坦然地笑着回答:说完了,你来我屋里,我有好些破簪烂环的,今后我也不用了,你拿着换些银子生活去吧。
守夜的老婆子跟了茹儿来到西厢房,收拾了一大包簪环衣裳,然后出来。茹儿拖着虚弱的身子一步一步走出半野堂,走下虞山。
清晨,红豆山庄的人睡意正浓的时候,有人咚咚地敲击着厚重的门板。钱升打着哈欠眼屎不拉地出来看了门,他看到有两个衙役站在门外。钱升问;是你二人打们呢?
一个衙役说:我们佐大人请你们柳夫人过去一趟。
钱升说:什么意思?是我们夫人犯罪了,还是你家大人想见见我们夫人?如果我们夫人有罪,你们搞定证据以后直接来拿人,如果你们大人想见我们夫人,让他亲自过来,我们夫人有病在身。
衙役们还想说一些话,钱升咔嚓一声把门关上,接着睡觉去了。大概在太阳露头的时候,佐大人果然坐了轿子来了。如是和钱谦益刚刚起来,到厅堂喝早茶,就听婆子来报说:佐大人到了。如是和钱谦益亲自出来迎接,佐大人说:我这次有事专求柳夫人的。
钱谦益说:客气了,有什么事派人过来就是了,干吗亲自过来,我们吓了一跳,以为又触犯了大清的王法了。
佐大人说:钱兄,不要耻笑小弟了,小弟虽然做了个穷官,但也是迫不得已的,比起八旗子弟来相差甚远。
钱谦益说:我和老弟开个玩笑,老弟对我钱家的恩典,老夫我永生难忘。
佐大人说:我想请柳夫人到衙门一趟,不知道钱兄能否答应?
如是说:老爷,佐大人说话吞吞吐吐,必定有大事,你在家中等我,我去去就来。
柳如是刚要随佐大人到衙门,只见钱家的一个小子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匍匐到柳如是的脚下失声痛哭着说:大奶奶把大姨太太用剪刀捅死了。
如是正好连日身子不好,如今又被过度惊吓,连着吐了几口鲜血。丫头们赶紧扶着她坐下。钱谦益愤然说:我就知道茹儿这个小泼妇要生是非,现在果然应验了,守夜的人是干什么的,这让我和孙家怎么交代。
如是缓了一口气对佐大人说:佐大人,您看我们家里的这个情形,我是不能随您到衙门了。
佐大人说:柳夫人,我正是为了这事而来的,今天早上茹儿到了衙门说自己亲手杀了大姨太太,我让衙役们去验证以后,为茹儿签字画押,判了死刑,到荆州衙门审讯问斩,我问茹儿有什么话要说,她说只想见柳夫人一面。
柳如是听罢,强打精神起来说:佐大人原来是为此事而来的,我愿意去,尽管她曾经要将我天诛地灭,但是这是她今生最后的一个愿望了。
如是坐了轿子,来到常熟城的衙门。如是被几个丫头搀扶着走进地牢,见到了面色憔悴身戴枷锁的茹儿。如是说:茹儿,你刚生下孩子,身体很虚弱怎么会干下这样的事情?
茹儿挣扎了半日才站起来,看着如是说:柳夫人,您来了?
如是说:不,你还叫我母亲吧,我永生都是你的婆婆。
茹儿很平静地说:都到了这般时候叫什么都是一样的,柳夫人,我做下的所有事都不后悔,尽管完全失败,可是我自己知道自己是一个很有野心、很有思想的人,我今日就被押送到荆州,请您过来是想打听一下我的女儿她漂亮吗?
如是心酸地点了点头回答:漂亮,很漂亮,像你一样。
茹儿惨淡地笑了一下说:柳夫人,我把孩子托付给您了,您要好好教她做人的道理,我想好一个名字叫飞虹,就像天上的霓红一样灿烂,等她长大以后,您告诉她,她的母亲很美丽,后来就出家了,看破红尘了,好吗?
如是说:好,你有什么话和大爷说吗?我可以转告他。
茹儿说:没有,我和他在一起的生活只是一片空白,我怎么也想不起来他是长得什么样子,我没有爱过他,现在也不恨他了。
衙役走过来说:马上就要提审犯人了,请柳夫人出去吧。
如是回头又看了茹儿一眼,她瘦弱的身子似乎不堪负担沉重的枷锁和脚镣,她的双眼没有一点儿泪水,长长的睫毛在不住地颤抖着。如是从耳朵上摘下一对猫眼坠子给了衙役说:你们一路上要好好照顾她,不要打她。
茹儿尖声说:柳夫人,你放心走吧。
如是突然感到自己前日对她的仇恨全部转化成了强烈的怜悯,茹儿,这个女人,这个让女人和男人都不放心的女人,她如一只匍匐在网前剧毒的蜘蛛一般,不管是再庞大的对手,只要撞到她的蛛网上,都会遭殃的。
钱谦益回到虞山,只见子孙们嚎啕成一片。却惟独不见儿子钱孙爱的影子,他揪住一个跟着钱孙爱的小子问:大爷呢?那个小子以为钱谦益要打他,结结巴巴地说:大,大,大爷说他,头疼,一早就到后山去了。
钱谦益气得直跺脚说:真是个逆子,都五十来岁的人了,还得靠老子出面。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来禀报钱谦益说:老爷,大姨太太的娘家人哭上门来了。钱谦益说:先让本家的人把人家稳住,这丧失我们会办得很体面的。
钱谦益找到大姨太太的贴身丫头金凤问;柜上还有多少钱?
金凤回答:老爷,现在不如以前了,大姨太太虽然是个当家的,可手里连二百银子都没有,丫头们的月钱已经有半年没发了。
钱谦益抹下了老脸和朋友家去借钱,朋友们都很奇怪,钱家豪宅多处,怎么连打发死人的钱都没有,是不是装穷。钱谦益抓借了一些钱,好歹让孙家的人满意了,出殡后钱孙爱只才路面了。他对钱谦益说:父亲,现在钱家只剩下这副空架子了,奴才丫头再不能减退了,儿子我想了多日,还是让庶母来当这个家最合适。
钱谦益说:巧媳妇难熬没米的稀粥,你让你庶母怎样当这个家,再说她的身子也不行了。
钱孙爱说:父亲,为了挽救钱家,只能让庶母出面了,庶母聪明贤惠,而且又识文断字,假如果真让庶母当了家,我们钱家还有一线希望。
钱谦益想了一回,也觉得钱孙爱说的有理。但是还是说了句:等我回到红豆山庄和你庶母说了以后,再给你答复。
就在大姨太太出殡的这一天,也就是1663年7月22日郑成功惨败,转回上海。等钱谦益回去要和柳如是商量当家的事,柳如是便苍白着面孔翘首企盼着他的回归。钱谦益刚要开口,如是一头扑进他的怀里说:有人来报,郑师惨败,一切完了。
夫妻而人相扶着到了进了后院,钱谦益说:为了救大明朝我们已经山穷水尽了,如是,你后悔吗?说真的,你后悔吗?
如是哭着说:老爷,我后悔,真的后悔,这穷日子真难过,我突然明白了,不管是大清还是大明的统治者,都是鱼肉百姓的流氓。
说完二人相拥着恸哭起来。下人们也默默地陪伴着流泪。
上灯的时候,如是躺在钱谦益的怀中说:我们日后好好过我们的日子吧,想想为了挽救大明朝而死去的陈子龙、冰梅、子岩,我就心酸,我恍然明白了,我们活着是一件多么荣幸的事情。
钱谦益说:如是,虞山没有了管家,孙爱力求你掌管虞山,为了钱家你可以干吗?
如是点点头说:老爷,可以的,但是我不上虞山,我忘不了绛云楼,我让几个管家婆子各管一行,然后到红豆山庄回我。
钱谦益摸着如是的胳膊说:如是,你真的越老越可爱了。
二人说着笑成了一团。
如是突然停住了笑声,大口大口地吐着血,丫头们过来捶着。钱谦益双手接住如是吐出的鲜血说:我真害怕你先我儿去。
柳如是看着钱谦益痛心疾首的样子说:老爷,我和你一起去,不要害怕。
公元1664年八十三岁的钱谦益归天而去,其愧恨之情,毕生未消。重病的柳如是亲自护送着钱谦益的亡灵埋葬到虞山。所有的债主都逼上门来,钱家的亲眷也吵闹不休,他们让柳如是赶快分家,要不然虞山抵债以后,他们就身无居所了。
如是把钱孙爱叫到面前说:儿呀,你的父亲已经故去,钱家的大梁还得你来挑着,老爷生前的债我们要还,可是眼下只有钱家的这些家产了。
钱孙爱本来就是个没有骨气的男人,现在见众多债主逼上门来,也吓得不知道如何是好,他对柳如是说:庶母,你是当家人,这个时候我要出面,那些债主还不把我撕碎?就在这个时候钱家本族的人找上门来,吵着要分家分地。
如是长叹一声说:好,你们不要着急,我都要给你们一个交代。
钱孙爱眼睛亮了一下说:你能借来钱还债吗?
如是说:你把飞虹好好拉扯成人,茹儿在临终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好好教育你的女儿,现在我把她交给你了。
钱孙爱说:说了半天都是没用的,现在最要紧的是银子。
如是命人把柔栀叫到跟前说:你是娘亲生亲养的,现在钱家的人逼着娘交出钱家所有的家产,娘是钱家的掌柜,钱家不能败在娘的手中,娘死后你要将娘用铁索悬棺而葬,不履他大清朝的一寸土地。
柔栀抓着如是的手说:娘要干什么?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娘。
如是说:娘嫁到钱家二十来年,大事小事经历了不少,却从来没有受过今日的凌辱,好女儿,你下去吧。
钱孙爱说:庶母,你不要吓唬我们呀,有天大的事,慢慢解决。
如是鄙夷地看了钱孙爱一眼,断然走出半野堂,来到我闻室,帛声落地,如是悬梁而尽。享年四十七岁。
柳如是殉家难之后,儿辈们将她埋葬于拂水山庄的秋水阁厅中,东距钱谦益墓四十步。铁索悬棺于墓室,而如她的心愿不愿践踏清朝土地的宏伟壮志。呜呼!世人都以她为才女而羡慕,以美女而鉴赏,但很多人不知道她是一位爱国爱民族的奇女子。柳如是眷怀故国,至死不悔的凛凛巾帼形象,正是镶嵌在后人心中的墓志铭。
三百多年过去了,柳如是的坟冢几经沧桑,在虞山顶上为自己写下一生不朽的传奇。旧事随流水,人们只见虞山上的茶园翠柳,游人耳畔似乎回荡着《梦江南》的悠然曲调:
《梦江南.怀人》:
人去也,人去小池台。到是情多还不是,若为恨少却教猜。一望损莓苔。
人去也,人去梦偏多。忆昔见时多不语,而今偷悔更生疏。梦里自欢娱。
人何在,人在木兰舟。总见客时常独语,更无知处在梳头。碧丽怨风流。
人何在,人在玉阶行。不是情痴还欲往,未曾怜处却多心。应是怕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