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南岸
夕阳西沉,将它最后的辉煌洒向黄河两岸高高的土梁下面,长河东去,不曾有过一丝留恋,只在河道拐弯处狠狠地撞击一下堤岸,溅起几朵浪花而在浅弯处,已经结了一层薄冰
飞鸟在九天之上盘旋,偶尔猛地俯冲而下,向野草丛中的猎物扑去苍凉的大地上,一片枯黄,间或有一两棵松树点缀其间,让这个肃杀的季节显得稍微不那么单调。
正值十一月末的光景,北风已经呜咽多日,一天紧似一天,吹得衰草倒伏在地远方不见人烟的孤村在夕阳下瑟瑟抖,让人真切地意识到这个冬天将会很难捱。
一个满面虬髯的魁伟大汉,提着一把长柄大刀,正对着面前二十来位临时拼湊而来的士卒训话,浑然不知他的部下又冷又饿:
“诸位,从今天起我们就是一个灶里吃饭的,我姓宗名义,是你们的队正,咱是太行山下的好汉,杀鞑子如同家常便饭”
“你们听好了,若是不听我的军令,敢临阵脱逃,我手上的这把刀就不客气”
“想当年,咱一个人遇上一队打草谷的鞑子,三招两式,没让一个鞑子逃走”
“当兵好啊,当兵能吃饱肚子,还能杀鞑子,肯卖力的,说不定还能光耀门楣”
“等我当上了节度使,你们就是都指挥使、都虞侯,当牙将、刺史,穿绯紫那该有多荣耀?”
……
那叫宗义的大汉是一名队正,近处可以瞧见他面上刺着“刺义胜军”字样。
手中的大刀比寻常的大刀要长要大,他一边口若悬河,唾沫飞扬,滔滔不绝,一边无意识地挥舞手中的雪亮大刀。
仿佛面前的部下就是可恶的鞑子,站在最前面的几个身材瘦削的卒不得不专心盯着他手中的大刀,以免遭了无妄之灾
“躲,你躲什么躲?”
这位叫宗义的队正,一把揪起一个部下的衣领,“蠢货,鞑子来了,你也这么躲吗?”
“队……队正大哥,鞑子会来咱这么?咱不过是庄稼汉,不顶事,鞑子来了应该有官军挡”那人顶着队正大人杀人的眼神,鼓足勇气说道
“官军?官军比鞑子好不到哪里去”人群中有人嘀咕道,浑然没有刚光荣成为一名大秦兵的自觉。
“听说,河北朝廷大军都降了鞑子,不知是真是假”还有人说道
“谁?是谁在说话”
宗义队正大怒,一张黑脸变成红脸,“我们就是官军鞑子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谁敢再乱我军心,我先砍了他”
或许慑于他的威力,部下们都不说话了被这一打岔,这位一心想做节度使的宗义队正忘了刚才自己说到哪了半晌,有人小心翼翼地问道:
“队正大哥,啥时开饭呐?”
“是啊,小的已经饿了两天,要杀鞑子,总该让小的吃饱?”有人附和道
这一说不要紧,部下纷纷嚷着要喂饱肚皮,有人肚子出一连串的咕噜声,甚至有人不停地往肚子里咽唾液他们当中多数人是从流民中半征半抓来的,只是为了能填饭肚子才来当兵
呼延队正闻言,顿时泄气,无奈地摆了摆手道:“吃,做个饱死鬼也好,这个鬼世道”
饥饿的部下们一哄而散,数位伙头军刚将吃食抬来,立刻就被士卒围得水泄不通,那伙头军好不容易从人缝中挤了出来
没过多久,什长孙悦捧着几个熟的蒸饼来到宗义面前:“大哥,白面的,这是仨月头一回啊,趁热吃。那帮饿死鬼,都赶着投胎呢”
“唉”宗义叹了一口气
“大哥叹什么气,跟个娘们似的”
孙悦笑道,“大不了,要死,也是这些家伙死得快”
“我等从定州到恒州,又从恒州到了开州,然后又到了这里,何时才是个头啊”宗义骂道,“这鞑子咋就杀不完呢?”
孙悦个子不高,身材极匀称,是个身经沙场的老兵,模样还算周正,唯一的缺憾是他左耳没有了。
他用一副不屑的眼神,瞪着宗义道:“这都不知道?因为要将军们杀敌,都胆小如鼠,搜刮百姓倒是前赴后继。要不是为了杀鞑子,大爷我才不会在这里听命大不了也去落草为寇,活个自在混得好,被朝廷招安了,摇身一边,咱老孙家也出了个节度使”
宗义队正没有答话,因为不是突厥人太厉害,是朝廷无能,是官吏贪奢,是将帅懦弱失措,宗义队正冲着不远处扬了扬下巴,问道:“那个小子是何方人物?”
孙悦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见一棵柳树下席地坐着一个年轻人,脸上稚气未脱,但上半身端坐着,却浑丝不动,口中吃着蒸饼,细嚼慢咽,神情与身边的士卒们迥然不同。
他身边却横放着一把木枪和一张弓那人见孙悦与宗义注视他,远远地向他们点点头
“这是我那一什的,当然,也是您宗义队正部下的部下”
朱贵笑道,“今天来的,我见他兵器齐备,看上去还算顺眼,不像是生手,就收了他”
“哼”
宗义见那人虽年轻,却是一副老成的样子,以为那人倨傲,鼻孔里出哼哧,“这帮家伙大多是为了混口饭吃,才来这里当兵的,像你我这样杀过突厥的人太少,我真担心突厥真来的话,一触即散像他这样,填饱肚子也这么斯文,像个娘们,怎么打仗?”
“大哥怎么越活越回去了”
孙悦不满道,“你都是要当节度使的人,怎能未战就下了战败的断言”
孙悦脸上戏谑的表情,让宗义很不满意,他大大咧咧地说道:“等我宗义当上了节度使,我领精骑十万,直捣黄龙府府,将突厥皇帝老娘抓来替大爷我斟酒”
“行,到时候,我孙悦就沾沾呼延节帅的光,娶上百房娇妻美妾”
孙悦捏着长着硬硬胡渣的下巴,眼神似乎十分神往
宗义瞟了他一眼,颇暧昧地笑道:“你小子受得了吗?”
孙悦很认真地回道:“我就是光看不用,放在家里当摆设你管得着吗?”
宗义不禁大笑正说话间,一个精瘦的汉子跑了过来,大冷的天却敞着怀。
他名叫杨忠,是个善使狼牙棒的家伙,也是跟宗义、孙悦从北方来的,三人是生死之交
“娘的,现在虽不是腊月,冻坏了,咱就少了一位得力大将”
宗义笑骂道,“没有你,我何时才能当上节度使?”
“大哥,我看你想当节度使,都快想疯了”
杨忠一边说着,一边将扎在腰上的褐色军衣穿上。
“杨忠,你这么跑来,难道是碰着了突厥了?”孙悦问道
“在这个小地方,突厥是没碰上,不过也很快了”
杨忠一屁股坐到了两人中间,搂着二人的肩膀道,“我听一个在镇将大人身边当差的兄弟说,突厥已经南下了”
“真的?”
宗义疑惑道,他的表情既兴奋,又有些失望
突厥人既然将要兵临黄河,那至少说明,朝廷大军在河北没能打胜仗。
夕阳此时已经降到了地平线上,赤红如血
几人同时沉默了下来。
公元946年,二十出头的陈子昂学走出峡州,进长安学习。
第二年赶考,结局是——落第。
元947年,陈子昂再次赶考,结局还是一样:落第。
当时的陈子昂郁闷至极,一个人上大街闲逛,看见一人卖胡琴,围观的人纷纷问价,得到的回答是天价——百万钱。
这价格把不少买主变成了打酱油的围观者
陈子昂的目光落在这把天价胡琴上,却幻化出另外一个美丽的前景,接着他马上掏出一千缗,眉头也不皱一下,把琴买下来了。
掷重金买天价琴,不把银子当银子,这件事马上在长安人的权贵圈里传开。
好事者一打听,又“人肉”出陈子昂的身份来:这小子是峡州来的,叫陈子昂。
陈子昂同趁热打铁,在权贵圈里开始发请帖:明天陈子昂我请诸位在宣阳里看琴,约不约?约!马上有大把长安权贵和名流表示要约,大家倒要看看这小子要干什么?
第二天。
陈子昂的住所被挤得水泄不通,大伙都等着陈子昂的表演呢。
陈子昂见长安城里的头面人物大部分到了,才捧琴出场,但接下来的一番话却出乎大家的意料:“各位,我是峡州人陈子昂,今儿不是来给你们弹琴的,是约你们谈文学的。我写得一手好文章,但知道的人不多,大家不妨一起来欣赏欣赏。至于弹琴这事儿,不是我的专业,砸了这琴吧。“峡州人陈子昂,有文百轴,不为人知,此乐贱工之乐,岂宜留心。”
然后,陈子昂当着长安名流的面,将出价百万的名琴当场摔碎,又分发自己所写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