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夕阳映在摩天大楼上,光辉和颜色渐渐消散,景秋不由得从心底里发出一声喟叹。转头再看陈怡,见她正陶醉在斜阳、晚风之中,默不作声。二人静对城市的黄昏,只觉一种会心的默契在无声地生长。
红日终于隐没在地平线下,东天的月色忽然明亮了几分。景秋说声“走吧”,便跟陈怡回身去取车。人群散去,路灯点点,四周传来清亮的虫鸣。晚风拂来,枝叶婆娑,沙沙声中,竟有种温吞的寂寥。
景秋本想打破沉默,但面对此情此景,又不知从何说起。于是,二人肩并肩,缓缓走过来时路,到了停车场。
坐进车里,在这台巨型机器的怀抱中,景秋终于找回熟悉的自在感觉,笑说,“咱们去哪儿?”讨论了一会儿,最后决定去吃日本菜。景秋说,“我知道一家馆子,以前常去,说不定还能打点儿折。”陈怡点头笑笑。于是,便驱车往那家店赶去。
“我在想一个问题,”走了没多远,陈怡忽然转过头来,笑说,“你是不是经常带女孩儿去看日落?”
“呵呵,”景秋笑道,“干我们这一行的,动不动就要加班,就算还有心情看日落,也是在办公室啊!”停了一会儿,又说,“再说了,落日使人消沉,好像还是一个人跑去看比较好。带女孩儿去的话,应该看日出才对。”
“说得一套一套的,”陈怡笑道,“看来,你这方面的经验很丰富啊!”
“还真不是!”景秋笑说,“实不相瞒,我既没有带女孩儿看过日出,也没有带女孩儿看过日落。”
“那我们刚才看的是什么?”
“哦,对不起,”景秋不好意思地说,“我指的是……另一种‘看’法儿!今天带你去,是因为车开到那儿,记起以前见过的景象,觉得特别美,就想过去看看,顺便跟你分享一下。”本想说“仅此而已,别误会”之类的话,又怕她听了不高兴,便咽了下去,改成生硬的“希望不算‘唐突’”。
“事实上,我很高兴你带我去了那儿!”陈怡说,“我调来苏州工作,白天上班对着同事,晚上回到住处,还是对着同事!说实话,真的有点儿‘审美疲劳’了……”
景秋插了一句,“你确定是审‘美’吗?”
“呵呵,”她笑了笑,接着说,“教我们‘微观经济学’的老师曾经说过,为什么校园生活令人怀念?因为在学校,总能找到一些闲人,愿意陪你做点儿无聊、无益的事,上了社会,大家做任何事情都要考虑成本收益,谁还会陪你瞎耽误工夫!”顿了顿,接着说,“事实上,来苏州以后,你是第一个陪我‘瞎耽误工夫’的人。”
“那真是太荣幸了!”景秋笑道,“其实,我也是‘做任何事情都要考虑成本收益’的人,当时头脑一热,忘了!”又转过头问道,“对了,你找我到底什么事儿啊?再不问,我怕一会儿连这事儿也忘了。”
“你忘了没关系,我记得就行!”陈怡笑说,“说好了饭桌上谈的,待会儿再说吧!”
“这么个堵法儿,”景秋说,“估计得好一会儿了!”
今天是周五,又是下班时间,交通拥堵,不在话下。前边一辆大车,将视线完全挡住。两旁的车子,不住地插过来、抢过去,景秋只好紧紧跟上,守住这条车道。随着车流龟速往前挤了一段,现在则完全堵死,一步也走不动了。前边的车子不动,二人除了坐在车里边聊边等,别无他法。
“你那位老师说的‘无聊、无益的事’,仔细想想,还真挺深刻的。”景秋说,“每天早晨去上班,挨挨挤挤的电梯里,大家都是一副痛苦的表情,可能就是因为没有搞清楚到底什么是有聊、有益的,什么是无聊、无益的。比如,工作看起来有聊、有益,往深了想,其实就是拿时间换金钱,对自己来说,真是既无聊又无益。相反,闲下来看看清晨黄昏、日落日出,反倒很有意思,也很有益。可能,活到一定年纪,大家都逃不脱‘成本收益理论’的枷锁吧。”
“我倒觉得,人生的各个阶段有不同的主题,我们之所以感到痛苦,是因为把阶段和主题的匹配关系搞乱了。”陈怡说,“该做无聊、无益之事的阶段,就不要成天想着有聊、有益,我们老师就是这种观念。而到了该做有聊、有益之事的阶段,就不要再去想什么无聊、无益的好处了。阶段不同,要面对的问题也不同,所以,最好的办法是,到了哪个阶段就按哪个阶段的活法儿来,你说是吧?”
“话是没错,”景秋笑说,“不过,偶尔跳脱出来,过过随心所欲的日子,不也很好吗?”
陈怡听了,笑说,“我小时候学围棋,老师最爱讲的就是‘不搏二兔’……”
“好吧,”景秋接道,“看来是我要求太高,太贪心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陈怡笑道,“可能我到了你那个阶段,也会有同样的想法吧。反正现在我什么都不想,只想着通过自己的努力,在这座城市站稳脚跟。”
“什么叫我这个阶段啊,三十岁?”
“跟年龄没关系,”陈怡说,“是不用为衣食住行这些生活的基本需求发愁的阶段,这样说可以吧?”
“嗯,”景秋说,“那怎么才算‘站稳脚跟’呢?”
“别的先不说,起码得有自己的房子吧。”
“这个要求倒是不过分,只是单靠你一个人努力,并不容易。”景秋说,“欸,我记得好像跟你说过的:你一个女孩子,买房子这种‘重体力活儿’,还是留给男的吧!”隔了几秒钟,又忽然试探道,“你男朋友呢?”
“他?”陈怡说,“还留在天津呢!”
“他怎么不过来?”
“说是那边离家近。”陈怡说罢,摇头苦笑。
“异地恋爱,挺辛苦的,”景秋说,“对了,‘十一’他没来?”
“来了!”陈怡说,“在苏州逛了两天,还去了趟上海。”
“你朋友圈没有照片啊!”
“我不喜欢发照片的,”陈怡笑道,“可能是自己长得不好看的原因吧。”
“这话说的,”景秋也笑了,说,“我都不知道怎么接了!”
这时,车已捱过了两个路口。见前边突然松快了,景秋赶忙打转向灯,拐了过来。堵了这么久,他一脚油门下去,把车开得飞快。不多时,便到了那家餐馆门口。正好有个车位,停了进去。
二人找到位子,对着穿和服的服务员点好了菜,又目送她窸窸窣窣地走了。
“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儿,现在可以说了吧?”景秋笑着说,“要不这饭我可不敢吃啊!”
陈怡笑说,“好吧,我想请你当我的购房顾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