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陌路,蜿蜒崎岖,青葱绿藤,茂林翠竹,林音缭绕于耳,渐行渐远,白发少年初长成,随着将近三年安宁时间过去,已有二十出头模样,妖异瞳眸更甚,但是性格与以往不同,如今的他开朗不少。
这些跟随师傅们山中苦修的日子,他渐渐的学到了在不能动用自身神力下,白日如何“下山砍柴、山腰种地、竹篮打水、无灶起火”的苦处,与此同时他倒是夜间养成了挑灯夜读、一目十行、与山同眠的习惯。
如今的他脱胎换骨了一般,身体在激流瀑布的日夜冲击下也变得健硕,许多东西如今都可以无师自通。
黔首而闻,空谷长鸣,鸟兽惊走,走兔入套,少年闻声赶来,手逮兔耳,笑语不断:“这下好了,疯师父可以不骂人了。”
不管小兔子在荆天的怀里如何挣扎,都难以逃脱,渐渐的开始放弃动弹,双腿一摊,毛茸茸的身子开始瑟瑟发抖,肥耳下的两颗眼珠子滴溜滴溜转个不停,甚为可爱。
看着怀中萌物,荆天脑海之中突然冒出一个熟悉的背影,奇怪的景象迟迟挥之不去,不知不觉中过去了很久,才将那突然出现的记忆片段带过。
却不想手中白兔聪明的早就不知何时跑了个没影,他不禁暗骂自己突然愣什么神,这下可好,疯师傅这回儿又要骂自己了。
眼见天边出现一抹红辉,就要日落,他眉思珠联一番后,朝着不远竹林赶去。
青云之巅。
荆天手端玉竹做成的翡翠色器皿缓步而进,在疯和尚垂涎欲滴的眼神中呈上,掀其竹盖,香酥清香春笋之味四溢开来,内中“肉片”之薄若如蝉翼,看得疯和尚一阵口水直流。
在这些年苦修之中,要说最为拿手之处,莫过于烹煮美食。每日夜读,乏味之时,不免找些乐子,自然阅读少不了天下美味的书籍。
这一点,连师傅们都要甘拜下风的,荆天的眼神微眯,徐徐而语:“徒儿今日做的是竹青稚肉,请师傅们细细品尝。”
“哈?细细品尝?好好,品尝品尝......”
疯和尚口中含糊的回应着,粗鲁的举止却早已快按耐不住,低头猛地一嗅,欲动纤筷,却被癫道士所阻,面对疯和尚的嗔目不为而动,笑道:“咦,和尚莫急,灵儿你不打算解释解释今日菜肴之中,为何没有你疯师傅所嘱之物呢?”
“嘿嘿。”荆天眼见小伎俩被老道一眼看穿,也不避讳,怪嗔直言:“癫师傅你就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嘛?每次都那么眼尖,这下疯师傅又要发脾气了。”
疯和尚似乎这才回过神来,怪异的看了眼老道,接着直勾勾的盯着荆天,道:“你小子又拿什么来糊弄老子了,今天不说个明白,你自己看着办!”
“师傅,兔子太可爱,不小心玩丢了,不能怪我的。”荆天耸了耸脑袋,“而且杀了它,我也不忍心呐,您说是吧?至于替代之物,师傅们一尝便知。”
癫老道、疯和尚闻言,浅尝辄止,微露满足之色,须臾,癫道士道:“肉如薄翼,香酥脆口,一番回味之后,入喉即化,此乃山中灵竹下的青笋,看来灵儿的厨艺是渐长啊,不服不行了。”
“嗯,好吃,好吃......”疯和尚却完全没有过多理会旁语,这无肉胜有肉的清爽滋味让他沉醉不已,已然顾及不得其余太多。
“师傅所言极是,现下山中青笋是最为繁盛之际,常年经早、中、晚水露浇灌洗礼,已然有了一丝灵气,再加上青笋自身本就爽脆入口,若细细切成薄如翼状,入口自然达到即化的地步。但是师傅你再猜猜看,这醇醇香滋,是如何而来的?其实外人很好猜,但是师傅们却很难猜。”
荆天故意卖了个关子,见到老道和和尚陷入沉思之后,面面相觑的摇摇头,前者乐得开了花,笑而不语。
“你小子别得了便宜卖乖,再不说,信不信,明天开始我让你移山去?”
见疯师傅又开始的暴脾气,荆天可不敢不信,再卖关子明天真的可能移山去了,道:“这醇醇香滋嘛,其实就是徒儿取自竹山之中今年最嫩的竹叶,再以山中清泉,呃.......”抬头犹豫的看了一眼疯和尚,“和疯师傅酒葫芦之中的清酒浇泡数时,于青笋一起烹焖许久,从而无论从香味上还是菜肴本身,都能产生如此娓娓道来的醇香之息。”
疯和尚闻语,果然发现酒葫芦中清酒已然全无,圆目直瞪,暴脾气果然就上来了,欲想发难,却不想荆天身形早已逃离已久,望着一溜烟,跑得比兔子还快的徒儿,疯和尚有苦说不出,笑骂道:“这混蛋小子,别的没怎么学会,偷鸡摸狗倒是都学去了,别让我逮到你。”
倒是一旁癫道士抚须不断,笑个不停,转眼一想,眉角微皱,似乎是想起什么,随后道:“和尚,你若气不过,明天让他下山帮你打酒便是。”
疯和尚转念一想,和癫道士想到一起去了,一时之间犹豫不决:“这样好么?”
“哎,一晃眼,三年快要过去了,如果以此来证明一个人的心性,已然足矣,灵儿他是时候该面对自己了。”老道捻了捻唇角长须,尝了一口清醇佳肴,“况且,这些年若非你我悄无声息之间私授其修行之道,对其血脉更是加以封印,他体内的血脉之力早已流出,而做这些,无非就是为了在明其本心的同时,从而弥补其心境上的不足,不是吗?”
“唉,留不住,留不住。现如今,该还他一个自由,该还他一个自己走下去的人生了是吗?”疯和尚喃喃自语道。
旦日清晨一早,疯和尚果然罚让犯了错的荆天接受惩罚,下山打酒以弥补偷酒之失,当后者听到是回到苏乌城中,脸上一阵惊愕,全身开始变得不自然起来,心中不仅有疑惑之意,更多的是内心深处那股悲悔之情。
然而疯和尚显得不耐烦起来,怒斥荆天,嘴中骂骂咧咧:让你去便是,磨磨叽叽的。
癫老道却出来打了个圆场,笑意巍然:徒儿莫忧,如今你心境已稳,何以再过为难自己,今后的一切都将由你自己面对。况且,一切定数未明,你只妨一去,事情有转机不定。
直到几乎横跨了半个苏乌山脉,快要下山之际,荆天仍在苦苦思索道师语中寓意,难道?心头有股多年未鸣的情绪潮水般涌了上来,砰然跳动着。他不敢再想,怕一切又再此破碎,消失不见,紧了紧加快下山了的步伐。
走到此时,那股恬静淡雅的琴音再次从苏乌山脚下传了过来,熟悉的苏乌山琴鸣声,熟悉的樵夫背影,已顾不得与刘樵夫招呼,在后者惊讶的目光之中,身形如潮水在陡峭壁崖之上健步如飞,朝着心之所向奔流而去。
苏乌城中,下山之后要经过苏乌城中方能到他所念之处,一切都如往常一般,那些城中被自己白白无辜屠戮之人,一个不少,全都还活着,他的心却异常不稳定,起伏不一,更多的却是一股股复苏之意。
到处还是人声鼎沸,喊骂、金铁之声不绝入耳,他就呆呆立于闹街之上,毕眸而思,而此时迎面而来的城主府马车依然如往日跋扈易扬,他不为所动,狂风躁,白发随风飘扬,车辆之中翻天覆地,倾倒而止。
虽已无昔日千斩之影,他仍为之,是为其心,身形一动,消失于车辆事故现场。
再一观,已于城主府内,家奴慌,妾婢闹,城主惊,一时三刻,苏乌城城主人头落地。
出苏乌,一身未染于尘,面色不变,进而体内躁动不安起来,体内封印霎时焚其金表,一口鲜血溢于嘴角,然则其却巍然一笑,朝着心之所向而去。
“刘樵夫,今日下山怎这般早,这太阳还没下山呢?”
中年妇女牵着宝儿的手,停下来,一边笑一边与刘樵夫交谈着,一旁的少女芳儿一袭柳衣,身形出落大方,水灵的模样让人快要认不出来,脸上挂着永远是那副调皮的表情,笑嘻嘻的帮着樵夫将肩头捆柴放下。
“谢谢,我家小芳儿变得懂事了,一眨眼之间就这么大了,还长得这么好看,不知道哪天哪家少爷提着聘礼上门求亲来咯!”
刘樵夫的一番话语,芳儿脸色羞红不已,扑到妇女身旁,喊着:“娘,刘叔儿他乱说话,你要给芳儿做主。”
“瞎说什么,你刘叔说的是实话,这么大了,是到了出嫁的年纪了,以后嫁出去了还这么爱撒娇,可不行。”中年妇女抚慰着芳儿的小手,语气之中哪有半点苛责之色。
“哈哈,不说这些了,跟你们说个怪事,今日砍柴后下山之时,我碰到个怪人,年纪轻轻长着满头白发,直勾勾的盯着我看了许久,吓了我一跳,突然间就在眼前消失不见了,你们说怪不怪?”
“怪,当然怪,刘叔,看来你是撞邪了,谁让你成天爱瞎说话的,这下好了吧,真撞邪了!”芳儿笑嘻嘻的摸了摸已有六、七岁的宝儿的脑袋。
熟悉,一切都是那般熟悉,那村民之间的淳朴交流,那救自己于家中,日夜照顾自己的一家人。带着自己上山,耐心教自己砍柴的樵夫。那个亲手为自己缝制穿上麻衣的芳儿和爱犯浑的小宝。只不过一切物是人非,他们,原来已经不再记得自己了。
此时在暗处窥视的那道身影已然是泪决满目,日夜牵挂之人皆尽安好,他心已安。
也好,忘了自己才好,忘了自己这个不详之人,你们才能一直这样安乐的活下去。
很久,随着夜幕降临,闹腾不休的村落里才渐渐宁静下来,各家各户忙了一天,终于能有会儿时间回到家中休憩了。
村外树郊一颗枝叶繁密的老树之上,一道身影也随着皎洁的月色渐渐陷入梦乡,月光照射下的银色白发下的脸颊显得格外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