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愤是气愤,可我们不能胡来呀!这一闹不是更授人以柄,本来是有理的事情,却变成没理了吗?”春满说。
听了春满的话,荷花怔住了,问:“那现在怎么办?”
“立即停下来,绝对不能把尸体抬到镇政府去。”春满斩钉截铁地说。
荷花:“可是,现在领头的是美娟娘家人,你拦得住吗?”
“是哪个挑头的?”春满问。
“是美娟的舅舅卢卫民,还有秋生。”荷花答。
春满听后说:“他们我都熟,我去找他们。”春满说着,迅速朝“抬丧”队伍的前头跑去。这时,这支逐渐变大的队伍已经抵进镇政府大院前。春满看见一边是被怒火燃烧着已经失去理智开始疯狂起来的人们,一边是院门紧闭和严阵以待的警察。春满知道,现在摆在面前的就是一只火药桶,只要溅出一点火星,便会引发一场大爆炸。面对着这种情势,他顾不得很多,立即跑到队伍的前面,站到路中央用手势将大家拦住。
见春满挡在前面,卢卫民、秋生只得回头喊道:“停下。”
随着他们的喊声,为美娟抬丧的“八大金刚”将棺材落了下来,后边的人群也跟着停了前进的脚步。
卢卫民来到春满面前,瞪着变成了红色的眼珠子问春满:“你为什么拦我们的路?”
春满立即趋前一步,抓住卢卫民的手说:“兄弟,我对不起美娟,对不起你们,也对不起金银滩的乡亲们。”
卢卫民听了,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与你有什么关系?”
“是这样的,刚好这几天我出门去了趟安徽,我们金银滩就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要是在家里,大家也许会听我一句话,不会闹出这么大的乱子来。”春满说。
“原来是这样,可是,现在章家抓的被抓了,死的死了,我们总不能不讨个公道吧?”卢卫民仍然一副气愤的样子。
春满:“公道要讨,我相信有理走遍天下,总会有可以说理的地方的。但是,用这种方式是万万不行的。”
“为什么不行?”秋生在一旁大声问。
“因为这样做是违法的,不仅不能达到讨公道的目的,还会给我们自己带来麻烦,弄不好,还会以聚众闹事再关进去几个。”春满平静地说。
“关就让他们关,反正这些人是不想让老百姓活了。”抬丧的队伍中有人说。
“不行,不把棺材抬到镇政府,他们就不会把老百姓放在眼里。”抬丧的队伍中又有人说。
“抬进去。”
“抬!”
“抬!”
于是,在一阵骚动之后,人们又将棺材抬上了肩。
情况万分危急,春满抬高嗓门喊了声:“乡亲们,金银滩的人也不是泥捏面做的,我程春满也不是没有经过八百榔头五百杠子的人,我坐过两次牢,也没怕过。但是,今天不一样,我们这样闹下去是不会有好结果的,是会吃亏的。”
见春满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卢卫民很无奈地向人们做了个原地停下的手势,问春满:“你说怎么办?”
“尸不能抬进镇政府,道理要讲。你们派两个代表跟我一起进镇政府去见镇里领导。”春满说。
卢卫民看了一眼秋生:“你看怎么样?”
“行呐!先试试看呗!”秋生说。
“那就我们两人跟你去。”卢卫民说。
春满:“不行,你们两人必须留一个在这里,不然的话,待会儿群龙无首,不晓得会出现什么意外?”
卢卫民:“那就叫美娟她二舅卫国和秋生跟你一起去,我留下来。”
春满说了声:“行。”便领着卢卫国和秋生向镇政府大院走去。
派出所所长蒯大鹏见了,叫守门的警察将他们三人从侧门里放进了镇政府大院。
镇长张青云、副镇长巴德柱听说“抬丧”的队伍派来代表要见他们,便商量起了对策。
巴德柱问道:“是见还是不见?”
“见。他们能派代表来见我们,一方面说明他们中间还是有清白人的,晓得抬尸冲击了党政机关的后果。另一方面说明他们还是慑于我们政府的威力的。”张青云说。
“那我去见他们,你暂时不出面,不要搞得我们没有一点退路。”巴德柱。
张青云:“行。你跟他们谈,得把握几条原则:一,要严肃指出抬丧游行,冲击镇政府机关是错误行为,必须立即终止。否则,没有谈的基础。二,对章小龙父子实行传唤,是依法行政,这与卢美娟的死亡没有任何关系。三,在他们认可前两条的基础上,政法部门可以根据目前章家的情况,先将章小龙父子放回,待处理完卢美娟丧事以后,再作处理。”
“我知道了。”巴德柱说。
“另外,见的时候要蒯大鹏一起去。”张青云吩咐道。
按照张青云的指示,巴德柱与蒯大鹏在镇政府会议室接待了春满一行三人。
巴德柱人称“笑面虎”,一见到春满等人便笑着走上前,十分亲切地握住大家的手说:“对不起,对于章家出现这样的事情,我本人感到非常难过,我们镇政府也十分关注。”
秋生一听,气不打一处来,把服务员刚递到手上的茶杯重重地往茶几上一放说:“既然巴镇长非常难过,镇政府也十分关注,那么,你就给卢美娟的死一个说法呗!”
巴德柱的脸上挤出更多的笑容说:“不要急呗!有话我们可以坐下来慢慢说,我想几位到镇政府不是来吵架的,是来商量解决问题的办法的。”说完,又转过身问春满:“这位同志尊姓大名?”
春满说:“我忘了介绍啦!这位是穆秋生,死者卢美娟的堂兄。这位是她的舅舅卢卫国。”
听了春满的介绍,巴德柱连忙招呼大家:“坐,坐,有话好说,我们大家坐下谈。”
大家便坐了下来。
巴德柱挨着春满坐下来:“程主任,他们二位都是金银滩的?”
“他们都是莲花湖的。”春满答。
巴德柱说:“不管是金银滩的,还是莲花湖的,我们都是月牙镇的,也就是说我们都是一家人,有话好说。你说是不是?程主任。”
“是啊!正因为大家都是你们的臣民,你们是我们的父母官,大家才来找你们,我们也相信按照你们平时在会上讲的那样,会全心全意为老百姓说话办事的。”春满说。
“行,程主任说得好,现在,大家有什么要求请讲。”巴德柱显得非常坦诚的一副样子。
秋生:“我先说,卢美娟身为一名孕妇,本身一切正常,正待分娩,却突然无疾而终。现在大人、小孩两条命都没了,这究竟是什么原因,这究竟是谁造成的?”
巴德柱边听边往本上记着,记完后,抬起头来问:“还有什么?”
“我说,我不知道章家父子犯了什么法,公安部门要对他们逮捕和关押?他们父子犯的事又与卢美娟有什么关系?如果没有关系的话,卢美娟为什么要遭此横祸?”卢卫国说。
巴德柱听了卢卫国的话,有些不自在了,却仍然笑着说:“我纠正一下卢卫国同志的话,公安部门不是逮捕章家父子,是传唤,传唤。”
“我们不管是逮捕还是传唤,反正是你们趁老百姓不备之机,把人抓起来关起来了。”卢卫国气愤地说。
“说完啦!”巴德柱放下手中的笔问。
“我说两句,对于最近几天金银滩究竟出了些什么事我不太清楚,卢美娟是怎么死的,我也没有作具体的了解,因为我出了趟门,今天才回来,在镇上刚下车就碰上了大家。我只想说,章家现在这种状况,无人主事是不行的。请派出所马上将章家父子放出来,尽快处理美娟的后事,恐怕对于平息这个事态是有好处的。”春满说。
巴德柱听了后点点头说:“听了大家的发言,首先,我得表明一个观点,这也是镇政府的态度,那就是大家必须终止抬尸游行,甚至冲击镇政府机关的行动。因为这是违法的,政府必须制止。”
“现在,我们不是已经停下来了吗?”卢卫国不待巴德柱把话说完,就急得站了起来。
巴德柱作了个让卢卫国坐下的手势:“这很好。这说明大家已经意识到了继续走下去,会带来更为严重的后果。但是,我认为仅仅停下来是不够的,应该立即解散抬尸的人群,将尸体送到殡仪馆,俗话说‘入土为安’,老这样闹,也是对死者的不尊重呗!”
“那不行,没有一个说法,章家父子不放出来,我们是不会解散的。”秋生说。
“只要你们立即解散大家,我们可以将章家父子放出来。”蒯大鹏在一旁插话。
卢卫国:“放章家父子和给死者讨个说法是两码事?”
巴德柱笑着对卢卫国说:“卢卫国同志,你们作为亲属,对于失去亲人的这种悲痛心情,我们完全理解。可是,卢美娟同志究竟是怎么死的,我相信你们也是清楚的。没有人打她,没有人踢她,没有人加害于她,她是在人们互相撕扭的过程中不慎倒地后,引起胎儿错位,在手术时死亡的。你们要个什么说法呢?”
卢卫国、穆秋生听了巴德柱的话,不觉火冒七孔,捶着茶几说:“按照你这样说,卢美娟的死是自找的?试问:如果没有你们派人去抓捕章小龙的话,卢美娟会加入到撕扭中来吗?她会无缘无故地动胎并导致大出血吗?”
听见会议室里发出争吵声,原来站在外边的几个民警立即进了会议室。巴德柱向他们挥了挥手,让他们出去。然后说:“大家冷静点,不要这么激动呗!我说的是事实的真相,这完全区别于其他非正常死亡。”
卢卫国马上接过话:“那你是说卢美娟的死是正常死亡,是该死的。”
巴德柱立即收住了那永远挂在脸上的笑容:“我没有这样说,请你不要无理取闹。”
见会谈已经完全陷入了僵局,春满说:“巴镇长,你看这样好不好,让卫国和秋生冷静一下,我们再接着谈行不行。”
“可以,既然你程主任出面做工作,我就把话说得更明白一些。第一,只要立即解散抬尸的队伍,我们立即放了章家父子,还有被传唤的金银滩的那些人。第二,对于卢美娟的后事处理,镇政府责成金银滩村委会,按照民政部门的惯例办理。第三,如果大家不听劝阻,硬要一意孤行的话,我们也只好奉陪了。但是,我们不愿看到这样的结果。”巴德柱说完,和蒯大鹏离开了会议室。
过了一会儿,巴德柱又派人把春满叫到他的办公室,对他说:“关于卢美娟的后事处理,我给你表个态,在五千元范围内,事后由镇民政室跟你村结算。另外,请你帮忙多做点工作,让他们不要闹了。张镇长已经向县里作了汇报,县里特警大队正往我们镇里赶,只要谁敢闹,见一个抓一个。”
听了巴德柱的话,不管他说的是不是真的,春满顿觉凉透了心窝窝。他在心里想,你们这些当领导的怎么能这样对待人民群众呢?而且这样的事竟然是发生在民主法制建设不断推进的时代。此刻,他变得更加理智,他觉得应该尽快把这个信息传递给那些正逐渐失去理智的人们,让大家避免更加严重的灾难。于是,他向巴德柱点了点头:“我去尽力做工作。”
巴德柱笑着握住春满的手说:“谢谢你为我们政府排忧解难。”
“为了那些失去亲人的人们,为了我的父老兄弟,我愿意。”春满满脸肃穆地回答。
经过长达一天的僵持,由于春满深入细致地工作,更由于他的真情感动,人们终于被说服,终于渐渐地变得理智起来,他们接受了春满的建议,让死者入土为安。
当天晚上,金银滩被传唤的十八名村民被放了出来。
但是,金银滩人并没有沉寂,他们只是在寻找他们认为可行的方式,为失去的亲人讨回公道,为挣脱压在自己身上沉重的负担而奔走呼号。