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周末要加班,景秋竟感到一阵轻松、愉快。心说,都是被老胡害的,非要拉他去相亲。他从香港回来以后,又开始催债了。
景秋对相亲并无恶感,却也不期待。只觉得是一项任务,能躲就躲,能拖就拖。这一点,全不像从没相过亲的人,倒像是相亲太多,麻木了。
想想,大概是眼下根本没有恋爱的打算,结婚就更别提了。因此提到相亲,抱着无可无不可的态度,反而一身轻松。有时,会觉得有点儿对不起相亲的对象,万一人家很认真呢!但转念一想,相亲都已经上了电视了,成了全民娱乐活动了,谁会当真?也就释然了。
不过,一想到这事,脑子里总会时不时冒出一句,“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吗?”无论如何,相亲事实上代表着人生到了转捩点:你必须认真地思考下一个阶段的事儿了。
景秋对着电脑屏幕发呆,想到此处,不觉摇头。这时,有人敲门,想到很可能是陈怡,他忙说,“请进!”
果然是她!见陈怡一身简洁、素雅的夏装,干净利落,景秋笑道,“第一次见你穿裙子,很漂亮!”
“嗯?”陈怡停了几秒钟,笑着说了声“谢谢”,说,“其实,我以前也经常穿这一身的。”
“是吗?”景秋说,“可能以前我们不怎么接触,就算见过你穿裙子的样子,也被记忆自动筛选,过滤掉了。”
“那就说明,我还是不够漂亮。”陈怡笑说,“要是真漂亮,你见过了就忘不了!”
一句话说得景秋哑口无言,只好笑笑,转移话题说,“明天要发的稿子,阿广已经刻好盘送报社了。”
“他刚才跟我说了。”陈怡说,“赵经理说,这一期那对父女的故事特别好,看了很有感触,自己都想买一套给女儿备着了。”
“呵呵,那就让他买一套吧!”景秋笑道,“其实,这种事你不必跑一趟的,网上看看,确认一下就行了。”
“我不是为这事来的,是常总找我有事。”
“原来如此!”景秋一听这话,不便细问,便说,“你刚才发消息说找我有事,什么事啊?”
“没什么,有点儿小事要麻烦你。”陈怡笑说,“私事。”
“不用客气,不论公事、私事,有事儿吩咐一声就行!”景秋笑道,“除了借钱,我最乐于助人了。”
景秋见她笑呵呵的,想必遇上什么大好事了。不过,要请他帮忙,还是私事,实在猜不出来。一个邪恶的念头忽然掠过脑海,只一瞬便消失了,莫名其妙。
“下班了吗?”陈怡问道,“我请你吃饭,边吃边说。”
“你请客,随时可以下班!”景秋笑着,看了看电脑上的时间,已经五点一刻了。马上关了电脑,拿起钥匙,说,“去哪儿?”
“你定!”
“那就在楼下的面馆吧,”景秋笑道,“人均消费二十。我帮人一个忙,一般就这个价!不过,如果要求特别过分,我就得加个荷包蛋了。”
二人下到停车场,开车出来。夕阳西下,热力却不减,一丝黄昏的影子也没有。斜阳把整条马路照得明晃晃的,成了名副其实的“金光大道”,刺得人眼睛都睁不开。摩天大楼的影子拖得老长,下班的人流,不断从大楼的阴影中流到街上。
景秋转头看看陈怡,见她心情不错,就说,“时候还早,我先带你去一个地方,过会儿再去吃饭,怎么样?”
“好的!”
“你知道吗?”景秋笑说,“你今天态度好得让我有点儿害怕!”
“放心!”陈怡盯着前路,说,“我保证,对你来说,这只是小事儿一桩,而且,不会有任何损失。”
“那就好!”景秋笑了,一只手转动方向盘。汽车从桥上下来,往左一拐,开上河畔一条小路。
一直往前开,只见一大片树林,在夕阳底下,显得黑魆魆的。旁边是市民活动中心,许多人正在运动,足球、篮球、跑步等等。再往前,沿河修了一条景观带,像个大公园,有人散步,有人遛狗,还有人带孩子。
景秋停下车子,请陈怡下来走走。两人沿着塑胶健身步道信步走去,远远看见几只白色的大鸟飞过河面,落入对岸的芦苇丛中。
陈怡说,“我以为你要带我去什么好地方,原来就是这儿啊!”
“怎么,”景秋说,“你以前来过?”
“没有。”她说,“我还以为是去咖啡馆儿之类的地方,想不到……”
“怎么样?”景秋打断她,问道。
“挺不错的啊!”陈怡停下来,弯腰拾起一片红里透黄的香樟树叶,握住叶柄,让它在指间转动起来,“有时忙起来,简直忘了身边还有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世界,还有春夏秋冬的变换——忘了秋叶这么美。”说着,递给景秋。
“是啊!”他接过那片叶子,一样在手中转了转,说,“‘江南地气暖’,对香樟树来说,好像根本没有秋天这回事!往往要到明年春天,嫩绿的新叶长出来,老叶才落。但‘一叶知秋’,这一片就是个好例子。”
“‘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陈怡说,“以前听朴树的歌,就记住这两句。”
“你也是‘文艺青年’啊!”景秋笑说。
“我不是什么‘文艺青年’,”陈怡说,“不过,每个人一生之中,应该都有个‘文艺’的阶段吧。”
“是啊!”景秋笑道,“我有个朋友,做会计的,整天坐着飞机飞来飞去,据说包里就带着一本泰戈尔的《飞鸟集》。这个故事,听起来是不是有点儿‘后现代’?”
“呵呵,”陈怡说,“那两句诗,好像就是泰戈尔写的。”
“就是《飞鸟集》里的两句。”景秋忽然转过身来,示意她看看边上那片树林,说,“我最喜欢的是这两句,‘悲伤沉入我心,仿佛黄昏笼罩寂静的树林。’”
二人漫步到河边,扶着栏杆,看浑黄的波涛有节奏地拍打着堤岸,溅起灰白的浪花。巨大的驳船,噗噜噗噜地往来行驶。装了货物的,吃水极深,船舷仿佛随时会沉入水面之下。卸了货的轮船则高高浮起,飞快地从眼前划过。船上的人、狗、种在泡沫盒里的蔬菜,无不清晰可见。
抬眼向上下游望去,只见波涛滚滚,直通天际。尽管被大桥遮挡了视线,仍然给人“江流天地外”之感。心下不禁思量,面对这样的日子,船上人会不会感到寂寞?
“快看!”
陈怡顺着景秋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河对岸一座大厦的玻璃幕墙上,映出一个浑圆的、橙红的太阳,透着质朴、静穆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