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羽情知萧奕见他与雪柔手拉在一起，就误认为他与雪柔有什么，如今为逝去的林巧儿抱起不平来。但他磊落坦荡，直视萧奕隐含锐利的眼眸。“我对不起她。是因为我没有保护好她……”
二人对视半晌，萧奕移开目光道：“你这小子来不周山做什么？”
张羽道：“前辈又为何来此？”
萧奕哂然一笑。“我先问的，你先答。”
张羽尚未开口，便听雪柔悠悠道：“公子是与我来不周山，取寒影草的。”
萧奕皱眉，挤出一道不好看的皱纹。“寒影草？你们要去鬼界？”
雪柔道：“前辈你知道寒影草？”
萧奕却是不答话，瞥了张羽一眼。“想要，便上山吧。”
雪柔与张羽走在萧奕身后，雪柔看向萧奕背影，轻声道：“公子，你认识他？”
张羽想了想。“有过几面之缘。”
雪柔道：“我总觉得……这老人不简单……”
张羽却是并未说话，他也早已有此感觉。那日洛阳酒馆中，龙敖曾说他是琼霞派弟子，或许他与自己师尊认识也说不定……萧奕将二人适才的谈话尽数听在耳中，心中不由闪过莫名笑意。
现在的小女娃，太精明，他就这么一个糟老头子，与这女娃才见过一面，对方就看出了些端倪，不得了啊。
想到这，他又想到石镇中遇到的那鹅黄衣衫女子。他微微摇头，暗道若是那鬼丫头，该比现在这女娃更精，更鬼。他误认为雪柔与张羽有情并不是没有原因的，第一眼见到雪柔，他便觉，这女子的眉目间，太像一个人。特别是眼中那抹温婉与贤淑，都太像了……但他又觉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他看张羽的眼神，便知道，自己想歪了。
又走了好一会儿，萧奕忽然驻足，指着眼前一条崎岖延伸向远方的山道道：“这便是不周山了。”
张羽这才方知走了这么些时候，方才到得不周山山口。说也奇怪，自从萧奕来后，这里的阴气似乎也弱了许多，更是没有魂灵出来捣乱了。
萧奕转身看向二人，笑道：“我劝你们还是想清楚的好。一进这山口，可就不能回头了。”
雪柔奇道：“这是为何？”
萧奕看向她疑惑的眼神，笑了笑。“小丫头当这神界路径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儿吗？自古以来，多少人想一朝成神，攀登这不周山，却是没有一人出来过。”
他顿了顿道：“你们感到这山周遭阴气阵阵，正是这儿枉死的人多了，聚集在不周山四周，方才会如此。”
张羽恍然，这也就不难解释他们之前碰到的魂灵了。
雪柔看向这一眼望不见顶的山峰，轻叹道：“成神成仙……为了这虚无缥缈的东西，送了多少人的性命，值吗？”
萧奕缓缓摇头。“值不值我不知道。但人生在世，想做的事情就要大胆去做。便如为了成神攀登这不周山一般，即便死了，那也是为自己的信念而死，无憾。”
张羽与雪柔均是一怔，这老者的话说的浅显，但却暗含哲理，张羽微微颔首。“若是没有将生死抛诸脑后的觉悟，就更不可能通过这神界路径了吧。”
萧奕含笑道：“小子好悟性。须知在神的眼中，凡人生死不过是多一世轮回罢了。你既要成神，就得先看破自己的生死。”
雪柔却是摇头，眼中带着一抹忧伤。“但……人生在世间，生命又岂止是你一人的。那些在乎你的人，你在乎的人，又该如何抛诸脑后？何况只为修仙成神这种荒诞不经的理由，便枉送自己性命，你自是可以说自己为了信念而死，无憾，可那些活着的人呢，那些还活着，还盼着你回来的妻子，儿女，朋友。”
萧奕拍手笑道：“你这小丫头说的不错，很是合我胃口！”
雪柔微微一笑。“谢前辈。”
萧奕摇头道：“人已经拥有的太多了，却还妄想拥有更多。他们在拥有金钱，权力，美女之后，却开始妄想长生不死，开始妄想至高无上的力量，殊不知世间万物均有其定律，得到什么就要失去什么。成神的代价，又岂是凡人可以想象的。”
雪柔见他说得头头是道，含眸笑道：“前辈这么有感慨，莫非已然成神？”
萧奕却是哈哈一笑。“老头子没几日好活了，成个屁的神！”
雪柔轻笑道：“公子，我们便上这天柱看看，究竟有什么玄妙的地方。”
张羽颔首道：“好。”
他深吸口气，此行皆为寒影草而来，通向神界一说他全无兴趣，还盼不要节外生枝的好。
一踏上山道，这周遭的景色便渐渐不同起来。这山间不似山下，一片荒凉，却是草木茂盛。林木间传来鸟雀鸣叫之声，原本看上去死气沉沉的山峰，立时充满了生气。
雪柔看的好奇，却听萧奕道：“这不周山既为神界路径，灵气自是十分充足，花繁叶茂，鸟兽多聚于此。”
张羽默然不语，这儿看来倒是生气十足，但多少人在这山道之上断魂，阴气缭绕不去，世间事物两面，从来如是。
走到傍晚，雪柔正觉双腿酸痛，疲惫至极时，忽觉身边的张羽驻足不前，不由看向他。“怎么了？”
张羽眼光眺向不远处，前方一处小山峰之上，竟是立着一茅屋。“这儿怎么会有茅屋……”
雪柔顺着他眼光望去，不由惊道：“莫非……”
她话未说完，张羽却是知道她的意思。莫非又是魂灵作祟？二人又惊又疑之时，忽听不远处的萧奕道：“发什么愣？进屋吧。”
雪柔疑道：“进屋？”
萧奕道：“这不周山晚上是阴灵出没的时候，你们若是在外露宿，我可是没意见。”
雪柔一听，四下望了望，不由打了个寒噤，急忙拉着张羽向茅屋走去。
二人刚登上这小山峰，却见萧奕席地而坐。他面前，立着一块石碑，却是一座墓地。上面写着，爱妻兰鸢之墓。张羽和雪柔在一旁静静伫立，谁都没说话。只因他们见萧奕面上神色，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神情。这种神情，就仿若昔日老友再见面时，但又比朋友多了一层。更像是许久未见的夫妻，男子回来了，向妻子诉说外面见过的事与人一般。但他对着一块墓碑，实则怪异之极。
张羽见他面带温柔微笑，不见悲苦，便知他是真的将这墓碑当做人一般对待。张羽心中微动，这墓中人，该是对他极为重要吧。
萧奕兀自在墓前自言自语了半晌，瞥了眼张羽与雪柔道：“屋中自有饭食，你们进去吧。”
张羽怔道：“前辈，这是你的屋子……”
萧奕道：“废话，不是我的难道还是你的？”
张羽一怔，他万没料到这不周山上，竟还有人结草为屋，在此生活。
萧奕一直没有进屋来，到得深夜，他还是坐在墓前。但他不再说话，只是和着破旧的衣裳，靠在墓前，睡了去。
雪柔看向屋外道：“公子你说，这兰鸢，是他的妻子吗？”
张羽想了想，颔首道：“该是吧。”
雪柔眼露羡慕之色。“这兰鸢定然很幸福……”
张羽怔道：“何意？”
雪柔笑了笑。“公子不知我们女子的心思。若是自己深爱的男子，在我死后，能在我墓前，说上彻夜的话，我想，我即便死了，也会感觉很幸福吧？”
她就这么随意一说，却是让张羽心中内疚至极。林巧儿死后，他甚至没有为她立墓碑。
张羽微微摇头，他并非忘记了，也不是不想，而是她甚至连尸体也没有留下。若是那时就在昆仑山立起一块墓，而他却要远走中原刺杀李旬，没有他在，她该会很寂寞吧……张羽心中暗暗下定决心，此番从鬼界回来，立时回昆仑山，从此他与她，再也不分开。
雪柔见张羽露出沉思神情，半晌不开口，不由道：“公子，你怎么了，是不舒服吗？”
张羽摇头道：“只是想到一些事而已……”
雪柔含笑道：“不早了，公子还是早些歇息的好，明日还得赶路呢。”
张羽颔首道：“你也是。”
他缓缓合上眼眸，不知此行去鬼界，能否见到娘与姐。但若她们已然轮回，恐怕就见不到了吧？巧儿呢？她是否也转世了？张羽心中暗想，若是她可以转世……定要开开心心的，莫要再遇上他这种人……林巧儿死后，他没有询问师尊世间有否复活之法，也没急着去寻她转世。只因一个人，若是自己本就是不祥之身，命不过三五载，又何必再去缠她一世呢？这一世，他已欠了她许多，可他甚至都不能偿还。若有下一世，想到这，他兀自苦笑，下一世？他是不入轮回之人。如李旬所说，他是这羲炎一半的剑灵。剑灵，何为剑灵？非人非鬼非仙非神非魔非妖，超脱六界，不在轮回中，他如何轮回？
张羽挥去心中念头，只盼在这所有的一切，随着去了鬼界后，都会有个了结。那之后，无论是被煞气吞噬也好，还是在这之前自己自断性命，他都可以欣然接受。
次日清晨，张羽出了屋子，看了眼墓旁熟睡的萧奕，缓步走了过去。他在墓前伫立半晌，微微施了一礼。却听萧奕的声音懒懒传来。“你没事瞎拜什么。”
张羽见他眼睛还是闭着，好似还没睡醒。“这墓中人你甚至都不认识，你拜什么？”
张羽缓缓道：“死者为大，张羽拜一拜又何妨。”
萧奕沉默半晌，睁开眼来，看向张羽，眼中精光闪烁。“你这小子，不错。清玄的徒弟，果然不错。”
张羽道：“前辈认识师尊？”
萧奕刚要开口，却见山峰之上一缕紫色气息若有若无的飘来。接着，一碧发碧眸的女子，缓步走上山峰来。
张羽向那人看去，眼瞳骤缩。
这碧发碧眸的女子，眉间一紫色菱形图案，将娇好的脸庞衬托的更加神秘。仪态端庄华贵，眼里带着柔如春风的笑意，却又给人一种可望不可即之感，不是银纱是谁？
张羽几乎瞬间拔出羲炎，眼里一道红芒闪过，他不知幻妖界之主为何会出现在此，他也不想知道。
银纱看也不看张羽，缓步走来，将手中的一束雪白色花朵放在墓前，看着墓上的名字，兀自出神。
萧奕看了眼张羽。“把剑放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