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见娘娘一直未回,就让她们先回房了。”逐夕说道。
“娘娘放心,卑职已暗中派人看着。”元少棕补充道。
玉冰不置可否的点点头,来到高衍榻前,握起他的手磨搓着自己的鼻尖,眼泪纷纷如雨,浸湿了高衍的手,泪水顺着高衍的手,一直滑到高衍的臂上。
放下高衍的手,玉冰目光无神的离开了高衍的寝室,失魂一般走出王府的大门,逐夕唤了几声,她都没有听见。
逐夕方要追上去,却被元少棕伸手拉住,“我去,安州城里我比较熟,你留下看着内院。”
逐夕点点头,感激的望向元少棕。
元少棕与娘娘保持一步之遥,紧紧地跟在身后。娘娘就像游魂一样,别人撞她,她撞别人,全然不知。
这个时候,他不敢问,也不能问。惟有步步跟着,以策安全。
只是一夜之间,娘娘似乎憔悴许多,脚步沉重,每走一步,似有千斤压住。
北城的守卫,见一女子要登城楼,欲要拦住,见女子身后的元将军一脸寒意,长矛挥出一半,收了回去。
玉冰登上城楼,默默的遥望北方。
元少棕垂首立在一侧,直到看见自己的身影越来越长,才抬眼望向娘娘,娘娘已经站了两个多时辰。
夕阳的银辉落在娘娘的身上,恍惚中,甚是觉得凄凉。
娘娘的侧脸,一如深邃的森林,无边的幽暗和死寂。秋日的萧条也抵不过娘娘目光中的荒凉。可是,荒凉之中,渐渐的有了微弱的光。
这个消瘦的身影,能够承受住多大的悲伤,凝视着娘娘的侧影,猛然间,娘娘似乎是清园中的松树,就是冰雪压至,也是傲然屹立。
“少棕,此去黎霄峰需要几日?”玉冰缓缓开口。
“快马加鞭,连夜赶路的话需要两日。”元少棕答道,不明白娘娘为何问这个。黎霄峰在莫国境内,穿过眼前的裂云峰,便是库莫城,过了库莫城便是黎霄峰。
玉冰不再开口,良久之后,拖着沉重的步子,返回王府。
高衍的寝居内,玉冰坐在一侧,盯着自己的脚面,沉沉开口道,“少棕陪我去,你们留下。”
“娘娘此去危险。”闾丘策说道,“而且不一定能找到。”
“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希望,我也要试一试。”玉冰说道,语气坚定。
昨儿,她与闾丘策研究一夜,除了龙涎草,无法解高衍身上的毒。可是龙涎草只在书中记载过,并未见过。据说龙涎草长于高寒之地,而且书中也提到龙涎草曾在黎霄峰上出现过,黎霄峰也是唯一一个发现过龙涎草的地方,只是从未有人找到过。
“娘娘不能去,让奴婢同元将军去。”逐夕答道,黎霄峰毕竟是莫国境内。莫国与岐国这十几年来,虽无大的战事,但两国历来都有吞并对方之意。更何况娘娘和元少棕身份特殊,万一遇到危险,后果难以想象,她武功虽不及元少棕,但远远超过玉冰,即便遇到敌人,也有全身而退的希望。
“不行。”玉冰一口否决,“你不认识龙涎草,你留下看着内院。”
六个人中,只有她和闾丘策能辨认出龙涎草。闾丘策年事已高,不宜前往,只能她去。
“迎蓝,去将各苑的人叫来。”玉冰吩咐道。
片刻之后,迎蓝领着一众侍妾前来。
众侍妾见娘娘阴沉的脸,纷纷叩地行礼。
“本宫同元将军要离开几日,你们给本宫安分点。”玉冰冷冷道,“本宫不在的这几日,府里的一切事务均交由闾丘大夫,逐夕协助,听明白了么?”
侍妾们唯唯诺诺的点头,珠翠轻颤,让玉冰厌烦,微微拂袖让她们都退了下去。
回到连枝苑,玉冰一边换衣服,一边说道,“我虽将事务交由闾丘策,但闾丘策始终是大夫,医者仁心,凡事你要多费些神,明白么?”
“明白。”逐夕帮着玉冰换上窄袖罗裙。
“逐夕,府里就交给你了。”玉冰穿好衣服,握住逐夕的手说道。
逐夕点点头,“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谢谢。”玉冰展颜一笑,除下手上的玉镯戴在逐夕的手腕,“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回不来,你就找个人嫁了,我的嫁妆便是你的陪嫁。你与迎蓝不同,她毕竟是王府的人,而你是我带来的人,若是不能留在王府,又不愿意嫁人,那些嫁妆也足够你一生衣食无忧。珍藏好玉镯,库房的人见到玉镯才会让你领走那些箱子。”
逐夕凝望着玉冰,眼眶湿润,伸手搂住玉冰,“玉冰。”一声轻唤后,哽咽无语。
推开高衍的房门,屋里的死寂和浓浓的药味,让玉冰微微窒息。
房门悄悄关上,屋里就生下她和高衍。
撩开珠帘,轻轻放下,明知他不会醒来,依旧怕珠翠之声惊扰了他。
玉冰缓缓的走到榻前坐下,凝视着熟睡的高衍。幽冷的烛光下,高衍似一朵落地的梨花,没有生气,只有荒芜的白,长发纷乱散落枕边,漆黑的长发显得本就苍白的脸更加苍白,苍白的有点妖冶。
幽幽的伸出手指,尖削的手指慢慢的滑过高衍的眉毛、眼角、脸颊和嘴唇,留恋在他的双唇之间。
“我喜欢你,很喜欢你。”
“因为喜欢你,我放弃了一生一世一双人。”
她一直想要的是两个人的幸福,两个人的厮守,却在那日劝慰依依的时候,幡然发现自己对高衍的喜欢已经到了不可救药,放弃一生一世一双人,就这样守在他的身边,而尽力不去想他身边的翠叶红蕊。
“从何时开始喜欢你。”玉冰傻傻的笑了,目光飘渺,“我也不知道。”
“是在沙盘对阵时么?还是在聚福楼重逢时?亦或更早,花间亭的相遇后,你似乎便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倘若去年的花间亭里,有人告诉她,几个月后她将要嫁给六爷,就是打死她也不会相信,没想到,她真的成为了他的妻子。
握起高衍的手,抚摸着自己的脸颊,贪婪着他掌心的温度。
“我知道,你有大事要做。”
“我也知道,你有你的难处,我不想你勉强,也不愿意勉强你。”
他们之间迟迟未跨出那一步,她知道,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让高衍为难,若非事关重要,高衍也不会犹豫不决,毕竟高衍不是一个拘泥于小节的人,也不是一个拿不起,放不下的人。
目光落在高衍平静的脸上,不舍离开。
“可是,你知道我是如何想的么?”
“我愿意与你遨游沧海,也愿意与你患难与共。”
“庙堂再高,江湖再远,我都希望能与你一起,并肩而行。”
她知道高衍的野心,是高高在上的那个位置。
他的私产遍布岐国,还涉及朝廷专管铁矿和盐业,他这么做,无非是为日后起兵做准备,招兵买马,粮草辎重,都需要银子。
“刀光剑影也好,万千尸血也罢,我都愿意与你马踏天阙。”
一旦起兵,便是谋反的大罪。成功,他就会成为万人之上的尊者,从此,无人敢再拂逆他的意思。倘若失败,他便会身首异处,乱葬岗处便会留下他的一堆尸骨。
她不怕,只要能与他在一起,生生死死,她愿意与他齐肩并进,若是必要,她也愿意为他,挥出长剑,踏着万人尸骨,杀开一条血路。
“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我说过的话,我一定做到。”
“我一定会带回龙涎草。”
“你一定要等我回来。”
“你说过,明年春暖花开之际,你会陪我去看望我娘,你可不能食言。”
轻轻的吻在他的双唇上,贪婪的不愿离去,泪水滚滚而落,滴在高衍的脸颊,沿着他的肌肤,流进了他的心。
月光暗淡,王府门外,元少棕牵着两匹赤兔宝马,焦虑不安的等着。见娘娘出来,将手中的缰绳递给娘娘。
玉冰接过缰绳,望了一眼闾丘策,“王爷就拜托你了。”
“娘娘自己千万小心。”闾丘策说道。
逐夕跑出来,将一柄短剑交到玉冰的手上,“带上这个。”
玉冰一看,正是桓大哥赠送的短剑,换衣服的时候,她还想着要带上它,没想到还是忘了,“谢谢你。”
“万事小心。”
拉着玉冰的手,见玉冰点头,转眸望了一眼元少棕,“保护娘娘。”
元少棕深深的望向逐夕,不置可否的点点头,“你也要小心。”
玉冰望着逐夕,又望了望元少棕,再望向逐夕,微笑道,“放心,我们都会平安无事。”
铿锵有力的声音,感染着每一个人。
玉冰翻身上马,扬鞭驰骋而去。
城门缓缓而开,两匹骏马如迅雷一般闪出,马蹄如风,飞一般的奔驰在荒凉古道上。披星戴月,追逐时间。
翌日午时,两人便赶到库莫城。库莫城中店铺林立,繁花景色,与安州城似乎并没有不同。
两人随便进了一家酒楼,匆匆用完饭,便骑马离开。
出了库莫城,玉冰心中有些不安,望了一眼元少棕。
元少棕明白娘娘目光中的含义,摇摇头。自从出了安州,进了莫国境内,一路行来,他一直很谨慎小心,注意着周围的一切。
行至黎霄峰山下时,天已黑透。
黎霄峰是黎峰山脉中最高的一座山峰,有数千丈之高。
借着月光,玉冰抬眸仰望,不见峰顶,只觉得周围连绵的黑色向她袭来,心中一颤。
越至山顶,越是寒冷异常,玉冰控制不住的发抖,牙齿不停的打颤。忽然一只手搭在玉冰的肩上,只觉得一股暖流涌进身体。
玉冰侧目,正是元少棕,在用内力为她驱赶寒意。
一路寻至山顶,都没有找到龙涎草。山顶上更是荒芜的石块,哪里有龙涎草的影子。玉冰的心跌入冰窖,愣愣的立在山顶,山顶寒冷彻骨的飓风猎猎的打在她的身上,她仍是一动不动,心中的寒冷远远超过了山顶的寒冷。
身后是方才来的路,前面是悬崖。
悬崖?玉冰忽然灵光一闪,倏地一下窜到悬崖边缘,将身子向下探望。
元少棕见娘娘一下窜到悬崖边缘,一个跃步,来到娘娘身边。
“少棕,你看。”玉冰兴奋叫道。
元少棕循着娘娘手指的方向望去,峭壁上有一朵花,说是花又有点像草,通体的酱紫色,一茎三叶,没有花朵,月光下,孤清妖娆,“这就是龙涎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